AD2022.10.07

東京，世田谷。

在無光的房間內(nèi)，堆滿各類書本與紙張的電腦桌，桌上六塊拼在一起的電腦顯示屏亮著慘白刺眼的光，將房間一角襯得如同晚夜。

除此之外，在這個只有幾十平的陰暗房間里，僅有一兩顆星點似的光在閃爍。

伴隨著星點的色彩由綠轉(zhuǎn)紅，戴著流線型頭盔式NERvGear的少年的意識自完全潛行中抽離，睜開了眼睛，在前額邊上的LED指示燈也隨而黯淡熄滅了。

被踢下線的平慎渡，在重新適應了從「完全潛行」切換到現(xiàn)實的狀態(tài)后，抬手將下頜的固定帶解開，摘下了將頭部和臉部完全覆蓋住的NERvGear。

顯得睡眼惺忪的平慎渡，看向了床臺上的擬輝光管計時鐘，上面顯示著現(xiàn)在的時間點：

「17：31：23」

這個時間點，已經(jīng)表明「Sword Art Online」（下文簡稱為SAO），持續(xù)兩個月的封測到此結(jié)束，而平慎渡作為SAO封測者的旅途，也就告此一段落了。

在頭腦完全清明后，平慎渡起身打開了房間的燈，室內(nèi)瞬間驟亮。

走向電腦桌前，撿起筆在攻略冊上記下今天在「SAO」里最后獲得的信息。

在一陣奮筆疾書的記述完成后，平慎渡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濁氣，如同快哉的釋放。

隨后癱倒在靠椅上，讓手中的筆滾落在桌面上，發(fā)出‘骨碌碌碌——’的聲響，直到它被一本精裝書外型式樣的筆記本阻隔……

平慎渡的目光瞟向那本筆記，盡量伸長手臂去夠到它，入手的質(zhì)感與一般書頁無二，但內(nèi)里所承載的東西不盡相同。

「神的世界設定集」

是這筆記本扉頁上的字，平慎渡并不是很喜歡這個名字。

看起來像是小孩子在肆意幻想后胡謅出來的、以為高上的文字堆砌出來的名字。

至于它的來歷，還需要倒回許久許久前，在去年平慎渡作為國中（即初中）第二學年生，臨近暑期假日前的那個時候。

在課室后排靠窗的位置上，平慎渡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盡管講臺上的數(shù)學老師講得天花亂墜，但對于已經(jīng)早早自學完了國中知識的他，只能算是繞在耳邊的蒼蠅一般聒噪。

于是在這時，這本筆記從天上落下，落在了離平慎渡窗外不遠位置的草地上。

這樣的‘出場方式’，讓平慎渡聯(lián)想到了曾經(jīng)歷同樣境地的夜神月——他在課后撿起了這本筆記，如同曾在彼時那刻撿起「Death Note」的夜神月。

但遺憾的是，平慎渡撿到的這本并不是「Death Note」，自然也看不見愛吃蘋果的硫克，或者其他什么的所謂死神大人的身影。

只是當平慎渡翻開筆記本的扉頁時，整個世界為此一靜……

將要落在樹上的鶯鳥被凍在了伸出細爪的那刻；

課室里同學手肘蹭掉的橡皮凝固在半空；

連同天上正航飛著的BOEING空乘客機也停住，兩列潔白的尾跡云仍銜著翼尾。

筆記本被完全展開的整個頁面，竄出了金紅色的火焰，如同巧舌一副，在扉頁與首頁燒舔出灰燼鏤空后的痕跡，而這本筆記的名字與它的內(nèi)容，便是在這過程里呈現(xiàn)出來的。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十四年，平慎渡終于撬動了來自這一世人生的回響。

「SAO—刀劍神域」

這是這本設定集首頁、被灼燒過后顯露出來的文字，在這些大字左側(cè)，排列著許多更微小的字體，以及他的名字。

這無關(guān)緊要，而當平慎渡懷著好奇與惴惴不安的心情淺略通讀一番后，才明白它的意思。

設定集，或者說它的原主開出了豐厚的價碼，要求平慎渡進入「SAO」的游戲世界里，并在這個死亡游戲里獲取他對「SAO」游戲世界里的體驗，作為神設定世界的參考樣本。

【神的世界設定集應許事項】

【1.進入所記述的世界，在其中的一應獲得，可以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

【2.進入所記述的世界，以神的名義，賦予權(quán)限范圍內(nèi)，對現(xiàn)實施加影響的一個契機】

【3.……】

……

設定集里的應許條目很多，但平慎渡最在意的，無疑還是開頭那兩條，大致可以簡潔歸納成：

「獲得在游戲中獲得的一切，與改變現(xiàn)實的力量」

不論如何，對于那時的平慎渡而言，這無疑是最具吸引力的，當然，對現(xiàn)在的平慎渡也不例外。

但對其中記述的‘報酬’是否能夠?qū)崿F(xiàn)，平慎渡仍抱有懷疑。

而就在不久之后，也就是2021年的五月，ARGUS公司公開了NERvGear的宣發(fā)信息，并于次年，也就是2022年的五月正式對外發(fā)售。

與此同時，「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的宣發(fā)廣告鋪滿了渋谷與新宿大街的街頭與廣告熒幕。

也是在那個時候，平慎渡才明白他這一世所處的，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動漫和小說「刀劍神域」里的現(xiàn)實世界。

而他在學校里，一直以為是與記憶中的、不論是外貌還是年紀印象都巧合的那兩個少女，原來就是本人。

同樣居住在東京世田谷的平慎渡，與結(jié)城明日奈、兔澤深澄就讀同一所國中，當時的平慎渡才如夢醒，恍然大悟。「注：結(jié)城明日奈，即亞絲娜；兔澤深澄，即米特，無星之夜的詠嘆調(diào)登場。」

只是一開始的時候，平慎渡沒有選擇去接觸，反而對與「SAO」有關(guān)的一切敬而遠之，誰又希望被卷進一個回報遠遠低于投入的「死亡游戲」里呢？

作為私立直江津國中第二學年生的平慎渡，因為極其優(yōu)異的成績，已經(jīng)被保送進以升學率著稱的東京私立直江津高等學校（高中）。

依據(jù)平慎渡那時的人生規(guī)劃，已經(jīng)差不多自學完高中知識的他，在高中第三學年，將以極高的學習成績和偏差值，被保送進東大或是慶應。

作為現(xiàn)充、人生贏家的未來在向他招手——如果沒有這本設定集的出現(xiàn)的話。

只是心里的某種沖動，又讓平慎渡時常想起，那有別于現(xiàn)實，幻想與憧憬交織著的世界，哪怕只是看上一眼，是否能夠滿足渴望呢……

隨著時間來到2022年的8月，在NERvGear正式發(fā)售的三個月之后，「SAO」開始進入封測階段。

心中抱有期待的平慎渡，仿佛是為了證明什么，毅然選擇在這一年參與了「SAO」的封測。

而他在兩個月的封測中的所獲所得，也呈現(xiàn)在了此時此刻的現(xiàn)實里。

“叮咚——”

手機收到新郵件的音效。

平慎渡熟練的解鎖手機，并點開了郵件，是名下銀行卡有一筆金額到賬的內(nèi)容，總共兩百多萬日円。

平日里兼職游戲代練的平慎渡，面對小小手機屏幕里展示出來的一長串「數(shù)值」，少有的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他確實有刻意地在「SAO」封測的兩個月期間積攢游戲里的貨幣，也就是珂爾。

只是當兩百多萬珂爾真的轉(zhuǎn)換為現(xiàn)實世界的兩百多萬日円時，平慎渡不淡定了。

兩個月收入兩百多萬日円，一年保守估計一千兩百萬日円，或者更多，在島國，年收入一千萬日円的就已經(jīng)是高收入群體了，這部分收入群體在島國總?cè)丝诶铮嫉谋壤蛔?0%。

而以開啟第二人生的平慎渡對「SAO」的熟悉程度——他將會是更高層次的，或者稱之為封弊者之上的封弊者也大無不可。

如果這還不能讓平慎渡下定決心的話，還能是什么呢？

平慎渡將這筆剛到手的錢，劃出兩百萬日円，轉(zhuǎn)到了一直照顧著他的平子阿姨名下。

2022年11月6日下午13點。

這是記憶中「SAO」開放玩家登錄的時間節(jié)點，當茅場晶彥在游戲內(nèi)，以游戲管理員「GM—GAME MASTER」出場之后，也大概就是在那一天的下午6點，「SAO」的公測才真正宣告開始。

那一天，被許多在「SAO」里的玩家們稱為起始之日「Early And Late」，現(xiàn)在距離這一天的到來，不足一個月的時間。

平慎渡需要在那一天之前盡量做好充分的準備，這劃轉(zhuǎn)到平子阿姨名下的錢，就是以防萬一的。

如果他無法從「SAO」出來，希望這串「數(shù)值」，能稍微償還平子阿姨一家對他從小到大的照顧。

對的，平慎渡是個孤兒，這一世的父母在他降世之后不久，就因事故去世了，遺產(chǎn)倒是留有一幢莊邸，但平慎渡已經(jīng)許久許久沒回去看過了。

想到這里，平慎渡看向床臺上的擬輝光管計時鐘，時間已經(jīng)顯示為「18：01：53」，即將轉(zhuǎn)進下一分鐘。

平慎渡將設定集丟回雜亂的電腦桌面，起身徑直走進了盥洗室，很快便傳來了水流的聲音。

半身鏡前，平慎渡手捧一掬水，潑灑在臉上，秋天冷冽的觸感，讓平慎渡燥悶的體溫得以緩解，連帶著心情也放松一些。

手撫額前劉海，將它們梳至頭頂直到看見發(fā)根，數(shù)點淚狀水珠，自鼻梁順延至鼻尖滴落。

鏡子里，一張很是清俊的臉，十五歲的面孔上，或許還帶著些許稚嫩，只是嘴角突然微微彎起的弧度，顯得輕逸而自信。

平慎渡快速套上了衛(wèi)衣，將隨身聽放進上衣袋，戴上連接耳機，走出昏暗的房間，下了樓梯。

“歐尼炭～～”

喜歡守在平慎渡房間外的早坂真乃，一見平慎渡從房間里出來，喜笑顏開地抱著兔子玩偶，邁著不是很平穩(wěn)的步伐，如同兔子一樣走到身前，伸出一對小手。

平慎渡伸手把她抱起，五歲的她，帶著點嬰兒肥、藕節(jié)似的小手順勢攬住了平慎渡的肩頸，讓平慎渡的心情莫名平靜。

“小真乃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平慎渡摸了摸小真乃的頭，小羊角似的結(jié)發(fā)髻前后搖了搖。

“歐尼炭身上的香味…”小真乃又笑著說，“還有～～媽媽做的三色團子的香味。”

“歐尼炭要去跑步嗎？”

“嗯，”平慎渡捏了捏小真乃的小鼻子，“想吃什么，哥哥順路買一些回來。”

“草莓大福…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

平慎渡應下之后，將小真乃放回到沙發(fā)上，又把大號浣熊放在她的旁邊陪她玩。

看著磨砂玻璃隔斷的另一邊、正在廚房里忙碌的平子阿姨，平慎渡向里面喊道。

“平子阿姨，我去暮跑了。”

“是慎渡啊，等等——”

平子阿姨急忙從廚房里跑了出來，手上還握著手機。

而平慎渡的身影已經(jīng)穿過了玄關(guān)，闔上了門。

“慎……”

平子阿姨微張著嘴，還未來得及說出的話含在喉嚨里，又低頭看了看郵件里顯示著的那串「數(shù)值」。

“這孩子……”

“一路順風。”

平子阿姨溫柔的聲音傳了過來，是清楚的傳達到了的。

靠在門上的平慎渡，打開連接著院墻的外門，戴上衛(wèi)衣連帽，進入了黃昏繼以夜色的世田谷。

從成城到下北澤一路不停，紅楓葉在腳下綿延鋪展開，去路與歸路，同是一片橙紅。

平慎渡最后是在下北澤商店街的入口停下的腳步。

在商店街入口往里面看去，兩邊商鋪四處張貼著「SAO」正式發(fā)售的商店街廣告，數(shù)排長龍從視界盡頭直到跟前，全是為了一個全新世界而狂熱的人們。

或許他們不知道在一個月后將要面對的是什么，但對此一清二楚的平慎渡，連同他現(xiàn)在的表情，顯得那么的斬釘截鐵。

隨身聽的耳機，在陡然沉靜了幾個呼吸之后，傳來了一陣如同高亢凱歌般的前奏。

是LISA的「Crossing Field」

平慎渡會心一笑，比起這首，他對LiSA的那首「シルシ?印記」更情有獨鐘，只是這不是他能決定的。

“你來了？”

眼睛閉合，又再睜開。

人群紛揚的商店街變得空無一人，商鋪內(nèi)燈光依舊，音樂仍在繼續(xù)，海報在寂寥的街上倏然飄下……

只是全無生息。

“如你所愿。”

平慎渡隨而帶著一股勢不可擋的氣勢邁開腳步，向前走去。

商店街又突然爆發(fā)出仿佛人潮的巨響，如同聲嘶力竭的歡呼，抑或歇斯底里的喝彩，似乎在為他方才的回答，致以最高的贊譽。

因而發(fā)自內(nèi)心的、又如同在心中應運而生的一種感覺，席卷著平慎渡的身軀與精神。

平慎渡很喜歡這種體驗，如同「身體輕盈，便可躍入金色的癡迷」，是那種像狂妄自大的賭徒，全身心作為賭注投入輪盤的體驗。

但是它們來得太過不自然，以至于突出刻意。

平慎渡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心室里被泵發(fā)出去，灼熱的火焰積藏其中，庫存在一副輕松寫意的JOKER笑臉下。

左手覆蓋在胸膛上，被困在里面的巨獸發(fā)出聲聲轟鳴，仿佛在空腔中回響著，帶動著身軀的戰(zhàn)栗。

于是平慎渡豎起右手食指，放在雙唇上，示意祂噤聲。

激昂的音樂聲調(diào)俱降，心中的澎湃如浪拍岸后落定，熾熱的火焰稍息，進而成了一柱墟煙。

神明的慫恿與示威般的彰顯偉力，隨平慎渡的‘警告’而就此結(jié)束。

突然的喧囂戛然而止，世界復又將歇，一如眼前空蕩蕩的下北澤商店街……

平慎渡緊了緊衣帽，低著頭緩步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