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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庭訓格言

愛新覺羅·玄燁

導讀

《庭訓格言》為胤禎稱帝后,與誠親王允祉等回憶其父康熙帝平素教誡他們諸皇子時的話語結集。全書共246則,為語錄體,每則均以“訓曰”起首,內容涉及為學、為君、處世、生活之道等。如關于讀書,訓誡中康熙告誡兒輩一定要用心讀書,但讀書又必須有所選擇,當以《四書五經》為主。并強調讀書一定要與實踐結合起來,不能拘泥于書本。關于為人處世,康熙認為為人要有敬畏之心,以免為非。關于為君之道,康熙認為國君一定要知人善用,處事公正。其次,要做到以身作則,令行禁止。此外,雖貴為封建帝王,康熙帝還不忘對皇子進行生活常識教育。清代皇子教育之嚴,清人趙翼曾有記述,其曰:“本朝家法之嚴,即皇子讀書一事,已迥絕千古。余內值時,屆早班之期,率以五鼓入,時部院百官未有至者,惟內府蘇喇數人(謂閑散白身人在內府供役者)往來。黑暗中殘睡未醒,時復倚柱假寐,然已隱隱望見有白紗燈一點入隆宗門,則皇子進書房也。吾輩窮措大專恃讀書為衣食者,尚不能早起,而天家金玉之體乃日日如是。既入書房,作詩文,每日均有程課,未刻畢,則又有滿洲師傅教國書、習國語及騎射等事,薄暮始休。……然則我朝諭教之法,豈惟歷代所無,即三代以上,亦所不及矣。”而我們從康熙《庭訓格言》中亦可窺見一斑。不僅如此,由于此書“皆實錄圣訓所未及載者”,并且書中涉及有不少軍國大事、朝章典故,因而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所以四庫館臣評價說:“是編以圣人之筆記圣人之言,傳述既得精微;又以圣人親聞于圣人,授受尤為親切。垂諸萬世,固當與典謨訓誥共昭法守矣。”

作者簡介

愛新覺羅·玄燁(1654—1722),即清圣祖,年號康熙。康熙8歲即位,在位達60余年,一生曾智擒鰲拜、平定三藩、收復臺灣、征討噶爾丹、驅逐沙俄,致力于統一全國的大業,同時重視文化事業,崇儒尊孔,從而奠定了清王朝政治、經濟、文化的興盛根基,開創出康乾盛世的局面,被后世學者尊為“千古一帝”,謚號合天弘運文武睿哲恭儉寬裕孝敬誠信中和功德大成仁皇帝,死后葬于景陵。

欽惟皇考圣祖仁皇帝性秉生安,道參化育,臨御悠久,宇宙清寧六十載,圣德神功,超越萬古,凡為史臣所記注,黎獻所睹聞者,固已備編于實錄寶訓,珍藏于金匱瑯函。矞矞皇皇,盛矣!大矣!

朕曩者偕諸昆弟侍奉宮庭,親承色笑,每當視膳問安之暇,天顏怡悅,倍切恩勤,提命諄詳,巨細悉舉,其大者如對越天祖之精誠,侍養兩宮之純孝,主敬存誠之奧義,任人敷政之宏猷,慎刑重轂之深仁,行師治河之上略,圖書經史、禮樂文章之淵博,天象地輿、歷律步算之精深,以及治內治外,養性養身,射御方藥,諸家百氏之論說,莫不隨時示訓,遇事立言,字字切于身心,語語垂為模范。蓋由我皇考質本生知,而加以好學;圣由天縱,而益以多能;舉天地間萬事萬物之理融會貫通,以其得之于心者宣為至教。視聽言動,悉合經常;飲食起居,咸成矩度。而圣慈篤摯,啟迪周詳,涵育薰陶,循循善誘。朕四十年來祇聆默識,夙夜凜遵,仰荷纘承,益圖繼述。追思疇昔天倫之樂,緬懷叮嚀告戒之言,既歷歷以在心,尚洋洋其盈耳。謹與誠親王允祉等記錄各條,萃會成編,恭名為《庭訓格言》。

于戲!圣謨弘遠,包涵無際,以今所紀,揆昔所聞,僅存什一于千百,闕略甚多,實深愧悚。然而是編也,文辭精要,意旨深長,茍能引伸而擴充之,則片語能含眾義,只字可括千言,雖卷帙簡約,而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之道,罔弗兼該。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傳,一以貫之矣。爰奉秘集,壽之琬琰,以昭垂于億萬世。《書》曰:“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詩》曰:“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勖哉!后嗣恪循祖訓,念茲罔,受益靡窮。世世子孫尚其永久敬承哉!謹序。

雍正八年四月初一日御筆

四庫全書提要

臣等謹案:

《庭訓格言》一卷,雍正八年世宗憲皇帝追述圣祖仁皇帝天語,親錄成編,凡二百四十有六則,皆實錄、圣訓所未及載者。蓋我世宗憲皇帝至孝承顏,特蒙眷注,宮闈問視之暇,從容溫諭,指示獨詳,而帝德同符,心源默合,聆受亦能獨契,故?繹舊聞,編摩寶帙,敷由皇極,方軌六經。粵考三皇五帝,以逮于禹、湯、文、武,其佚文遺教,散見于周、秦諸書,而紀錄失真,醇疵互見,故司馬遷有“百稱黃帝,其文不雅馴”之說。蓋其識不足以知圣人,故所述不盡合本旨也。是編以圣人之筆記、圣人之言傳述,既得精微,又以圣人親聞于圣人,授受尤為親切,垂諸萬世,固當于典謨訓誥共昭法守矣。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訓曰:元旦乃履端[1]令節,生日為載誕昌期,皆系喜慶之辰,宜心平氣和,言語吉祥。所以,朕于此等日,必欣悅以酬令節。

注釋

[1]履端:年歷的推算始于正月朔日,后專指正月初一。

訓曰:吾人凡事惟當以誠,而無務虛名。朕自幼登極,凡祀壇廟[1]、禮神佛,必以誠敬存心。即理事務、對諸大臣,總以實心相待,不務虛名。故朕所行事,一出于真誠,無纖毫虛飾。

注釋

[1]壇:指天壇和地壇。廟:指祖廟。

訓曰:凡人于事務之來,無論大小,必審之又審,方無遺慮,故孔子云:“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未如之何也已矣。”誠至言也。

訓曰:人君以天下之耳目為耳目,以天下之心思為心思,何患聞見之不廣?舜惟好問好察,故能“明四目,達四聰”,所以稱大智也。

訓曰:凡天下事不可輕忽[1],雖至微至易者,皆當以慎重處之。慎重者,敬[2]也。當無事時,敬以自持[3];而有事時,即敬以應事物,務必謹終[4]如始。慎修思永[5],習而安焉[6],自無廢事。蓋敬以存心,則心體湛然[7]。居中,即如主人在家,自能整飭家務,此古人所謂“敬以直內[8]”也。《禮記》篇首以“毋不敬”冠之,圣人一言,至理備焉。

注釋

[1]輕忽:輕視,疏忽。

[2]敬:恭敬,端肅。此處意為警戒。

[3]自持:自己克持。

[4]謹終:小心謹慎,始終如一。

[5]慎:謹慎持重。修:學習。永:長久。

[6]習而安焉:經常熏習久之便會成自然。

[7]湛然:厚重、澄清的樣子。

[8]直內:使內心變得正直。

訓曰:為人上者,用人雖宜信,然亦不可遽[1]信。在下者,常視上意所向而巧以投之,一有偏好,則下必投其所好以誘之。朕于諸藝無所不能,爾等曾見我偏好一藝乎?是以凡藝俱不能溺我。

訓曰:凡看書不為書所愚,始善。即所如董子所云:“風不鳴條,雨不破塊[2],謂之升平世界。”果使風不鳴條,則萬物何以鼓動發生?雨不破塊,則田畝如何耕作布種?以此觀之,俱系粉飾空文而已。似此者,皆不可信以為真也。

注釋

[1]遽:突然。此處指很輕易,草率。

[2]風不鳴條,雨不破塊:意為,和風輕拂,樹枝不發出聲響,暴雨不毀壞土塊。比喻社會安定,風調雨順。

訓曰:朕八歲登極,即知黽勉學問。彼時教我句讀者,有張、林二內侍,俱系明時多讀書人。其教書惟以經書為要,至于詩文則在所后。及至十七八,更篤于學,逐日未理事前,五更即起誦讀;日暮理事稍暇,復講論琢磨。竟至過勞,痰中帶血,亦未少輟。朕少年好學如此。更耽好筆墨,有翰林沈荃[1],素學明時董其昌[2]字體,曾教我書法。張、林二內侍俱及見明時善于書法之人,亦常指示。故朕之書法,有異于尋常人者,以此。

訓曰:節飲食,慎起居,實卻病之良方。

訓曰:凡人修身治性,皆當謹于素日[3]。朕于六月大暑之時,不用扇,不除冠,此皆平日不自放縱而能者也。

注釋

[1]沈荃:字貞蕤,號繹堂。松江華亭(今上海松江區)人,進士出身,康熙朝用為侍講、侍讀、日講起居注官、國子監祭酒等。曾教授康熙書法。

[2]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號思白。華亭人。明代著名書畫家。

[3]素日:平日。

十一

訓曰:汝等見朕于夏月盛暑不開窗,不納風涼者,皆因自幼習慣,亦由心靜故身不熱。此正古人所謂“但能心靜即身涼”也。且夏月不貪風涼,于身亦大有益。蓋夏月盛陰在內,倘取一時風涼之適意,反將暑熱閉于腠理[1]。彼時不覺其害,后來或致成疾。每見人秋深多有肚腹不調者,皆因外貪風涼而內閉暑熱之所致也。

十二

訓曰:凡人養生之道,無過于圣人所留之經書。故朕惟訓汝等熟習《五經》《四書》,性理[2]誠以其中。凡存心養性立命之道[3],無以不具故也。看此等書,不勝于習各種雜學乎?

注釋

[1]腠理:中醫指皮下肌肉間的空隙和皮膚的紋理。腠,指肌肉的紋理,又稱肌腠,即肌纖維間的空隙。理,指皮膚的紋理,即皮膚之間的縫隙。

[2]性理:原指情緒和理智。此處指宋儒的性命理氣之學的典籍等。

[3]存心養性:保持本心,培養正性。《孟子·盡心上》:“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宋朱熹根據此而主張“存天理,去人欲”。立命:指修身以順從天命。

十三

訓曰:《書經》者,虞、夏、商、周治天下之大法也。《書傳·序》云:“二帝三王之治本于道,二帝三王之道本于心,得其心,則道與治固可得而言矣。”蓋道心為人心之主,而心法為治法之原。精一執中者,堯、舜、禹相授之心法也。建中建極者,商湯、周武相傳之心法也。德也仁也,敬與誠也。言雖殊而理則一,所以明此心之微妙也,帝王之家所必當講讀,故朕訓教汝曹皆令誦習。然《書》雖以道政事,而上而天道,下而地理,中而人事,無不備于其間,實所謂貫三才而亙萬古者也。言乎天道,《虞書》之治歷明時可驗也;言乎地理,《禹貢》之山川田賦可考也;言乎君道,則典、謨、訓、誥之微言可詳也;言乎臣道,則都俞吁咈、告誡敷陳之忠誠可見也;言乎理數,則箕子《洪范》之九疇可敘也;言乎修德立功,則六府三事[1]、禮樂兵農,歷歷可舉也。然則帝王之家固必當講讀,即仕宦人家有志于事君治民之責者,亦必當講讀。孟子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二者皆法堯、舜而已矣。”在大賢希圣之心,言必稱堯、舜。朕則兢業自勉,惟思體諸身心,措諸政治,勿負乎天佑下民,作君作師之意已耳。

注釋

[1]六府三事:先見于《尚書》,后見于《左傳》。六府指的是指金、木、水、火、土、谷,六種物質。三事,指的是正德、利用、厚生。

十四

訓曰:子曰:“鬼神之為德[1],其盛矣乎!使天下之人,齊明盛服[2],以承祭祀,洋洋[3]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蓋明[4]有禮樂,幽[5]則有鬼神。然敬鬼神之心,非為禍福之故,乃所以全吾身之正氣也。是故君子修德之功,莫大于主敬。內主于敬,則非僻[6]之心無自而動;外主于敬,則惰慢[7]之氣無自而生。念念[8]敬斯念念正,時時敬斯時時正,事事敬斯事事正,君子無在而不敬,故無在而不正。《詩》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9]事上帝,聿懷多福。”其斯之謂與?

注釋

[1]德:恩惠,福利。

[2]齊明:齋戒嚴整。齊,同“齋”。盛服:衣服穿著齊整、嚴肅、莊重。

[3]洋洋:欣喜的神情。

[4]明:人間。

[5]幽:俗稱陰間。

[6]非僻:錯誤,偏邪。

[7]惰慢:輕薄下流。

[8]念念:剎那,指極短的時間內,思緒起滅連續不斷。此處意為常常想念、不能忘記。

[9]昭:顯示,公開。

十五

訓曰:凡理大小事務,皆當一體留心。古人所謂防微杜漸者,以事雖小而不防之,則必漸大;漸而不杜,必至于不可杜也。

十六

訓曰:仁者以萬物為一體。惻隱之心,觸處[1]發現。故極其量[2],則民胞物與[3],無所不周。而語其心,則慈祥愷悌[4],隨感而應。凡有利于人者,則為之;凡有不利于人者,則去之。事無大小,心自無窮,盡我心力,隨分各得也。

十七

訓曰:仁者無不愛。凡愛人愛物,皆愛也。故其所感甚深,所及甚廣。在上則人咸戴焉,在下則人咸親焉。己逸,而必念人之勞;己安,則必思人之苦。萬物一體,恫瘝[5]切身,斯為德之盛、仁之至。

注釋

[1]觸處:隨處,處處。

[2]極:窮盡。量:限度。

[3]民胞物與:民指同胞,物指同類。泛指愛一切人和一切物類。宋·張載《西銘》:“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4]愷悌:和樂而平易。

[5]恫瘝(tōnɡ ɡuān):病痛,疾苦。《書·康誥》:“嗚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恫,同“痛”。瘝,病。

十八

訓曰:凡人孰能無過?但人有過,多不自任為過。朕則不然。于閑言中偶有遺忘而誤怪他人者,必自任其過,而曰“此朕之誤也”。惟其如此,使令人等竟至為所感動而自覺不安者有之。大凡能自任過者,大人[1]居多也。

十九

訓曰:《虞書》云:“宥[2]過無大。”孔子云:“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凡人孰能無過?若過而能改,即自新遷善之機,故人以改過為貴。其實能改過者,無論所犯事之大小,皆不當罪之也。

注釋

[1]大人:品德高尚的人。

[2]宥:寬免,赦罪。

二十

訓曰:曩者三逆[1]未叛之先,朕與議政諸王大臣議遷藩之事,內中有言當遷者,有言不可遷者。然在當日之勢,遷之亦叛,即不遷亦叛,遂定遷藩之議。三逆既叛,大學士索額圖[2]奏曰:“前議三藩當遷者,皆宜正以國法。”朕曰:“不可。廷議之時,言三藩當遷者,朕實主之。今事至此,豈可歸罪于他人?”時在廷諸臣一聞朕旨,莫不感激涕零、心悅誠服。朕從來諸事不肯委罪于人,矧[3]軍國大事而肯卸過于諸大臣乎?

注釋

[1]三逆:專指清初靖南王耿仲明、平南王尚可喜、平西王吳三桂三個藩王。康熙十二年(1673),吳三桂、耿精忠、尚之信等明降將先后反清;因其降清后封藩稱王,故稱“三藩”之亂。

[2]索額圖:索尼第三子,官至太子太傅,領侍衛內大臣。

[3]矧(shěn):況且。

二十一

訓曰:爾等凡居家在外,惟宜潔凈。人平日潔凈,則清氣著身。若近污穢,則為濁氣所染,而清明之氣漸為所蒙蔽矣。

二十二

訓曰:朕幼年習射,耆舊人[1]教射者,斷不以朕射為善。諸人皆稱曰善,彼獨以為否,故朕能騎射精熟。爾等甚不可被虛意承順贊美之言所欺。諸凡學問皆應以此存心可也。

二十三

訓曰:人多強不知以為知,乃大非善事。是故孔子云:“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朕自幼即如此。每見高年人,必問其已往經歷之事而切記于心,決不自以為知而不訪于人。

二十四

訓曰:人心虛則所學進,盈則所學退。朕生性好問。雖極粗鄙之夫,彼亦有中理[2]之言。朕于此等處決不遺棄,必搜其源而切記之,并不以為自知自能而棄人之善也。

注釋

[1]耆舊人:年高望重者。

[2]中理:合理。

二十五

訓曰:朕自幼讀書,間有一字未明,必加尋繹[1],務至明愜[2]于心而后已。不特讀書為然,治天下國家亦不外是也。

二十六

訓曰:讀古人書,當審其大義之所在,所謂一以貫之[3]也。若其字句之間,即古人亦互有異同,不必指摘辯駁,以自伸一偏之說[4]。

注釋

[1]尋繹:推求,探索。

[2]明愜:明白,快意。

[3]一以貫之:用一種道理貫穿于事物之中。

[4]伸:陳述,說明。偏:片面。

二十七

訓曰:讀書以明理為要。理既明則中心有主,而是非邪正自判矣。遇有疑難事,但據理直行,得失俱可無愧。《書》云:“學于古訓乃有獲。”凡圣賢經書,一言一事俱有至理,讀書時便宜留心體會,此可以為我法,此可以為我戒。久久貫通,則事至物來,隨感即應,而不待思索矣。

二十八

訓曰:《易》云:“日新之謂盛德。”學者一日必進一步,方不虛度時日。大凡世間一技一藝,其始學也,不勝其難,似萬不可成者。因置而不學,則終無成矣。所以,初學貴有決定不移之志,又貴有勇猛精進之心,尤貴有貞常永固、不退轉之念。人茍能有決定不移之志,勇猛精進而又貞常永固、毫不退轉,則凡技藝焉有不成者哉。

二十九

訓曰:子曰:“吾十有五而有志于學。”圣人一生只在志學一言。又實能學而不厭,此圣人之所以為圣也。千古圣賢與我同類人,何為甘于自棄而不學?茍志于學,希賢希圣,孰能御之?是故志學乃作圣之第一義也。

三十

訓曰:子曰:“志于道。”夫志者,心之用也。性無不善,故心無不正。而其用則有正不正之分,此不可不察也。夫子以天縱之圣[1],猶必十五而志于學。蓋志為進德之基,昔圣昔賢,莫不發軔[2]乎此。志之所趨,無遠弗屆[3];志之所向,無堅不入。志于道,則義理為之主,而物欲不能移,由是而據于德,而依于仁,而游于藝[4],自不失其先后之序、輕重之倫,本末兼該[5],內外交養,涵泳[6]從容,不自知其入于圣賢之域矣。

三十一

訓曰:凡人盡孝道欲得父母之歡心者,不在衣食之奉養也。惟持善心、行合道理以慰父母,而得其歡心,斯可謂真孝者矣。

三十二

訓曰:《孝經》一書,曲盡人子事親之道,為萬世人倫之極,誠所謂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推原孔子所以作經之意,蓋深望夫后之儒者身體力行,以助宣教化而敦厚風俗。其旨甚遠,其功甚宏,學者自當留心誦習,服膺[7]弗失可也。

注釋

[1]夫子:指孔子。天縱:意為上天所賜稟賦。

[2]發軔:拿掉支住車輪的木頭,使車前進。比喻新事物或某種局面開始出現。軔,剎車木。行車必先去軔,故稱“發軔”。

[3]屆:至,到。

[4]游于藝:游藝。語出《論語·述而》:“志于道,據于德,游于藝。”藝,指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游于藝,指置身于六藝的活動,后來泛指學術修養。

[5]兼該:包括兩方面或兩方面以上。

[6]涵泳:書面語,此處指深入領會,沉浸其中。

[7]服膺(yīnɡ):銘記在心;衷心信奉。

三十三

訓曰:為臣子者,果能盡心體貼君親[1]之意,凡事一出于至誠,未有不得君親之歡心者。昔日太皇太后駕詣五臺[2],因山路難行,乘車不穩,朕命備八人暖轎。太皇太后天性仁慈,念及校尉請轎[3]步履惟艱,因欲易車。朕勸請再三,圣意不允,朕不得已,命轎近隨車。行不數里,朕見圣躬乘車不甚安穩,因請乘轎,圣祖母云:“予已易車矣,未知轎在何處,焉得即至?”朕奏曰:“轎即在后。”隨令進前。圣祖母喜極,拊朕之背稱贊不已,曰:“車轎細事,且道途之間,汝誠意無不懇到,實為大孝。”蓋深愜圣懷而降是歡愛之旨也。可見,凡為臣子者,誠敬存心,實心體貼,未有不得君親之歡心者也。

三十四

訓曰:朕為天下君,何求而不可得?現今朕之衣服有多年者,并無纖毫之玷,里衣亦不至少污,雖經月服之,亦無汗跡,此朕天秉之潔凈也。若在下之人能如此,則凡衣服不可以長久服之乎?

三十五

訓曰:老子曰:“知足者富。”又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奈何世人衣不過被體,而衣千金之裘,猶以為不足,不知鶉衣缊袍者[4],固自若也;食不過充腸,羅萬錢之食,猶以為不足,不知簞食瓢飲者,固自樂也。朕念及于此,恒自知足。雖貴為天子,而衣服不過適體;富有四海,而每日常膳除賞賜外,所用肴饌,從不兼味。此非朕勉強為之,實由天性自然。汝等見朕如此儉德,其共勉之。

注釋

[1]君親:君指皇帝,親指父母。

[2]五臺:指五臺山,在山西省五臺縣東北。

[3]請轎:請太皇太后乘轎。

[4]鶉衣:補綴的破舊衣衫。缊(yùn)袍:以亂麻為絮的袍子。古為貧者所服。

三十六

訓曰:嘗聞明代宮闈之中,食御浩繁,掖庭宮人,幾至數千,小有營建,動費巨萬。今以我朝各宮計之,尚不及當日妃嬪一宮之數。我朝外廷軍國之需與明代略相仿佛。至于宮闈中服用,則一年之用尚不及當日一月之多。蓋深念民力維艱,國儲至重,祖宗相傳家法,勤儉敦樸為風。古人有言:“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以此為訓,不敢過也。

三十七

訓曰:冠帽乃元服,最尊。今或有下賤無知之人,將冠帽置之靴襪一處,最不合禮。滿洲從來舊規亦最忌此。

三十八

訓曰:如朕為人上者,欲法令之行,惟身先之,而人自從。即如吃煙一節,雖不甚關系,然火燭之起多由于此,故朕時時禁止。然朕非不會吃煙,幼時在養母家頗善于吃煙。今禁人而己用之,將何以服人?因而永不用也。

三十九

訓曰: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蓋禮以嚴分,而和以通情。分嚴則尊卑貴賤不逾,情通則是非利害易達。齊家治國平天下,何一不由于斯?

四十

訓曰:學問無他,惟在存天理、去人欲而已。天理乃本然之善,有生之初,天之所賦畀也。人欲是有生之后,因氣稟之,偏動于物、縱于情,乃人之所為,非人之固有也。是故閑邪存誠所以持養天理,提防人欲。省察克治,雖以辨明天理,決去人欲。若能操存涵養,愈精愈密,則天理長存,而物欲盡去矣。

四十一

訓曰:曩者三孽[1]作亂,朕料理軍務,日昃不遑[2],持心堅定,而外則示以暇豫[3],每日出游景山騎射。彼時,滿洲兵俱已出征,余者盡系老弱。遂有不法之人投帖于景山[4]路旁,云:“今三孽及察哈爾叛亂[5],諸路征討。當此危殆之時,何心每日出游景山?”如此造言生事,朕置若罔聞。不久,三孽及察哈爾俱已剿滅。當時,朕若稍有疑懼之意,則人心搖動,或致意外,未可知也。此皆上天垂佑、祖宗神明加護,令朕能堅心籌畫,成此大功,國已至甚危而獲復安也。自古帝王如朕自幼閱歷艱難者甚少。今海內承平,回思前者數年之間如何閱歷,轉覺悚然可懼矣。古人云:“居安思危。”正此之謂也。

注釋

[1]三孽:指發動叛亂的吳三桂等“三藩”。

[2]昃(zè):日偏西。遑:閑暇。

[3]暇豫:悠閑逸樂。

[4]景山:今北京景山。

[5]察哈爾叛亂:指察哈爾布爾尼叛亂。康熙十四年(1675),蒙古的察哈爾部頭目布爾尼舉兵叛清,后失敗身死。

四十二

訓曰:今天下承平,朕猶時刻不倦,勤修政事。前三孽作亂時,因朕主見專誠,以致成功。惟大兵永興被困之際,至信息不通,朕心憂之,現于詞色。一日,議政王大臣入內議軍旅事,奏畢僉[1]出,有都統畢立克圖獨留[2],向朕云:“臣觀陛下近日天顏[3]稍有憂色。上試思之,我朝滿洲兵將若五百人合隊,誰能抵敵?不日永興之師捷音必至。陛下獨不觀太祖、太宗乎[4]?為軍旅之事,臣未見眉顰[5]一次。皇上若如此,則懦怯,不及祖宗矣。何必以此為憂也?”朕甚是之。不日,永興捷音果至。所以,朕從不敢輕量人,謂其無知。凡人各有識見,常與諸大臣言,但有所知、所見,即以奏聞,言合乎理,朕即嘉納[6]。都統畢立克圖漢仗[7]好,且極其誠實人也。

注釋

[1]僉(qiān):皆。

[2]都統:官名。清代始設八旗都統,分掌滿、漢軍二十四旗政令。畢立克圖:蒙古正藍旗人,博爾濟吉特氏。順治時累擢正藍旗蒙古都統,列議政大臣。康熙間王輔臣叛于平涼,畢立克圖討伐之,后王輔臣投降,封畢立克圖為二等男。

[3]天顏:帝王的容顏。

[4]太祖:努爾哈赤。太宗:皇太極。

[5]眉顰(pín):皺眉。

[6]納:贊許,采納。

[7]漢仗:指體貌魁梧。

四十三

訓曰:大雨雷霆之際,決毋立于大樹下。昔老年人時時告誡。朕親眼常見,汝等切記。

四十四

訓曰:世人皆好逸而惡勞,朕心則謂人恒勞而知逸。若安于逸,則不惟不知逸,而遇勞即不能堪矣。故《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1]。”由是觀之,圣人以勞為福,以逸為禍也。

四十五

訓曰:世人秉性何等無之?有一等拗性人,人以為好者,彼以為不好;人以為是者,彼反以為非。此等人似乎忠直,如或用之,必然僨事[2]。故古人云“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災必逮夫身”者[3],此等人之謂也。

注釋

[1]“故《易》有云……”句:見《易·乾》傳第一。天行健:是說天體、萬事萬物的運動晝夜不息,周而復始,無時虧退。這是天之自然現象。君子以自強不息:是說君子應努力自強,不要停息。

[2]僨(fèn)事:搞壞事情。僨,敗壞,破壞。

[3]是謂拂人之性,災必逮夫身:此句語出《大學》第十六章。拂,違反的意思。逮,及至。

四十六

訓曰:古人有言:“反經合理謂之權。”先儒亦有論其非者。蓋天下止有一經常不易之理,時有推遷,世有變易,隨時斟酌、權衡輕重而不失其經,此即所謂權也。豈有反經而謂之行權者乎?

四十七

訓曰:大凡貴人皆能久坐。朕自幼年登極以至于今日,與諸臣議論政事,或與文臣講論書史,即與爾等家庭閑暇談笑,率皆儼然端坐。此乃朕躬自幼習成,素日涵養之所致。孔子云:“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其信然乎!

四十八

訓曰:出外行走,駐營之處最為緊要。若夏秋間,雨水可慮[1],必覓高原;凡近河灣及洼下之地,斷不可住。冬春則火荒可慮,但覓草稀背風處;若不得已而遇草深之地,必于營外周圍將草刈除,然后可住。再有,人先曾止宿之舊基,不可住,或我去時立營之處,回途至此,亦不可再住。如是之類,我朝舊例,皆為大忌。

四十九

訓曰:走遠路之人,行數十里,馬既出汗,斷不可飲之水。秋季猶可,春時雖無汗,亦不可令飲,若飲之,其馬必得殘疾。汝等切記!

五十

訓曰:天道好生。人一心行善,則福履[2]自至。觀我朝及古行兵之王公大臣,內中頗有建功立業而行軍時曾多殺人者,其子孫必不昌盛,漸至衰敗。由是觀之,仁者誠為人之本與!

注釋

[1]可慮:令人憂慮。

[2]福履:福祿。

五十一

訓曰:凡人處世,惟當常尋歡喜。歡喜處自有一番吉祥景象。蓋喜則動善念,怒則動惡念。是故古語云:“人生一善念,善雖未為,而吉神已隨之;人生一惡念,惡雖未為,而兇神已隨之。”此誠至理也夫。

五十二

訓曰:人心一念之微,不在天理,便在人欲。是故心存私便是放[1],不必逐物馳騖[2]然后為放也。心一放便是私,不待縱情肆欲然后為私也。惟心不為耳目口鼻所役,始得泰然[3]。故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以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此為大人而已矣。”

注釋

[1]放:恣縱,放任。

[2]馳騖:疾馳;奔騰。

[3]泰然:安詳閑適的樣子。

五十三

訓曰:《大學》《中庸》俱以慎獨為訓[1],則為圣賢第一要節[2]。后人廣其說曰[3]:“暗室不欺[4]。”所謂暗室,有二義焉:一在私居獨處之時;一在心曲[5]隱微之地。夫私居獨處,則人不及見;心曲隱微,則人不及知。惟君子謂此時指視[6]必嚴也。戰戰栗栗,兢兢業業,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斯誠不愧于屋漏而為正人也夫[7]。

注釋

[1]《大學》《中庸》:書名,均《禮記》篇名,宋代朱熹把它們和《論語》《孟子》合編為“四書”,并做了注釋。慎獨:指在獨處時亦能謹慎不茍。

[2]要節:重要的禮節。

[3]廣:擴大。說:解釋,解說。

[4]暗室不欺:不欺暗室。指在別人見不到的地方,也不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5]心曲:內心深處。

[6]指視:特別注意。

[7]屋漏:房子的西北角。古人設床在屋的北面,因西北角上開有天窗,日光由此照射入室,故稱屋漏。后稱不欺屋漏,即不欺暗室的意思。正人:正直之人。

五十四

訓曰:為人上者,教子必自幼嚴飭[1]之始善。看來有一等[2]王公之子,幼失父母,或人惟有一子而愛恤過甚,其家下仆人多方引誘,百計奉承。若如此嬌養,長大成人,不至癡呆無知,即多任性狂惡。此非愛之,而反害之也。汝等各宜留心。

五十五

訓曰:人之才行,當辨其大小。在大位者,稱其清廉可矣。若使役人等,亦可加以清廉之名乎?朕曾于護軍驍騎中問其人如何[3],而侍衛有以端密[4]對者,軍卒人等豈堪當此?端密乃居大位之美稱,軍卒止可言其樸實耳。

注釋

[1]飭:教導,告誡。

[2]一等:另一種。

[3]護軍:官名,指皇帝身邊的護衛軍官,或指京旗護軍營官兵。驍騎:官名,清有驍騎參領、副驍騎參領等軍官,此處當指近衛騎兵。

[4]端密:形容一個人正直、縝密、沉靜。

五十六

訓曰:爾等平日當時常拘管下人,莫令妄干外事,留心敬慎為善。斷不可聽信下賤小人之語。彼小人遇便宜處,但顧利己,不恤惡名歸于爾等也。一時不謹,可乎?

五十七

訓曰:凡人存善念,天必綏之福祿[1],以善報之。今人日持念珠念佛,欲行善之故也。茍惡念不除,即持念珠,何益?

五十八

訓曰:近世之人以不食肉為持齋,豈知古人之齋必與戒并行。《易·系辭》曰:“齋戒以神明其德。”所謂齋者,齊[2]也,齊其心之所不齊也。所謂戒者,戒其非心妄念也。古人無一日不齋,無一日不戒。而今之人,以每月之某日某日持齋,已與古人有間。然持齋固為善事,可以感發人之善念,第不知其戒心何如耳。

五十九

訓曰:世上人心不一。有一種人,不記人之善,專記人之惡,視人有丑惡事,轉以為快樂,如自得奇物者。然此等幸災樂禍之人,不知其心之何以生而怪異如是也!汝等當此為戒。

六十

訓曰:國初人多畏出痘[3],至朕得種痘方,諸子女及爾等子女,皆以種痘得無恙。今邊外四十九旗及喀爾喀諸藩俱命種痘,凡所種皆得善愈。嘗記初種時,年老人尚以為怪,朕堅意為之,遂全此千萬人之生者,豈偶然耶?

注釋

[1]綏:安撫。語出《詩·周南·樛木》:“樂只君子,福履綏之。”毛傳:“履,祿;綏,安也。”

[2]齊:通“齋(zhāi)”,齋戒,即祭祀前整潔身心。

[3]出痘:出“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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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河海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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