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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雞飛狗跳姑蘇城

大明弘治十七年二月十五,蘇州城白晝間日月雙懸。

南京欽天監慌張上奏,兩京震動、朝野嘩然。

三日后,蘇州城吳縣南街的深宅大院里,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趕緊回屋躺下,不然扒了你皮!”一位布衫素裙的美貌少婦,抄著木棒,叉腰嬌斥:“九哥關上院門,看他哪里跑!”

旁邊的總角小胖子擦擦鼻涕,疊聲應著,一陣煙似的跑出去。

一位與少婦容貌相仿的四十上下的木釵婦人,焦慮的搓著雙手嘆氣,滿臉哀求道:“我兒,就聽從你阿姊的話,讓小薛大夫施針。”

被喚作小薛大夫的墨色道袍年輕人氣喘吁吁,揉著額角腫脹紅包,捏根半尺長下的銀針,虎視眈眈、面帶不慍。

……

三日前,岳炎第一次睜開眼,頓時被自己一身如同刺猬的銀針嚇煞。

一聲慘厲的凄嚎,又暈了過去。

身為上市傳媒集團的總裁,商場上縱橫捭闔、鏡頭前風度翩翩,岳炎卻有個羞于啟齒的毛病:暈針。

三日后岳炎再次醒來,見小薛大夫滿臉自信,正捏著銀針過來:“公子勿怕,讓薛某針灸。”

一步山河動,再步鬼神驚!

岳炎沒口子怪叫著躲藏,可一張架子床又能躲到何處?

不知從哪里生出一股力氣,岳炎猛推了一把,竄起身就往屋外逃。小薛大夫被推了個趔趄,額角重重撞在床幫上。

屋里人趕緊追了出來,展開了對岳炎的“圍堵戰”——看你光著腳能跑去哪里!

雞籠被岳炎不小心踢翻,那母雞見“家宅”被毀,義憤填膺的咯咯叫著加入圍堵,嚇得岳炎怪叫連連。

逃進回廊,小薛大夫一針當道、萬針待發;躲到檐下,婦人連連擺手、期期艾艾;鉆進草堆,被阿姊一棒子打出、滿院亂竄。

逃到院邊深井旁,岳炎抱住轆轤驚慌失措道:“把我手機藏哪兒了?保安,秘書,趕快打電話報警!”

“太上老君太乙真人真武大帝啊,我兒定是病糊涂了,這胡言亂語的,可如何是好…”木釵婦人滿臉愁容,求神保佑。

岳炎哪管那些,被逼急了就要跳井。

剛低頭,井水中浮現出一張十四、五歲、清秀俊美的少年面孔。

這是誰?岳炎一臉茫然。

趁他發愣,阿姊扔掉木棒一把抱住岳炎,小薛大夫擰著眉毛上前,大喝一聲:“呔!”

一針重重扎上岳炎屁股,深入三寸!

更凄厲的慘叫之后,岳炎再次昏厥。

……

第三次醒來已夜色深沉,四周一片沉寂。

日間被長針追著落荒而逃,那是應激反應,如今岳炎還是有些虛弱。

室內陳設古樸陳舊,看著身上剛換的半舊中單,他掙扎著起身,推開蝙蝠紋雕花木窗。

窗外月光如洗、云稀星燦,粉墻黛瓦間散落著古井、草堆、雞籠。幾棵高大的榆樹在馬頭墻外晃動,在院中青石上劃過道道殘影;遙遙傳來幾聲狗吠,嚇得母雞伏在窩里不敢動彈。

我的手機呢,我的電腦呢,我的VR呢?

佛祖菩薩、元始天尊、圣母瑪利亞,我怎么來到這里了?

月,是大明的月;風,是大明的風;可岳炎,是大明的岳炎嗎?岳炎淚眼婆娑。

穿越來到明朝,兩世的記憶不斷交叉沖擊,岳炎頭痛欲裂,心中百轉千回:我的財產、我的別墅、我的美女們……就這么沒了?

身兼明史學者,岳炎記得正參加“明正德人物研討會”,酒店里睡了一覺就來到這里,卅五精英變身束發宸寧的少年,沖擊實在太猛烈,哪里能接受。

岳炎希望這就是一場夢,或許閉上眼就能回到現實?他撞墻、撞柱、撞桌角,期盼著再醒來就能告別噩夢。

若不是怕真的死掉,他甚至想去跳井。

用力掐著自己大腿,趣青一片痛得齜牙咧嘴,卻毫無用處。

屋里的動靜驚動了隔壁,一陣手忙腳亂,母女倆慌亂著跑了過來。腦海里出現新的記憶,告訴岳炎這是自己在明朝的母親和姐姐。

母親馬氏苦勸著讓岳炎躺下,阿姊岳思娥又抄起門邊木棒,警告岳炎再鬧事就揍他個七葷八素。

看在木棒的份上,岳炎一臉委屈的挨到天明。

天光微亮,前院的張九哥趕緊去隔壁醫館請人,小薛大夫額角的紅包還未散去。

揉著額頭解開布包,小薛大夫麻利的亮出岳炎最懼怕的“法寶”:三排尖如細發、長短不一的銀針。

冷森森、光燦燦,三金合冶成銀鍔;吳山開,越溪凅,沾了干將血,莫邪十年鑄!

小薛大夫瞧了瞧“法寶”,這次夾起三根銀針,瞇眼盯著岳炎一步三搖過來。岳炎汗毛倒豎,眼看又要暈倒。

“等等!”岳炎腦筋急轉,趕緊轉移“刺客”注意力,問道:“先生的銀針可曾清洗?”

昨日被四人一雞圍堵,岳炎口不擇言說了些跨越時代的“胡話”,小薛大夫言辭鑿鑿認定,必是痰迷了心竅,還得連用三次針灸!嚇得岳炎不得不學著古人口吻說話。

對于針灸技術,小薛大夫無比自信,甚至有些自戀:“銀針先用燒酒浸泡,再上鍋蒸煮,公子放心。”

“但…但你沒給我消毒!”岳炎雙手一攤,一臉的人畜無害。

“給你…消毒?”小薛大夫揉著額頭,一臉錯愕:“你有何毒需消?”

“先不說這個。”見轉移注意力奏效,岳炎又一臉誠懇問道:“小子斗膽敢問一句,除了針灸,先生就沒學過開些丹丸膏散、百草湯藥?”

專業被鄙視,小薛大夫心中不滿,板著臉道:“《神農本草》、《黃帝內經》、《金匱要略》、《千金方》……林林總總典籍精要,家父都曾教授。”

說著又來了自戀勁頭,道:“不是薛某吹噓,公子這病,乃外力所致昏迷也,施針為解風弊目眩,湯劑固本清源、定風去暈……”

“停停停!”岳炎連連擺手,阻止自戀的小薛大夫繼續賣弄,繼續追問道:“施針為了讓小子清醒,既然我已醒了又能走路,還針灸作甚?”

小薛大夫把銀針在油光的頭發上蹭蹭,有些恍然大悟,汗顏道:“對…對對對,公子提醒的好,那就暫且停下針灸,先吃幾粒定風去暈丹。”

“娘,弟弟為何不癡傻了?”叉腰持棒守在門口的岳思娥,頗為不解的問了一聲。

“是呀,炎兒,你今日為何能說這多話來?”馬氏聲音有些激動的顫抖。

屋里人好奇的盯著自戀的小薛大夫,被看得面紅耳赤,他憋了半晌才郁悶的撇撇嘴道:“或許…或許是被棍棒打開竅了?改日讓我父親來探看吧。”

……

又幾日下來,岳炎大致了解現狀。

這具身體的原先主人也叫岳炎,生得清新俊逸相貌非凡,但天生木訥寡言,被人喚作傻子,七姑八姨都嘆“空生了一副好皮囊”。

岳炎這一世的父親岳彬,本是蘇州府吳縣姑蘇驛的驛丞,前不久吳縣知縣在驛站被人毒殺,縣里五百兩賑災銀同時不見蹤影。

賑災銀子還在其次,知縣被殺可是潑天大案,震驚蘇松南直隸。

岳彬那日恰好在值,立即被吳縣典史當做人犯鎖拿入獄,為對上交代,典史已經認定兇手就是岳彬。

為救岳彬馬氏遍賣家財,卻如泥牛入海,衙役們欲求不滿時時上門訛詐。

前幾日衙役又來鬧事,傻子岳炎氣不過上前推搡,被白役一棒打在后腦人事不省。

看著如今家徒四壁,一絲悲涼從岳炎心底生出。

大姐岳思娥把飯端到床前,舀一勺米粥輕輕吹涼,遞到岳炎嘴邊,岳炎氣仍未消,冷哼一聲扭過頭去,嘴里低聲罵著:“悍婦!”

岳思娥眉毛一擰,怒斥道:“不吃飯還想怎地?家里能賣的都賣了。給父親打官司花錢如流水,你受傷娘賣了陪嫁手鐲給你醫治,你能吃上小米雞蛋,娘自己一天只吃半塊窩頭,不識好歹的東西!”

罵聲并不刺耳,一股暖流緩緩涌上心頭。

上一世的岳炎在孤兒院長大,三十多歲仍是單身。白手起家雖然資產億萬、身邊美女如云,心底里卻渴望著親情。

看著馬氏木釵下的白發有些蓬亂,大姐身上的粗布衣衫洗得灰白,岳炎生出了些許感動,有如溪水逐漸匯聚,形成波瀾大河。

馬氏自不必說,大姐看似潑辣,幾日來全靠她悉心照料,對自己的關心毫無作偽,岳炎感覺身上暖洋洋的。

兩世為人,這股溫泉般炙熱的暖流從未感受過,讓他如沐春風、如癡如醉,這就是家的溫暖?

“你爹出事,娥兒回來照料,她夫家來尋了幾次都被她趕了回去,如今那家揚言要休妻!”說著馬氏潸然淚下:“咱家這坎,不知能不能過去……”

“娘,何苦說那些?咱家遭難,他顧家想與我家撇清,尋借口罷了。”岳思娥的語氣緩了許多,又柔聲對岳炎道:“咱家還有男人,等弟弟好了,我爹的官司就有希望。”

正說著,小胖子張九哥來報信兒,門口衙役又來鬧事討要錢財,聽罷岳思娥再次換上橫眉冷對的悍婦臉,重重把碗墩在桌上,喝道:“放著我來……岳炎,你把木棒藏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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