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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錯世
此刻是夜晚九點,洛頓的街頭卻是燈火通明,煤氣燈和電燈如同灑落于墨色畫卷之上的明珠,在夜幕與蒸汽管道噴發而出的灰白霧氣中熠熠生輝,照亮無數直入天穹的龐大鋼鐵造物。
羅曼乘著斯泰因重機行駛在街道上,他將重機的油門擰到底,蒸汽引擎隨即附和般震顫轟鳴,機輪全速運轉,排氣管涌出的蒸汽被極速拉成帶狀。
這種雙輪載具形似羅曼原先所在世界中的摩托,他向普羅米修斯機關那幫發明斯泰因重機的機械瘋子提過這個名字,很遺憾并沒有被他們采納。
不遠處奔涌著四處逃竄的人群,他們無序,失控地尖叫著,臉上寫滿了驚慌與恐懼,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視,不能視之物一般。
羅曼以敏捷的反應和精湛的車技躲避過往的行人與馬車,朝著人群的反方向駛去,不足片刻目的地便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
“機械還真是便捷。”羅曼在心中感嘆,正如人類以科技創造了光源,征服了夜晚的黑暗那樣,機械與蒸汽機則征服了動力與速度。
“有時候真有種置身維多利亞時代的錯覺。”維多利亞時代,羅曼所在原世界第一與第二次工業革命交匯之際,由同名的英國女王所統治的時代,而這個世界如今所處的時代,與其有著高度的契合點。
咆哮的蒸汽機帶來了生產力解放,機械造物群如森林般鱗次櫛比,蜿蜒的鐵路將都市纏繞盤旋,高聳入云的煙囪源源不斷地排出鉛灰的濃霧。
唯二的大不同點,其一在于這世界的電氣科技樹不知為何一直處于幼苗狀態,電氣技術僅被簡單地用于少部分領域,沒什么人深入研究。
取而代之的則是愈發極致,畸形的蒸汽機械技術與越來越復雜而精致,巨大而扭曲的蒸汽機。
“以前我也想過,像小說那樣,用原世界帶來的知識引領電氣革命,走向人生巔峰呢。”羅曼思緒紛飛,“.......如果沒有‘它們’,那些‘患者’的話。”
“患者”便是這世界和原世界的第二個不同點,這世界出現了精神扭曲嗜殺,擁有詭異超然能力的“瀆神癥”患者,而處理患者正是羅曼這個疫醫的工作。
此刻他也處在工作之中,羅曼從斯泰因重機上躍下,隨手將其停靠在墻壁上,接著向目的地走去,那是一棟名為克里特百貨商行的大廈,羅曼現在身上穿的皮質夾克和黑色立領風衣還是一周前在這買的。
商行外的櫥窗玻璃破碎大半,玻璃渣與原本展示的商品散落一地,而入口處正圍著大批的軍人。
他們身著清一色的紅黑色軍服,軍服長及腳面,異常括挺,羅曼知道里面塞著護身用的特質鍛鋼片。
軍人們的領口懸掛的并非常規軍徽,而是半朽的世界樹徽記,他們身體繃緊,厚實的軍服下肌肉隆起,手中沉重的多管火槍緊緊指向商行內部。
察覺到羅曼到來,軍人們默默俯下身子讓出一條道路,羅曼終于得以看清內部的情況:貨架坍塌在地,貨物被人踩踏得七零八落,原先懸掛于天花板之上的水晶吊燈落在地面摔的粉碎。
軍人們的腳邊堆積著彈殼,槍口所指之處,佇立著一名眼神呆滯的小女孩。
女孩大約8,9歲的模樣,身穿淺色格子裙,左手抱著一個棕色的玩具熊,右手上卻捧著一縷染血的細沙。
不僅如此,同樣的細沙大面積地灑落在女孩周圍,而她的身旁倒著一個男人,男人半邊身子似乎被高溫炙烤般,皮膚,骨骼,血液均在一點點熔化,表皮脫落時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胸腹鮮紅的臟器。
他殘留的半邊臉上凝固著痛苦到扭曲變形的表情,另半邊身體早已化作流沙,在殘軀上留下清晰地橫截面。
這么一來就不難猜出女孩身邊那大片血沙究竟是什么了,羅曼伸手阻止了一名準備向他匯報情況的軍人。
“大哥哥,你是來救米婭的么?這些士兵叔叔為什么要圍著米婭呢?他們好兇,米婭覺得好可怕。”小女孩用純真無邪的聲音問道。
面對米婭的問題,羅曼沒有回答,他默默從風衣口袋掏出一把左輪,槍身側面帶有獰亮的黃銅飾紋和隱約可見浮雕的圣徽,透著百年前的浮華氣息。
瞄準,射擊。羅曼沒有一絲猶豫并且將這個動作循環了兩次,可三發子彈在接觸到女孩的那一刻便緩緩熔化,隨即化作細沙,成為沙堆的一部分。
“將物質沙化的病癥么?那么試試這個吧。”如此想著,他隨手將左輪扔到一旁,在軍人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下邁步靠近女孩。
“你不是來救米婭的,大哥哥。”說著米婭的聲音銳利起來,同時眼眸中泛起深紅血色。“你也好兇呀,米婭討厭那些打到身上冷冰冰的東西。”
羅曼腳下的地磚頓時斷裂塌陷,接著化作散沙,但他本人安然無恙地繼續踱步。
米婭無神的雙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怎么沒有化掉呢!”
無視米婭的驚愕,羅曼走到目測的適當距離后,再次將手伸進風衣口袋,這次拿出的是一把造型異質的槍支,這柄槍的槍身安裝纏繞著電線組件與鏤空的導電金屬棒。
拉下保險栓,蒼青色的電火花于鏤空槍管中躍動著,羅曼扣動扳機,伴隨著高亢尖銳的槍鳴,高溫高壓的電弧毫無憐憫地貫穿了米婭的心臟,將她胸口的連衣裙連同血肉一起染成焦黑。
米婭就這樣全身脫力倒了下去,羅曼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他默然收起電弧槍,走到米婭身邊。
“大....哥哥,米婭覺得好痛,米婭......做錯了什么呢?你們要用冰冷的鋼鐵打我,用好燙好燙的火焰燒我呢?”
一直沉默不語的羅曼忽然溫柔地笑了笑,他彎下腰,用手輕撫米婭的臉頰,幫她擦拭嘴邊滲出的血跡。“不,米婭什么也沒做錯,有錯的是這個世界,米婭只是個被世界所害的可憐孩子。”
“先前米婭說錯了一點,我的確是來救你的,所以不必擔心,馬上就不會再痛了,你將陷入永遠甜美的夢鄉之中。”
“不會......再痛了呢。”似乎是聽懂了羅曼的話一般,米婭緩緩將雙眼閉上,手中緊緊抱著的小熊玩偶無聲落至地面,她短暫的生命就此結束。
見狀周圍士兵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羅曼沒多說什么,只是起身對領隊的士兵叮囑了一句,“清理現場吧。”隨后順著樓梯走向大廈的頂層。
望著漆黑夜空中高掛的猩紅殘月,萬千愁緒涌上羅曼心頭,正如他對米婭說的那樣,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充斥著瘋狂與錯誤。
就像頭頂那輪在原世界本應圓潤皎潔的月,在這世界卻是赤紅而奔崩離析的,這世界月的殘缺并非月球公轉所致,而是因為它本就如此。
數年前這世界的月球突然爆裂破碎,原本不發光的星球表面猶如滲血般轉為鮮紅,而月球破碎的部分淪為隕石降落至地球,帶來了外星生物與名為“啟示錄”的病毒,感染病毒并發作的人即“瀆神癥”患者。
當然,隕石、外星生物和病毒均是羅曼研究后依據原世界的知識做出的解釋,這時代的科學水平還不足以出現上述名詞。
這世界將月球的破碎與隕落稱為“天啟”,崩解的隕石降落在當時最強盛也最暴虐的埃梅里亞帝國,毀滅了這個國度。天被視作神的國度,隕石從天而降,圣愈教會由此將這場災厄描述為神為了懲罰瀆神之人的天啟,帝國便是這個解釋最好的證明。
而因隕石帶來的啟示錄病毒導致異變的患者,被教會稱作“瀆神者”,他們將患者的異變闡釋為,神對褻瀆與身懷無法洗刷罪孽之人的懲戒。
“愚昧又自私的說法。”羅曼在心中嗤笑,他明白教會這么說是為了束縛民眾的信仰,令民眾成為任教會宰割與剝削的羔羊。
據羅曼的研究,成為患者的關鍵在于病毒是否發作,不發作的話,感染者便和普通人無異。
可病毒一旦發作,感染者的丘腦,杏仁核、眶額葉皮質、腦島及外側前額葉皮層區域會產生劇烈異變,從而產生多于常人數倍的混亂,扭曲,瘋狂情緒以及破壞,殺戮沖動。
而患者唯一平息嗜殺沖動的方法,只有順從欲望,以病毒賦予的特殊能力掠奪生命,令鮮血四濺,骨肉碎裂。
所以羅曼才說這世界是錯誤的,病毒已經感染了全世界的人類,發作毫無規律可言又無法治愈,無助的人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同伴墮落為失智殺戮的野獸,雙方再互相殘殺,不死不休。
以上有關病毒和大腦異變的結論,都是羅曼結合原世界知識得出的,盡管近些年也有人意識到瀆神者可能是病患,但他們應當難以理解羅曼的研究。
“看起來這世界無可救藥啊。”羅曼搖頭嘆氣,他再次體會到什么叫知道的越多,越覺得恐懼與無助。
“怎么了洛基先生,解決了緊急事件卻愁眉苦臉的?”輕松而富有精神的話語聲打斷了羅曼的思緒,“話說你那把閃光槍發射是電流么?實在是太酷了!有機會也給我弄一把!”
“那并不是電流而是電弧,想要的話等我申請了專利,西弗斯你付錢購買吧。”羅曼轉身,笑著對走來的紅發男子說,“還有別叫我洛基,我不喜歡那個名字。”
電弧是一種氣體放電現象,電流通過某些所產生的瞬間火花,羅曼利用原世界知識制造了電弧槍,為的就是對付像今天的米婭這樣,傳統槍械難以造成傷害的敵人。
“洛基”則是羅曼在埋葬機關的代號,既然“瀆神癥”患者具有高度的危險性,那么必然會有專門對其進行處理的部門,洛頓的此類部門正是埋葬機關。
“真是小氣啊疫醫,不過你今天似乎對患者格外溫柔呢,難不成因為對方是小姑娘所以心生惻隱?”名為西弗斯的男子打趣說。
他穿著和軍人們一樣的紅黑色軍服,象征著埋葬機關的半朽世界樹徽記掛在胸前,但軍服并未向其他士兵那樣規整扣齊,反倒是隨意地敞開著,露出內襯的灰馬甲,東倒西歪的軍服領口上還殘留著幾滴油污漬跡。
男人的紅發和衣著一樣凌亂,五官卻是相當英氣,臉型也頗為硬朗。
“叫我羅曼就可以了,選擇慎重對待患者是因為她的病癥,從現場看,今晚應該是她的病癥初次發作,她對于能力還缺乏了解。”
“試想一下,對方的能力是沙化,即使已經被貫穿心臟仍無法保證必死,如果將她的情緒過于逼向負面,精神連同病癥一起爆發,在場的所有士兵和大樓都會沙化,對方甚至會有將自身沙化再逃逸的可能,到時候我們再想解決她就很困難了。”
西弗斯恍然大悟般點點頭,“所以你是為了更穩妥地殺掉她,才說了那番話,真是絕情誒。”
“不,那些確實是我的真心話。”羅曼自嘲般咧嘴一笑,他雖然是個疫醫,卻沒法治療因世界的錯誤與瘋狂帶來的病癥,只能賜予患者名為死亡的沉眠。
其實羅曼也不想做什么疫醫,他曾想過回不去原世界的話,就在這個世界簡單地生活下去,可很快羅曼就發現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也是“瀆神癥”患者。
如果不選擇加入埋葬機關處理患者,羅曼就會和米婭一樣被其他人清理掉,即使逃出洛頓,逃出王國,也沒法逃脫圣愈教會的制裁。
而且借助埋葬機關獵殺其他患者,羅曼正在一步步接近瀆神癥,啟示錄病毒和這場名為天啟的災厄之本質,這是他心中的最大秘密,手中的最強底牌,他不能就此停止探索。
所以羅曼要繼續當疫醫,做埋葬機關的“洛基”先生。
“對了羅曼,這個還給你。”西弗斯遞來一把左輪,是羅曼在剛才的戰斗中隨手丟掉的那把。
這把左輪是原主的所有物,除了造型精致古雅外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羅曼接過槍,“多謝了,這家伙下回還是放家里當收藏品好了。”
隨著左輪一同遞來的還有一疊資料,然而西弗斯在將資料交到羅曼手中前停下了動作,“在下一份工作開始之前,我想問一句,羅曼你的實際年齡,呃,和外表上看起來一樣么?”
“你是想說我做事老練,還是想說我長得年輕呢?”羅曼瞥了他一眼,“不過沒什么,你看著我有多大年紀,我就是多少歲。”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接下來的工作你可以稍稍享受下同齡人的生活了。”西弗斯笑著說。
羅曼沒有多說,快速瀏覽了一遍資料后,兩指一搓,紙張悉數熔化為細沙散落地面。
“喔!”西弗斯贊嘆,“那個小妹妹的能力你也掌握了。”
“不是很實用就是了,對患者效果不大,殺人和破壞的話,比這高效的方法太多了。”
羅曼的病癥表現之一,只要攝取被自己所殺患者的血液,就能模擬他們的能力,不過這項能力有諸多限制。
“處理現場的時候,幫我取兩小管她的血吧。”羅曼吩咐,“沒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明天的工作要稍微準備一下。”
他要為下一位患者準備“診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