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你觀此棋如何？”

寒冬臘月，雪花飄飄南京城中一處幽靜小院里，捻著白玉棋子的耆耋老者面向他，微笑著問道。

那是一個偉健的男子，穿著一身儒袍風姿翩翩，立于棋桌一旁。

“錢師此棋……”他的目光在下棋兩人之間回轉，老者是名垂江南文壇的宿老錢謙益，文名斐然，桃李天下，乃是江南頗有影響力的大家。

而坐在錢師對面的，身穿純白狐裘，肌膚勝雪風華絕代的女子則是天下有名的“秦淮八艷”之一，柳如是。

見他目光所至，女子也以微笑回應。

“錢師此棋看似兇猛，無所不破，實則落入了師母的圈套之中，三刻之前師母便已逐步掌控了棋局，依森所看，十步之內，錢師就要落敗了。”

他言辭犀利，幾句話就把這盤棋分析清楚，錢謙益聞言貼近棋盤仔細查看一番，片刻后起身大笑著，“所謂青年才俊，指的就是大木了啊！哈哈！”

老者對這個弟子很滿意，但終究是年紀大了，起身后就露出了腰酸背痛的表情，一旁的柳如是上前攙扶著他，三人離開庭院回到屋內。

接著喝了杯茶后，男子就識趣的告辭了。

冬日的南京，大雪連綿，天地一色。從錢府出來的鄭森回看周圍府邸，盡是高官顯貴所在，又想到城外流民餓殍滿地，不禁感嘆一聲。

上了馬車，他想著這兩天來的所見所聞，可以肯定，自己穿越到了明朝的崇禎十七年正在南京國子監求學的鄭芝龍長子鄭森身上。

這自然是極好的，至少，比這個時代絕大多數人要好了。

……

國子監雖然是最高學府，但時值明末朝廷腐敗官員瀆職，江南之地又奢靡享樂成風，所以在監內老老實實聽課讀書的人是很少的，許多人只是每日甚至每周來這里走個過場，然后便去尋花問柳流連煙花之地了。

鄭森也是這樣，之前的他暫且不說，就現在來看那些之乎者也他是一點也看不進去，空談誤國，毫無實用。

南京不能呆了，鄭森捂著手中雕刻精美的黃銅火爐，心中揣測著，現在是二月時節再過兩個月李自成就要打到北京，崇禎帝吊死煤山殉國，中原易鼎南京震動，然后就是一路逃難的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基。

然而弘光朝比崇禎更加不堪，選帝立國時就有東林復社人士支持的潞王派和倫序年長的福王派爭斗不休，最后還是福王在江北四鎮和馬士英的擁立下先發制人入主南京。

然而之后黨爭還未消弭，反而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掌控實權的馬士英阮大鋮等人借機排除異己賣官鬻爵，而江北四鎮則借著擁立之功割據江北，驕兵悍將不受朝廷控制，最后清軍南下一并投降了滿清。

而在弘光朝之后的各個小朝廷里黨爭都從未消失，總而言之，一旦接手明廷的正統和遺臣官員，就避免不了黨爭的命運。

留在江南做不出事情，倒不如先回福建，有鄭氏這棵大樹在他也好發展實力以應對接下來的天下動蕩。

......

打定主意鄭森便行動起來，天寒地凍長江也封凍結冰，行不得舟船只能用馬車東進，速度不快但好在到了松江府就能乘船。

馬車行了兩三天就到了江陰，鄭森招手停下，貼耳吩咐了身邊的鄭久一聲后馬車就又繼續走了起來，停在城外的一處小路旁等候著。

待到夜色降臨，繁星點點鄭森來回渡步在篝火畔的時候，地上傳出幾道倉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鄭久帶著幾個侍衛抱著一個健壯人影疾步跑過來。

“嗚！嗚嗚！”被堵住嘴巴的壯漢支支吾吾想要說話，銅鈴大的怒目直視著鄭森，見狀鄭森微笑著上前松了他的綁，“閣下就是江陰典史閻應元吧。”

“你！”壯漢一聽到鄭森喊出他的名字，頓時驚覺起來，朝四周瞟去，卻都是一個個持槍持刀的侍衛圍成一圈，“是又如何？”

閻應元冷聲回到，鄭森聽了大喜，“便是閻典史就好，在下乃福建提督總兵官鄭飛黃之子鄭森，素聞閻典史為官清廉頗有才干，我想請典史做我幕僚，還望典史答應。”

“從未聽過有如此請人之法，鄭總兵受撫多年，不曾聞何時又做起了海寇的生意。”

“此事與家父無關，是我欽慕閻典史的才華，在這江陰做一個典史太過屈才了。”

鄭森稱贊道，不是他奉承，是這閻應元著實是個大才。

清兵南下之時無數堅城不戰而降，就連史可法駐守的揚州城都沒撐三日就被攻破，而就在八旗子弟趾高氣昂一路高歌猛進的時候，一座小小的城池擋在了他們面前，并且足足抵擋了二十余萬清軍八十一日，在內外交困敵我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能做到這樣，閻應元要比許多只會讀圣人文章的書生強上百倍。

降將劉良佐勸他歸順清廷時，閻應元譏諷回道：“有降將軍，無降典史！”劉良佐羞愧難當，掩面退走，最后清兵攻入書著“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的江陰城中，一番巷戰才把力竭的閻應元擒住，多次勸降無果后將其斬首，并且屠江陰城，城中僥幸逃脫者僅數十人。

這樣一個人才鄭森知道自然不會放任他在江陰被埋沒，最后被清軍殺害。

“倒是讓鄭公子高看了，不過閻某身為朝廷命官被公子劫持出城，傳出去鄭總兵總歸面上無光。”閻應元并不相信鄭森的話，還在想著拖延時間找尋機會逃脫。

“這不算甚么，時間緊迫，咱們邊走邊聊。”

鄭森笑著攙閻應元一同上車，他剛要反抗，就聽得鄭森在他耳旁說道：“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閻典史了，典史的家眷稍后便會跟上，不必擔心。”

閻應元氣急之下無奈上車，在夜色掩護下，隊伍匆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