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九，七夕剛過不久，徐州。

奉大明皇帝之命北上與清廷交接，共商國事的使節團在城內停了下來。

這兒是眼下南京弘光政權實際控制的最北邊了，再往北，就是清廷的地盤了，所以，在此歇息調整，做最后的準備無疑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諭北使左懋第端坐在書案前，作為一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就算是出使外國，他也不忘帶著自己的藏書。

嗯，比起那些帶著成群結隊小妾的，他這是算不錯的了。

雖然，左懋第的藏書有兩大車，不過凡事就怕比，和使節團里的其他人這么一比，左懋第還算收斂的。

太子太傅陳洪范，太仆寺少卿馬紹愉一個個都帶了數十輛車架的東西，美其名曰俱是日常用品，實則全是江南的絲綢，布匹，以及茶葉瓷器等貨物。

知道的明白這是出使北面的使節，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的商隊呢！

堂堂一國正使，居然是這副德行，怪不得盤踞徐州的興平伯高杰對他們不冷不熱。

左懋第念及此處，心中無限悲涼。

他已經能夠預見，這次出使清廷，得不到什么實質的進展了。

畢竟，在這個關鍵的檔口，作為出使清國的正使，他竟然沒有接到一個準確的方針，朝中給他的指示搖擺不定。

首輔馬士英言:“以兩淮為界。”高弘圖則立刻反駁：“山東百二山河決不可棄，必不得已，將界河間耳。”

后馬士英又說：“彼主尚幼，與皇上為叔侄可也。”

朝中反對馬士英阮大鋮綏靖政策的人不在少數，然而他們在不久后就被相繼踢出了權力圈，左懋第還記得，臨行前馬士英向他安慰。

說是什么，“待君南歸之日，士英親自迎君入閣辦事。”

現在想想，左懋第不由覺得有些惡寒，這哪里是什么安慰的話，先不說能不能安全回來，就算是真的回來了，以朝中這樣的情況，他如何在京師與清廷據理力爭？

滿清可是不講道理的，只憑手里的刀子說話，而他背后站著的是什么人？

江北四鎮，說來也是可笑，這幫子不是逃兵就是投降過來的殘兵敗將竟然在江淮搖身一變，成了擁立弘光帝登基的從龍之功臣，本就桀驁不馴現在氣焰更是無以復加。

在江淮，他們便是草頭王，根本不把南京的朝廷放在眼里，動輒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便打罵地方官員，如遇到反抗，則立即縱兵攻城。

甚至就連接收圣旨，一旦覺得不如心意，就即刻起身離開，毫不在意南京方面的反應。

而如馬士英，高弘圖，張慎言這樣的朝臣，在這些人的眼里，也不過是膿包書生罷了，常常狂言“乞付軍前正法！”

腦海中縈繞著各種各樣關于南京的荒唐事，左懋第惆悵頓起，他嘆了口氣搖著頭鋪上一張宣紙，提起狼毫筆便開始寫。

“張桃庵兄，吾……”

還沒寫幾個字，門扉就被急扣，左懋第沉出一口氣，讓人進來。

一問，原來是興平伯的人強嚷嚷著要左懋第去伯府上赴宴，本來左懋第已經推辭過了，沒想到對方竟然還來，而且看樣子是非去不可了。

他聽著落塌之處外的嘈雜聲，讓身邊仆人收好了書信等物，便起身去赴宴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江北四鎮跋扈異常，而四鎮之中又以高杰軍隊最為精銳，得罪了他可不是一個好事。

現在不是前朝時候了，文官可以隨意打殺武將的日子一去不復返，反而是武人們憑借著手中的武力，在亂世之中雄踞一方，無人能制。

世道，變了。

抬頭望了望有些昏暗的太陽，左懋第文人性子頓時上來了，心中一陣感慨。

東寧，兩天的時間下來，不僅宋應星藥方上的藥物基本已經備好，鄭森也有了應對接下來情況的各種方針。

首先，東寧的這場大疫一定要控制住，而且決不能愈演愈烈，最后變成大疫，瘟疫，進而出現饑荒的局面。

那樣的話，他這半年可真就白忙活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所以，不管是花大量銀子從荷蘭人，葡萄牙人以及海商手里買糧食，還是厚著臉皮去福建請求援助都行。

雖說，足夠全島漢人吃二三日的糧食酒要花上兩三千兩銀子，要想撐到疫情消退，至少也得搭上數萬乃至十數萬的銀子進去。

但，這是不可不為的事情，鄭森前前后后為了東寧付出了半年的光陰還有數十萬兩銀子的代價，他是不可能放棄的。

再說了，北面基隆港發現的金瓜石金礦是干嘛的？那可不就是金燦燦的金子，有這個輸血機在，鄭森的壓力大減。

二，糧食的自給問題務必要解決了，原本種植的水稻產量太低，縱然是在臺灣這樣水利資源豐富的地方，畝產也只在兩三百斤左右徘徊，至多不超過四百斤。

到底是處女地，沒有經過開墾，完完全全是蠻荒的狀態，光是清理雜草樹根，翻整土地就要耗費大量時間。

這還不算，頭幾年的產出根本和付出不成正比，只有時間長了，才能轉化為熟地，勉強夠過活。

新式作物，必須引進新式作物才行，土豆和紅薯第一時間出現在了鄭森的腦子里。

這兩種新大陸的高產作物此時已經出現在了歐洲底層百姓的餐桌之上，在愛爾蘭，土豆更是所有窮人的救命稻草。

而在大明，其實早早的在萬歷年間就有閩商陳振龍從馬尼拉把紅薯帶回了福建。

土豆玉米不敢說，但是紅薯，鄭森可以拍著胸脯打包票，他是真的在福建見過，這玩意甚至在安平的鄭宅里都有種植，不過鄭宅里的那是當觀賞花朵來種的。

至于土豆，玉米，這兩者和紅薯都是新大陸的作物，而紅薯就是從西班牙人的馬尼拉弄來的，想必這兩個東西在馬尼拉應該也能找到。

不過最為適應臺灣環境的，應該還是紅薯，土豆喜好干冷，玉米則是比較麻煩。

總之，鄭森在經過了兩天的思考后，決定大力推動東寧的農業發展，不說出口外界，至少要保障島內百姓的肚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