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久,你給長庚先生帶路,先生有任何吩咐可以直接照辦,不必問我。”
鄭森對宋應星表現出了高度的信任,實際上他現在手頭上最有可能平息掉這場疫情的人可以說根本沒有。
宋應星能跟他一起來東寧就已經是鄭森不敢想的了,對方的各種要求他自然得滿足才是。
待到宋應星與高斗魁出城前往隔離區觀察病患實地考察的時候,鄭森叫上了閻應元。
“何老,島上局面如何,糧食可有短缺?船廠,礦場等受到影響沒?”
疫病有宋應星和高斗魁這樣的大拿在對付著,鄭森不要插手最好。
他問起了稍稍次要但同樣致命的糧食問題,要知道,在荷蘭人的影響下,臺灣的漢人大多將土地用來種植甘蔗,茶葉等經濟作物。
除了一小部分田地種上水稻自給自足之外,就都是甘蔗田了。
短短半年之內,島上的漢人數量翻了一翻,倘若一切安好,自然會有船只將外界的糧食運送過來與漢人進行交易。
不過現在東寧是個什么情況想必那些個在海上討生活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這年頭,誰會冒著染病的風險過來做生意?
倒也不是不可能,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價錢足夠還是能把糧食運過來的,可免不了被人坑上一筆。
要是能夠自給,自然是不用花錢再去買糧食。
何老剛目送完宋應星他們離開,就聽到鄭森問這么揪心的問題,他神情別扭,哀嘆了一句。
“怕是不夠了…”
聽到這里,鄭森心里不免一沉,在何斌那里理清了東寧府的現狀后,鄭森大致是知道局面了。
雖說眼下是八月份,東寧的水稻剛剛收獲不久,可那一丁點的產量和還在不斷增加的人口相比,完全不夠看。
莫說達成循環,支撐到下一茬稻子成熟,如此往復。
就連這個月都撐不完,臺灣自產的水稻就要吃光!
這是個問題,因為這半年里,鄭森應對糧食的問題都是從福建或是荷蘭人的手里購買。
錢,他鄭森是缺的,可再缺也不會缺買糧食的錢,而且鄭家在南洋的關系非比尋常,眾多南洋漢人都受到鄭芝龍的庇護,作為回報,他們會優先把手上的商品出售給鄭家。
而重中之重的糧食,救命的東西,每年鄭家都會大量購進,以應對不時之需。
可以說,如果鄭森愿意,他可以拉著臉去安平,從那里的糧倉里拉出一定數量的陳年糧食,給東寧的移民吃。
這些移民有不少都是常年吃不飽肚子的人,只要能吃飽飯,別說是陳糧了,就算是觀音土他們怎能給你一掃而空。
只是鄭森沒拉這個臉,畢竟,面子這種東西,用一次少一次,用在糧食上面,委實有點殺雞用牛刀的意思,太浪費了。
他本想著,一邊在島內大力墾田,一邊先用著外面的糧食,等到島內糧食能夠自給自足的時候再作罷。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現在出了這檔子事,外面的船雖說不敢坐視鄭森半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畢竟鄭森頭上可是東亞海域的霸主鄭芝龍。
但,冒著風險把糧食運過來,加一加價格,這應該不算過分吧?
就算是鄭芝龍,也得捏著鼻子吃下這個虧,在商言商,人家這是正大光明的掙錢,沒的說。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一,如上所說,出一出血買外面的糧食救急,以他的身家,怎么也不至于被一口啃垮,而且剛剛發現的金瓜石金礦可是能源源不斷的為鄭森輸血的。
二,親自前去福建,面見鄭芝龍向他陳述東寧的境遇,請求家族支援。
兩者利弊無需多言,鄭森一時之間也難以下決定,他心中煩躁。
就算是解決了糧食問題,也沒有太大損失費把疫情消滅,可原本一環扣一環的計劃將會就此被打亂節奏,保全自身的難度又會增大。
變數,就是這么來的。
兩天之后,宋應星走訪了天興城周圍的多個村社,總算是有了個頭緒。
他確定了藥方的用藥,并且很快和高斗魁一起寫出了藥方,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增添的防疫手段。
接過那張小小的紙片,鄭森一目十行,他不懂這上面的藥都有什么作用,但是宋應星和高斗魁還算平靜的表情給了他信心。
“多謝兩位的助力,森在此向東寧十數萬百姓謝過兩位之恩。”
他把紙條轉交給何斌,給高斗魁宋應星二人正兒八經的行了個禮。
高斗魁還有些得意,嬉皮笑臉地想要享受一番,旁邊的宋應星卻是一步上前托住了鄭森。
“救死扶傷,此乃為人之初心,當不得鄭公子大禮。反而是鄭公子于亂世之中,辟東番蠻島為福地桃源,引萬民來往,耕種作息,此等偉業難以言表。
余這二日所見所聞,落足之處遇之百姓,聞公子無不稱贊,皆言公子為爾等通天恩人。
嗟乎,吾縱然在醫術上略有造化,也不過活百千萬人也,大木你心之所向,恐怕是救濟天下百姓吧?”
宋應星剛開始只是不想受這大禮而已,可說著說著,他就想到了江西百姓的慘狀。
江西在前宋和大明都是天下富庶之地,而且也沒怎么受到李自成張獻忠等農民軍的影響。
想來就算到了崇禎十七年,本地百姓應該也過的還行。
然而事與愿違,江西南昌府,本是首府,又有鄱陽湖水土之利,周遭百里都是上好的水田。
可就宋應星本人親眼所見,許多田地早已拋荒,雜草叢生,土地退化。
是沒人耕種嗎?
這話如果讓南昌城內城外成千上萬的流民聽到,能一口口生吞活剝了說話之人。
大明,或者說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最是勤懇,只要能走一分地,但凡有一口吃的,他們都不會背井離鄉拖兒帶女的去要飯。
要飯不成,餓死,最后逼不得已舉事造反。
他們真想這樣嗎?
不,是被逼的,南昌城里的老爺和王爺們手里握著大把大把的田契,說來也可笑,就算是讓地在那里荒著,他們也不想把這些地給流民們種。
無他,一句話,爺高興,爺樂意,這群泥腿子的死活有什么時候和他們扯上關系了?
呵呵,還真有,當泥腿子肚子里的酸水化作妖魔,吞噬一切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