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節
書友吧第1章 雪中驚魂
第一章
一九四一年春天,蘇北里下河一個名不經傳、窮鄉僻壤的景明村,正上演一部父子婆媳實戰的分家鬧劇,此時,大街上人聲鼎沸,諸葛家的父子倆從家里打到外面;婆媳倆從外頭罵到家里,什么臟話、丑話統統發揮出來了。婆婆諸葛耿氏罵媳婦一下,就拍一下屁股。媳婦諸葛王氏也不甘示弱,婆婆罵一句,她就跳起腳回十句。
四歲的諸葛姍姍,坐在東廂房門口,頭倚在門框邊沿上,眼光里充滿了恐懼,她看到爺爺推翻了小桌子,爸爸摔破了一只大碗,還有奶奶與媽媽的推搡及吵罵。姍姍已經嚇得不知所措,只有淚水,肆無忌憚地在臉上流淌。
諸葛家的打罵聲,引來許多捧著晚飯碗的人們,有的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似乎在議論著什么,又好像在交流著什么。雖然天上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依然擋不住莊稼人的獵奇心理。
諸葛有余坐在自家院墻外邊的地上,雙手拍打著膝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訴著:“快叫五伯來呀,東西都打光了啊——”
這時人群中走出一個拉勸的,是莊中的郎中何非凡,“有余,有余呀,外頭雪大了,先進屋再說,啊!”何先生半拖半拉著倚在墻角邊的諸葛有余道。
“不,不進屋,今個兒跟這個逆子拚了。”諸葛有余有氣無力的說著,手腳也縮成一團,不知是冷還是氣的原故,身子也瑟瑟發抖,身上的黑色棉襖縫了好幾塊補丁,有些灰黃色的棉絮已從補丁的縫隙中竄出。“有余啊!你也半百之人了,難道還有這么大過吶,你就把家交給你小伙就行了,作什么閑氣呢?”何先生仍然邊拖邊勸。
這時候的?諸葛德廣,忽然從自家天井內沖了出來,又對著他的父親諸葛有余踢了一腳:“你去死吧——”
諸葛有余雙手抱住左腿,疼得大叫一聲:“孽障,老子跟你拼了——”
說完撲向他的兒子諸葛德廣,父子倆頓時又攪成一團,諸葛有余把兒子的臉上撓了幾條血印子。諸葛德廣右手揪住他老子的頭發,像杈個草把人似的往家里拽。
“救命啊——救命啊——”
諸葛有余頭朝天仰,亂舞著布滿青筋的雙手,掙扎著,哭喊著...。
看熱鬧的莊民們開始指指戳戳了:有其父必其子,當年有余把他的母親打得血人似的,就僅僅為了幾斤麥子,如今好了,現報了...
諸葛有余掙扎時撞到篾笆院門,亂舞的右手恰巧抓斷了一根門上的篾片,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手中的篾片不偏不斜劃中兒子的天庭。
諸葛德廣一手捂住額頭,一手松開老子,怒火在心內升起,歹毒漸漸地在眼中游晃,“老婊子養的,我劈了你——”諸葛德廣狂嗥一聲。
“住手——”
一個威嚴而洪亮的聲音突然從人群后面發出,人們回頭一看,保長來了,不約而同地讓開一條路,諸葛德廣剛朝父親舉起銅缽般的拳頭,也悄然放下。諸葛有余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泣不成聲嗚咽著:五伯呀!你...要替...有余做主哇——。
保長余糧冷冷地掃視一下圍觀的人群,揶揄地說:“大家好興致嘛,下這么大的雪還出來捧場,真不愧是鄰居好,賽金寶啊。”
余糧是全莊公認的頭頭,雖然貌不驚人,但臉上卻有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嚴,尤其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的心靈深處,他的身材瘦小卻精悍,一身正氣,人人敬而佩之。圍觀的眾人被余保長一通呵斥,幸災樂禍的表情及坐視不救的心理蕩然無存,有的人帶著一絲尷尬,有的人臉上火辣辣的,都悻悻退去。諸葛德廣張了張嘴,似乎要表達什么,當看到余保長凌厲的眼神,又慌亂地低下了頭。
余糧處理好諸葛家的家庭糾紛,已經是掌燈時分。富人家的屋里面燈火通明、笑聲朗朗。再看看窮苦的人家,從窗外就能看到屋里,煤油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昏黃而暗淡,聽到的不是水煙咕嚕聲,就是咳嗽聲或嘆氣聲。余保長從諸葛家的堂屋出來,外面的雪仍然在漫天飛舞。
“五伯呀!我叫你弄盅酒呢。”
諸葛有余尾隨在余保長的身后,半心半意道。諸葛德廣走在余保長的前面,拉開篾笆院門,轉過身子攙著余保長道:“五嗲嗲,您慢點,地上滑。”
余糧邊走邊說:“德廣啊,剛才一屋子人,我不好說你,給你留點面子,你也是養兒育女的人了,以下犯上,就屬于不孝,毆打父母,更是罪加一等...”
“是,是我,不對...”諸葛德廣心虛地答著,同余保長一道出了院門。諸葛有余也跟在后面,一眨眼的功夫,三個人的帽子、身上都粘了一層白皚皚的雪花。余糧朝諸葛爺倆揮揮手道:“好了,不要送了,外頭雪大...”諸葛有余雙手拱在袖子內說:“廣兒,把五伯送到家...”。
“不必了,”余糧一擺手,又接著說:“最后跟你們爺倆個強調的是,婦人之言慎聽,尤其是婆媳間挑唆,更不要輕信,這次鬧分家,明眼人都知道是誰在搬弄是非,好了,我不說了,點到為止。”余糧說完徑自踏著大步,裹著風雪向南而去。諸葛爺倆像木雞般呆在原地,不知是回味余保長剛才的話,還是目送余保長遠去的背影,直到“咯吱,咯吱的踏雪聲漸漸消失在巷口盡頭,諸葛爺倆各嘆了一口氣,仍然賭氣般地佇立在風雪中。
余糧回到家中,胡亂地用過晚飯,從鍋膛內端出瓦罐,倒出熱水,簡單地一番洗漱,頓覺身上暖和起來。六歲的小兒子余四寶已進入夢鄉,一只腿子竄在被外,整個身子橫在鋪上。余糧愛憐地親了一下四寶的小臉,把他的身子順正,掖好被窩,自己也爬上床,倚在床頭半瞇了一會兒,倦意襲來,余糧吹滅木箱上的洋油燈,剛脫衣躺下,忽聽外面”轟隆″一聲。
余糧立刻翻身下床,拉開大門,雪光映得庭院如同白晝一樣清皙,南邊的土坯院墻倒了一個豁口,黑色的土墼與白皚的雪塊成了鮮明對比。余糧突然想到了什么,連忙朝外疾走,奔向那遠去的打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