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通州武縣。

“聽說了么，后天鎮北軍要來征兵了，聽說這次年齡放低到十四歲了，狗子，你剛好夠年齡，有沒有想過怎么辦？”

村頭一棵大柳樹下，三個年紀不大的小娃兒蹲在樹下，一邊用柳枝在地上胡亂畫著，一邊低聲交談著。

一個長相清秀，雙眼有神的白凈小少年看向地上蹲著的一名憨憨胖胖的小少年，悠哉的問著。

“俺不知道，俺娘讓我躲起來，不準去。”

旁邊一個個子矮小黑瘦的小孩子聽后一愣，“啥？狗哥兒，逃兵役可是大罪！”

那個白凈的少年也鄭重起來，“狗子，這可是誅三族的大罪！雖然家里沒啥人了，可你還有老娘和妹子！”

狗子煩躁的甩了甩手里的柳條，“俺也不知道啊，俺娘說就是她們死也不能讓我去邊軍了。靖哥兒，能不能求求你爹，讓他給我少報一個名額呀。”

狗子忽然站起來，看著白凈的靖哥兒，靖哥大驚失色，“狗子，這可不行，萬一讓邊軍查到虛報，那我家可就慘了！”

狗子聽后雙眼一暗，靖哥帶著尷尬的表情說道，“那個……天暗下來了，都先回去吃飯吧，再想想別的辦法，我先走了。”

靖哥直起身，往家里跑去。

黑瘦的小個子哼了一聲，“哼，仗著他爹是村長，都十五歲了，不一樣沒去參加兵役！還從小一起到大的兄弟呢，狗子哥！依我看既然實在逃不過，那就把楊靖一起舉報了！讓他也去參加兵役！”

狗子看了看黑瘦小個子眼神中的陰狠，鼓起勇氣想答應下來，深深吸進一口氣，讓胸膛鼓了起來，可惜一瞬間就如同泄氣的皮球，癟了下去。

“算了，都是命，唉。”狗子站起身，蹣跚的往村口走去。

黑瘦小個子眼神陰仄的看向楊靖離去的方向，重重的一哼。

楊靖跑回家，村里最中間的廣場上，正對著的就是楊靖家，楊靖的父親是這個村的村長，算是村里的小康家庭了，回到家，看到娘親和妹妹正在院子里往石桌上擺著晚餐，兩碟青菜，一鍋粟米，妹妹趴在草亭下的腌菜大缸上，撈著娘親親手腌好的咸菜。

“娘親！靈兒！”楊靖跑了過去，摸了摸妹妹一頭散亂有些干枯的頭發，嘿嘿一笑。

“哥！你嘗嘗，這個小蘿卜是我腌的！”

楊靈兒手舉著一根小蘿卜送到楊靖嘴邊，楊靖咬了一口，又咸又酸，楊靖最不喜歡吃的就是腌咸菜。

“呃，真難吃！”楊靖做了個作嘔的表情，氣的楊靈兒揚手就要打。

“還知道回來！趕緊去洗干凈，你爹一會就從武縣回來了！縣令大人今日傳喚各村村長去訓話，各地征兵不利，你爹肯定是一肚子火氣，你可千萬別惹你爹生氣。”

楊母一邊擺著碗筷嘴里一邊訓教著楊靖。

“知道了，娘親。”楊靖沖著楊靈兒做了個鬼臉，跑到井邊開始打水。

洗過臉，等了一會兒，楊靖的父親提著三個紙包和一壇子酒走進家門。

楊靖清楚的認識那種紙包，那是武縣姚氏酒樓用來包肉菜的油紙包。

“爹！您回來了？這是啥呀！”楊靖小跑著來到父親的身前。

眼睛里滿是油紙包的楊靖絲毫沒有注意到父親眼中的血絲，伸手接過油紙包，用力的聞了聞，“好香啊！”

一只顫抖著的粗后手掌放在了楊靖的頭上，楊靖抬頭望去，看到父親滄桑的臉上掛著一抹無奈的痛苦之色。

“你咋了，爹？”楊靖從小機靈，看到父親的臉色不對一直盯著自己后，立刻想起娘親的話，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心想自己也沒惹禍呀。

“唉！先吃飯吧，邊吃邊說！”楊父繞過楊靖走向石桌，楊靖吐了吐舌頭，有驚無險之后又聞了聞油紙包，歡天喜地的跑向石桌。

娘親看到丈夫帶回來了酒肉，愣了一下，隨即又欣喜起來，看來今天武縣的事情處理的都不錯，還能有心情喝頓酒。

打開油紙包，一只姚氏招牌五香雞，一包油炸花生米。

“哎呦，當家的，今天什么日子，帶回來這么好的菜。”

“先吃飯！”楊父的臉上古井無波，猶如一潭死水。

楊母將雞腿一只給了楊父，一只給了楊靖，又拆了一根雞翅給了楊靈兒。

楊靖大塊朵碩的吃著雞肉，腮幫子里還加了一口香酥誘人的花生米。

楊父靜靜地喝著酒，看了看楊靖，將自己的雞腿放到了他的碗里。

楊靖一愣，“爹，你不吃嗎？”

楊父搖搖頭，隨即說道“孩他娘，今天縣令大人下命了，邊疆吃緊，北軍校訓營已經裁撤，鎮北大將軍下令由鎮北軍直接前來征兵，靖兒，要去服兵役了。”

“啪”楊母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抬起頭，眼睛滿是淚水，雙唇發抖。

“當家的，使不得！使不得啊，楊家可就這一根獨苗！死在北疆可啥也沒有了！使不得啊！我們現在再去找縣令大人說說！把家里所有的錢和糧食都給他，讓他再想想辦法吧！”

楊靖渾身顫抖著，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去了北疆將會面對什么，殘暴兇狠的天狼人，烏魯人，渠羌人！村里去北疆的人十去九不還。

“不用了，沒有用了！縣令的獨苗公子，也在其中，這次鎮北軍在小客察河痛擊了天狼族的賀林盟部落，損失慘重，馬上入秋，烏魯和天狼又會大規模聯合入侵，鎮北大將軍這次下了死令，逃兵役者誅三族，殺無赦！”

楊母沉默了，楊靈兒還小不懂大人說的什么，還在大口的吃著香噴噴的飯菜。

楊靖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他想說他想逃，可是看向父親的眼神，他又怎么也說不出口，發不出聲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默默地盯著父親，多么渴望父親能說一句，“靖兒，要不你趕緊躲起來吧！”那他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可是，等了好久，父親的沉默終于結束，但是從父親嘴里說出的話竟然是，“靖兒，把肉吃了，把這杯酒喝了，今后，你就是個男人了，去了北邊，想盡辦法活下去，萬一死了，也別恨爹。”

一杯姚氏酒樓的精釀被推到楊靖的面前，楊靖眼淚打轉，胸口不停起伏抽泣，可就是不讓眼淚落下來。

楊父眼神一冷，“喝了！”

楊靖顫顫巍巍的端起酒杯，閉著眼睛，一口喝下，酒的辛辣刺激著他的味蕾，然后那股辛辣從頭傳到腳，那股堅強和倔強在這一刻崩塌，楊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楊母用手掩面輕聲地嗚咽著，楊靖的大哭嚇得妹妹停下了嘴里的動作，兩個腮幫鼓鼓的，鼻子下和嘴巴上都是油漬，看看父親，看看母親，又看看哥哥，不敢再咀嚼一下，委屈的眼淚也跟著流了出來。

半夜，楊母小心翼翼的將兩根被吃的干干凈凈的雞腿骨用一塊麻布包裹起來，小心的收盡懷中，看向依然坐在院子里望著天空的丈夫，嘆口氣，流著眼淚繼續收拾桌子。

楊靖腫著眼睛，躺在土炕上，透過窗子望著滿天星光，他想不通，世界上為何要有天狼人，渠羌人和烏魯人這樣殘暴的壞人。

從小到大，他沒出過武縣，更沒習過武藝，村里打架也是能打得過小的，打不過強的，到了邊疆上了戰場該怎么辦？

自己會跟狗子待在一起嗎？自己還能再回武縣這個小山村嘛？萬一想爹娘和妹妹了怎么辦？

就這樣，在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楊靖沉沉的睡去，在夢中，他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將軍，身穿一身捕快衣服，手持樸刀，威風凜凜的站在草原上，身后數不清的捕快大軍一排排的站在他身后。

為什么是捕快？因為他見過的最威風的士兵，便是縣衙的捕快。

時間很快，這天早上，還在家中幫著娘親從水井中打水的楊靖，忽然聽到村里的街道上吵吵雜雜，有哭聲，有求饒聲。

楊靖剛放下水桶，就看到父親匆匆忙忙的走了出去，楊靖也跟著跑了出去。

剛跑到街上，楊靖看到的景象就顛覆了他的三觀，十名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鐵胄的騎士擁簇著一名魁梧的中年將軍，那名將軍身穿銀色鎧甲，腰間插著一柄環首刀，威風凜凜。

身后還有大約四五十名手持長槍，身穿布甲的步兵士卒。

只見楊父跑了過去，身軀一躬到底。

“再下是和源村村長楊同，不知將軍這么早來，有失遠迎，望請恕罪！”

將軍看著卑微的楊同點點頭，“楊村長不必多禮，吾乃鎮北軍驍騎營驍騎將軍李寧賬下治軍校尉王華，奉命負責武縣征兵事宜，請楊村長將參軍的人士帶到這里，我一一驗收！”

楊同臉色一苦，嘆口氣，點點頭轉身離去。

王華看著楊同的表情，沒有說什么，他理解，北疆府五州，靠北的通州，幽州兩地有無數個村子已經被征兵征的男丁稀少，還有不少村子竟然選出了女村長，全村無一男性，全靠北疆陣亡將士撫恤生活，整個通州和幽州無數良田卻無人耕種，荒涼至極，最為荒誕的是，北疆府五州，竟然連一伙山匪都沒有，男丁皆被征兵，婦孺老弱養活家中。

一個個村里的少年從不同的胡同里走了出來，看著一個個臉上還掛著稚嫩的少年，村里的不少老人心痛不已，紛紛拿手對著一種軍士指指點點，低聲埋怨他們沒有人道。

一眾軍士好似習慣了一般，目不斜視，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就在大家等待的時候，只聽到一陣吵雜聲傳來，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村長楊同拽扯著狗子向村中走來，狗子身后一個中年婦人跟著死死的拽著狗子，嘴里大喊著“楊同！你不讓你兒子上戰場！拽著狗子去送死！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