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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4評論第1章 四請范瘋子(1)
范俚回道:“立體養魚嘛,就是把水分為三層,每一層養一種魚。”
文種沖狗洞說道:“范蠡,我知道你是一個賢人,難道學狗叫迎接客人,這便是賢人的待客之道嗎?”
邑吏喘息了一會兒,對文種說道:“文大人,您那箴尹做不成了。不只做不成了,大王還要流放您呢!”
宛邑邑:泛指一般城市,大者曰都,小者曰邑。楚國自楚文王始,每滅一國,便改國為邑。申、呂二國被楚滅后,照理應為申、呂二邑,楚莊王時,將二邑并為一邑——宛邑。邑之長官稱宰。宰文種剛審了一樁盜竊案,邑署署:辦公的處所。里闖進來一位中年漢子,撲通朝他面前一跪,一連叩了三個響頭說道:“文大人,您可要為小民做主呀!”
文種打了一個哈欠,張目向來人望去。只見這漢子年紀三旬有余,身穿粗布麻衣,滿臉鮮血。
文種輕聲問道:“汝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有甚冤屈,可慢慢道來,本官為汝做主。”
中年漢子道:“小民叫范俚,家住宛邑南三戶里里:古時居民聚居的地方,《毛詩古訓傳》曰,二十五家為里。,來宛邑賣魚。魚販姜三硬說小民的魚價太低,壞了他的生意,將小民毒打一頓,二百斤斤:春秋戰國時的一斤,相當于現在的0.34斤。鮮魚也被他全部搶走。”
文種怒道:“姜三如此可惡,邑卒們,速去拘姜三到署。”
邑卒遵命而行,約有兩盞茶工夫,將一五大三粗的漢子帶了進來。
文種將署案啪地一拍道:“姜三,汝可知罪?”
姜三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大人,小民毆打范俚固然不對,但范俚有意來踹小民的飯碗,有錯在先,請大人為小民做主。”
文種皺著眉頭說道:“他踹你的飯碗?你以何為生?”
姜三道:“賣魚為生。”
文種朝范俚一指道:“他也是賣魚的,他怎么會踹了你的飯碗?”
姜三道:“他故意壓低魚價。”
范俚分辯道:“我沒有壓低魚價。我不只沒有壓低,我還偷偷地將魚價往上提了三成多。”
姜三道:“你胡扯八道!”
范俚別著脖子還擊道:“你才胡說八道呢!”
文種又將署案啪地一拍道:“不要吵了。”
他移目姜三問道:“一斤魚的市價是多少?”
姜三道:“魚不是按斤賣的。”
文種道:“按什么?”
姜三道:“五斤五斤地賣。”
文種道:“五斤魚賣多少錢?”
姜三道:“一枚小銀幣。”
文種轉臉向范俚問道:“五斤魚你賣多少錢?”
范俚道:“小人不賣五斤。”
文種道:“你賣多少?”
范俚道:“十斤十斤地賣。”
文種道:“十斤魚你賣多少錢?”
范俚道:“一枚小銀幣。”
文種面現不悅道:“你咋賣恁賤呢?”
范俚道:“不賤,不賤。”
文種將署案啪地一拍道:“別人五斤魚賣一枚錢,你十斤魚才賣一枚錢,還算不賤嗎?”
范俚道:“小人上路之時,二弟反復向小人交代,咱的魚要低于市價,人家的五斤賣一枚銀幣,咱一枚銀幣給他十五斤。小人連聲諾諾。及至來到宛邑之后,小人越想越是吃虧,但又不敢違了二弟之囑,便來了一個折中,一枚銀幣十斤魚。”
文種道:“你二弟是一個傻子?”
在范俚心中,二弟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見邑宰如此損他的二弟,變臉失色道:“你才是一個傻子呢!”
當值邑卒見他對邑宰如此不敬,齊聲喝道:“大膽!”
范俚忙叩首說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文種雖說受了搶白,并未發怒,和顏悅色問道:“你二弟既然不傻,為什么別人一枚銀幣只給五斤魚,你二弟偏要給十五斤?”
范俚道:“俺的魚是池塘養的。”
姜三插嘴道:“別人的魚也有許多是池塘養的。”
范俚道:“他們是怎么養?他們會立體養魚嗎?”
他這一問,問得姜三大張著嘴巴不知如何回答。
他這一問,問得文種來了興趣,含笑說道:“立體養魚?這事新鮮,汝說一說,什么叫立體養魚?”
范俚回道:“立體養魚嘛,就是把水分為三層,每一層養一種魚。而一般人呢,一個池塘,只養一種魚,把其他兩層的水給浪費了。故而,別人的一畝池塘若是收一斤魚的話,俺家的池塘能收三斤。所以,別人的魚,一枚銀幣五斤,俺家敢給他十五斤。”
文種輕輕頷首道:“原來如此。請問,你家的池塘第一層養什么魚?第二層養什么魚?第三層又養什么魚?”
范俚見邑宰大人如此和藹,不再害怕,仰首回道:“第一層養鰱魚,第二層養草魚,第三層養鯉魚。”
“為什么這樣養?”
范俚回道:“鰱魚喜歡吃漂浮物和藻類,自然放在第一層。草魚食草,又喜歡在水的中層活動,中層有草,故而放在第二層。鯉魚呢,喜歡在水底活動,而草魚的糞便又是它的美食,故而放在第三層。”
“噢——!”文種既感到新鮮,更感到驚奇,“汝家這種養魚法是跟誰學的?”
“沒跟人學,是我二弟自己鼓搗出來的,他還寫了一本書,叫《養魚經》。”
“你二弟叫什么名字?”
“范蠡。”
“年庚幾何?”
“二十有六。”
“他養了幾年魚?”
“三年。”
“養魚之前,做什么營生?”
“游學。”
“游了幾年?都去了什么地方?”
“游了九年。去過齊國、鄭國、宋國、晉國、秦國、吳國,還有咱們的楚都郢。”范俚扳著指頭,一字一頓地回道。
“他都見了一些什么人?”文種緊追不舍道。
“他見過老子、孔子、鬼谷子、莊生、子貢……計……計倪,也叫計然。還有孫,孫武……唉,見的人太多了,小人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范俚一邊說,一邊使勁拍打著自己的后腦勺。
范蠡所見過的這些人,都是當世赫赫有名的人物,除了莊生以外,文種一個也沒有見過,不由對范蠡生出些許敬意來。愛屋及烏,對范俚說道:“請站起來敘話。”
范俚猶豫了一下,站了起來。
文種復又問道:“你二弟平日都看一些什么書?”
“《三墳五典》、《太公兵法》,還有,還有《孫子兵法》。”范俚一邊搔著頭皮,一邊回道。
“他會武功嗎?”
“會。”
文種不復再問,面向姜三說道:“姜三,本官和范俚的對話汝聽到了嗎?”
姜三畢恭畢敬地回道:“聽到了。”
文種又道:“如此看來,他不是有意壓低魚價,更不是故意踹你的飯碗。請你把那二百斤魚還給范俚。”
“遵命,小人遵命!”姜三一迭聲回道。
“既然范俚不是有意壓低魚價,你就不應該打他。你得給他磕頭賠罪……”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姜三沒等文種把話說完,便搶先回道。
“還得給范俚二十枚銀幣,讓他養傷。”
“這……”
文種將署案猛地一拍。
姜三忙叩首說道:“小人聽老爺的,小人一切聽老爺的。”
文種忽然想起了什么,移目范俚說道:“范俚,姜三雖說有些蠻橫,卻并非一個狗屁不通之人,他還要吃飯,他還要養家糊口。這樣吧,我代他向你求個情,你那魚也別賣十斤一枚銀幣了,按八斤一枚,有多少,全賣給姜三。不知你肯不肯給本官這個面子?”
“這……”范俚遲疑了一下回道:“好,小人聽老爺的。”
文種移目姜三道:“既然這樣,那二百斤鮮魚,你也不必退給范俚了,折成錢。折多少呢?二八十六,五八四十。姜三,你再給范俚二十五枚銀幣。”
姜三忙道:“好,好。”
等姜三賠過了禮,并付過銀幣之后,文種說道:“汝可以走了。”
姜三叩首而去。
直到姜三走出了邑署的大門,文種方又說道:“范俚,本官我只身來宛,身邊缺少得力的幫手。請你回去轉告你的二弟,讓他明天來邑署一趟,跟著我干,我不會虧待他。”
范俚又驚又喜,忙跪下又叩了一首道:“多謝文大人。”說畢起身,興沖沖地走出邑署。
文種等了一天,沒見范蠡露面,又等了一天,還是沒有等到。他坐不住了,第三天一大早,便命邑吏去魚市上尋找范俚。邑吏還報曰:“沒找到范俚。”
文種曰:“難道他這兩天一直沒來魚市?”
“沒有。”
“這……”文種略頓了一頓說道,“去,你去三戶里一趟,把范蠡給我找來。”
邑吏遵命而行,不足三個時辰,便折了回來。向文種稟告道:“范蠡是一個狂人,不堪供大人驅使。”
文種道:“你見到范蠡了?”
“沒有。”
文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一個狂人?”
“聽三戶里的里長說的。”
文種道:“他怎么個狂法?”
“他從不與凡人搭話,頭戴長冠,腰挎長劍,赤身露體。或狂奔于田野,或戲水于淯水淯水:今河南省之白河。源于河南省嵩縣境內伏牛山玉皇頂東麓,自西北向東南再轉南流,途經宛邑,全長329公里。,或仰息于樹下,但更多的時間是在讀書,讀到動情之處,不是高聲朗誦,便是縱情大笑,抑或是號啕大哭,抑或是拔劍起舞,旁若無人。里人給他送了兩個綽號——‘狂人’、‘瘋子’。”
文種微微一笑說道:“凡大才、大賢之人,在未曾遇到明主之時,往往是行為乖張、瘋瘋癲癲,姜太公姜太公:又名姜子牙,《封神演義》中的人物。又名呂尚。傳說《太公兵法》為其所著。、伍子胥便是明證也。姜太公用直鉤釣魚,釣來了周文王,才得以拜為丞相;伍子胥吹簫行乞,引來了吳王闔閭,才得以做了太師太師:西周始置,為三公之一。職掌教養監護太子或幼主,是輔助國君的執政大臣。春秋時楚、吳等國沿用。秦廢,漢復置。。范蠡如果真是一個瘋子,還知道立體養魚?還能寫出《養魚經》?子子:古代對男子的尊稱或美稱。也泛指一般人。聽我的,我的判斷沒錯,范蠡絕不是一個瘋子。今日有些晚了,明晨,子帶上我的馬車,再去三戶里一趟,務要把范蠡請來。”
第二天一大早,邑吏便坐著文種的馬車去了三戶里,直到金烏西墜,方才一臉憤怒地折了回來:“回稟大人,范蠡避而不見。”
文種笑微微地說道:“子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至于范蠡嘛,我明天親自去請他,看他何說!”
邑吏勸道:“如此一個不識抬舉的家伙,大人何必要自降身份,屈駕相求呢?”
文種道:“周文王,堂堂一國之君,聞聽姜太公賢,親自去渭水河畔相請,甚而躬身為他拉車。我文種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邑宰,何來屈駕二字?”
邑吏欲待再勸,張了張嘴又合住了。
翌日,文種起了一個大早,率領著一班隨從,浩浩蕩蕩地直奔三戶里,由里長帶路,七拐八拐,來到了范蠡的門前。卻見大門緊閉,任里長如何叩門,無人應腔。
“難道他們一家出門了?”里長獨說獨念道。
一圍觀者立馬說道:“沒有,剛剛我還看到范俚去井邊汲水。”
“這個范俚,太不像話了!”里長一邊嘟囔,一邊擂門,“咚咚咚,咚咚咚……”擂了足足三十下,院內不見一點兒動靜,把里長給氣壞了,抬腳欲朝門上踢去。
文種忙伸手攔道:“別,別踢,咱們繞著院墻走走。”
里長忙將腳收了回來,領著文種,順著院墻緩步而行。來到狗洞時,忽見里邊伸出一個蒙著黑布的人頭,沖著文種“汪汪”亂叫。
里長大聲喝道:“范蠡,文大人在此,不得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