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四請范瘋子(2)
- 春秋五霸:越王勾踐
- 秦俊
- 3853字
- 2014-02-20 14:52:03
他這一喝,那狗叫聲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更響了。
里長將腳一跺:“范蠡……”
文種一把將里長拽到一旁,滿面含笑說道:“范蠡,我知道你是一個賢人,難道學狗叫迎接客人,這便是賢人的待客之道嗎?”
回答他的是三聲狗叫。
文種長嘆一聲:“好,愿意叫你就叫吧,我洗耳恭聽。”
他這一說,范蠡慌忙將頭縮了回去,再也不肯露面。
“折回去,繼續叫門。”文種道。
由里長帶路,一行人折回大門口。里長連喊帶拍,那門終于開了,但只開了一條縫。范俚對著門縫說道:“文大人,實在對不起,俺二弟是個瘋子,他也不愿意見客,您就饒了他吧。”說畢,咣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你……”里長氣得如同吹豬一般,一邊擂門一邊喊道,“范俚,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把文大人拒之門外!開門,快開門!”
范俚不僅不給他開門,反扭身走掉了。
里長彎腰撿了一塊半截磚,欲向門上砸去,被文種喝住。
文種輕嘆一聲,帶著原班人馬,返回宛邑。
文種走了,里長當然也要走,包括那些看熱鬧的村民。范蠡家門前又平靜下來。
但院子里不平靜,范俚指著范蠡,黑虎著臉說道:“不是哥說你,你已經二十六了,該懂事了。可你,你知道你這幾年都干了些啥?十幾歲便出去游學。游了八九年也沒有游出一個名堂。這三年倒辦了一件正事,學養魚。既然養魚,那就安心養吧,可你又說你的志向是治國平天下,整天抱著書簡不放。你既然想當官,為什么不肯去宛邑面見文大人?不見也罷,文大人派人來請,你就該乖乖地隨來人前去,你卻避而不見。更惱人的是,文大人親自來了,你學什么狗叫,又將人家拒之門外,是何道理?”
范蠡笑嘻嘻地問道:“大哥,你說完了嗎?”
范俚甕聲甕氣地回道:“說完了。”
“說完了您消消氣,聽我說。不是小弟夸口,憑小弟的才學,不敢說趕得上姜太公和管仲管仲:即管敬仲。春秋初政治家。名夷吾,字仲,潁水之濱人。由鮑叔牙推薦,被齊桓公任命為相國,尊稱“仲父”。在他的輔佐下,齊國的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得到了空前的發展,致使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成為春秋時期中國的第一任霸主。,但也不會比他們差多少。姜太公有福,遇上了周文王。管仲也有福,遇上了齊桓公。小弟呢?一個也遇不上。遇不上怎么辦呢?小弟就得自己去找。找誰呢?找文種!文種雖說沒有周文王、齊桓公那么高的地位,但他是一個邑宰,一個大夫級的邑宰,在朝中有很高的威望。只要他賞識小弟了,他可以把小弟薦給楚王。可文種呢,本事極大,眼界極高,小弟如果自薦上門,他不一定看得起小弟。于是,小弟要您壓低魚價,挑起糾紛,引出文種。這第一步實現了,文種要您傳話邀小弟去宛邑相見。既然邀小弟去見,連個請帖也不拿,太隨便了,小弟能去嗎?”
見范俚的臉色漸漸有所好轉,范蠡繼續說道:“第二次雖說遣了一個邑吏來,也拿著他的請帖,但那邑吏一進院門便大呼小叫,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小弟能見他嗎?”
“這倒也是。”范俚輕嘆一聲說道。
“第三次,文種倒是親自來了,但小弟覺著他的心還是有些不誠。”
“何以見得呢?”范俚問。
“管仲以罪人之身,去見齊桓公,齊桓公將其置于郊外公館之中,并命太卜擇一吉日,親自出郊相迎。相迎之前,‘三浴而三祓祓:為除災去邪而舉行的儀式。其方式,或舉火,或熏香沐浴,或用牲血涂身。’之。齊桓公身為一國之君,對于一個罪人,尚且如此禮遇,文種算老幾,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邑宰而已,召之不成,才改為請。請呢?自己又不出面,直到吃了閉門羹之后,方才匆匆出馬。小弟一是想挫一挫他的官威,二是想試一試他對小弟到底有幾分真誠。”
范俚輕嘆一聲道:“你的想法不錯,但就怕你這一挫,他不會來了。”
“他會來的。”范蠡信心十足地說道。
“何以見得?”
范蠡嘿嘿一笑說道:“這是小弟的感覺。請大哥放心,小弟的感覺不會錯的。他不僅會來,還會在三天以后。”
“為什么?”范俚一臉困惑道。
“他要三浴三祓呀!”
到了第三天晚上,范蠡對兄嫂說道:“大哥、大嫂,文種明天就該來了。請大嫂為小弟準備一套干凈的衣服,請大哥為小弟準備一壇好酒,還有下酒菜。”
范俚夫婦雖說將信將疑,但還是按照范蠡的吩咐分頭行動。
翌日,一輪紅日噴薄而出,村民剛剛丟下早飯的飯碗,文種來了。
文種這一次還是坐車來的,只帶了一個書童,書童用竹竿挑了一只野雞野雞:亦稱雉。楚禮,客見主人,為了表示尊敬,皆帶著贄。贄者,禮物也,也叫見面禮。大者玉帛,小者禽鳥。就是禽鳥,季節不同,用的禽鳥也就不同。夏季用鳥的干肉。用鳥的干肉,是為了防備腐臭。冬季則用野雞。用野雞,取其耿介之意。,跟在車后,跑得氣喘吁吁。
距三戶里尚有三里之地,文種便喝令停車,步行進村。書童緊隨其后。
他一邊走一邊暗自問著自己,我這一次會不會還吃閉門羹呀?
不會。
絕對不會。
之所以不會,是他看到了光明。范蠡家的大門不僅敞開著,門前還鋪了一層新沙,文種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他走了幾步,復又站住,對書童說道:“你先行一步,報個信。”
書童頷首前行,站在院門口喊道:“范二先生在家嗎?文大人前來造訪。”
范俚在院中高聲應道:“在。我二弟已在家中相候多時了。”
范蠡兄弟明明知道文種來了,竟然不出門拜迎,是不是有些失禮?
一點兒也不失禮。
楚禮,大官與小官相見,尊者與卑者相見,小官和卑者,不能拜迎于門外,因為拜迎是平輩的禮節。
等文種進得院門,范俚、范蠡忙一齊上前行禮,迎至堂上。文種東向坐,范蠡西向坐。范俚沒有坐,獨個兒跑到廚房忙活去了。
因為是相向而坐,文種把范蠡看得個清清楚楚。但見他長著一副紫赯色的“國”字形臉龐,身材修長,兩條濃黑的劍眉微微上挑。劍眉下,一雙轉動間精光四射的眸子,就像兩池深不可測的秋水。
范蠡也在打量文種,但見他方臉大耳,隆準高額,寬嘴厚唇,目光如炬,眉宇間透出深謀睿智之氣。
二人未曾交談,單從相貌和舉止上已互生好感。先由養魚聊起,聊著聊著,聊到了天文地理和天下大勢,又由天下大勢聊到了名臣賢相、治國安邦。越聊越是投機,直到范俚三次相催,才勉強坐上了飯桌,邊吃邊聊。
“少伯少伯:乃范蠡的字。古人不僅有名,且有字。如《史記·老子列傳》:“姓李,名耳,字伯陽。”,您隨我去宛邑吧!我明天便上書大王,推薦您做宛邑宰。”文種誠懇地向范蠡發出了邀請。
范蠡調侃道:“小弟若是雀占了鳳巢,您怎么辦?您來代小弟養魚?”
文種笑道:“您不必害怕。實話告訴賢弟,大王對愚兄另有重任相委。”
范蠡雙手抱拳道:“噢,子禽子禽:乃文種的字。兄是要升官了。恭喜、恭喜!但不知大王要委您一個什么官?”
文種笑回道:“箴尹。”
“做箴尹好啊,風光無限。穿錦衣,駕駟馬,穿梭于列國之間,吃香的喝辣的,還能觀光游玩。”
“少伯弟的話只說對了一半。做箴尹風不風光,那要看你做的是哪一國的箴尹?做強國、霸主國的箴尹或行人行人:也就是楚國的箴尹。《周禮》秋官的屬官有大行人、小行人,掌朝覲聘問。春秋戰國時,除楚國外,各國均置有行人,掌賓客之禮及出使等事。確實風光,做小國、弱國的行人,不只不風光,還得看那些強國、霸主國的眼色行事。”
范蠡輕輕頷首,以表贊同。
“咱楚國是一個大國,文王、成王在世之時,威震列國。莊王在位之時,邲城之戰,一舉而霸天下。到了平王這一代,荒淫無道,公然霸占兒媳為妃,又殺大忠臣伍奢父子。伍奢次子伍子胥亡命吳國,十六年后,伍子胥率吳國之兵攻入郢都,掘平王之墓,鞭平王之尸。自此,我大楚國元氣大傷,為列國所不齒。做這樣一個國家的箴尹,實在不是一個好差使!”
范蠡勸道:“越不是一個好差使,咱才越要去做,這才顯得咱與眾不同,這才容易見大成效,立大功勞。”
文種頷首說道:“這倒也是。”
飯后,范蠡和文種同乘一車,來到宛邑。
安置好范蠡之后,文種來到書房,挑燈刻薦書一封,遣邑吏夤夜送往郢都。
第九天午夜,邑吏一臉沮喪地跑了回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文大人,大事不好!”
文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急,慢慢說,慢慢說。”
邑吏喘息了一會兒說道:“文大人,您那箴尹做不成了。不只做不成了,大王還要流放您呢!”
“為甚?”
“還不是為彭大少的案子。”
“這案子已經結了呀?”
“可人家說您把這個案子斷反了,公報私仇。”
文種將書案啪地一拍道:“放屁!”
彭大少是宛邑一霸,其六世祖彭仲爽做過楚國的令尹,令尹就相當于列國的相國或宰相。彭仲爽是大楚國一個很有名的賢相。但到了彭大少這一代,欺男霸女,臭名遠揚。彭大少已經擁有十二個妻妾,還要強占小木匠之妻何新梅為妻。小木匠不從,他便派惡奴將小木匠裝入麻袋,沉入淯水。何新梅一紙訴狀將彭大少告到邑署,按照大楚國法律,殺人者死。但彭大少乃宛邑豪強,又有著士士:商、西周、春秋時最低的貴族階層。的身份,僅僅罰了三百兩白銀。當然,那幾個殺人的惡奴,全都問了斬刑。這事已經過去半年多了,風平浪靜,咋突然變成了公報私仇?
邑吏已經喘過氣來,喝了一碗涼茶說道:“小木匠本是雙胞胎,因家窮,一生下來便將他的弟弟送了人。這事不知怎的被彭大少知道了,經過半年的查訪,終于把小木匠的弟弟找到了。這家伙長得和小木匠一模一樣,甚而連說話的聲音也一個樣,就是不學好,整天泡賭場,欠了一屁股債。彭大少給他一百兩銀子,要他冒充小木匠,把他樂得嘴都合不住。于是,彭大少便上書廷理廷理:楚國掌刑法的官。,說小木匠沒有死,何新梅也不是小木匠的妻子,因為小木匠早已把她休掉了。一來廷理受了他的重賄,二來又有假小木匠作證,廷理便認定您把案斷反了,公報私仇。于是上書大王,要將您流放巴蜀。”
“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莊生。”
莊生是宛邑人,又是楚國的名士,善觀天象和占卜,楚昭王對他很尊重,出入王宮就像出入他家的廚房那么容易,從他那里得來的消息不會錯。
文種朝邑吏搖了搖手:“你辛苦了,安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