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家五姑娘被嫡母活活打死的消息在華京一傳開，梅老爺的仕途就掉了鏈子，被同行指點不說，上朝的時候還給人做了桿趁手槍，差點把皇后氣死，得罪了國舅爺那邊一家子人，皇帝對他也不甚待見。

梅老爺下朝家，關上門和夫人孫氏一番斗智斗勇，差點沒把房頂打出個窟窿。

他心里郁氣還沒緩解半點，孫氏屋里的媽媽就急吼吼上來拍門，梅老爺氣的很了手里沒輕重，一個巴掌將人打懵趴在地上不動了才聽清外頭叫嚷的是，“萱姐兒緩過氣醒啦！”

萱姐兒被人扶著跨出黑木的小棺材，就見著掛滿白綢的靈堂外風風火火跑來個威嚴的中年男人，又是關切又是驚疑，堪堪停在自個兒面前，小聲問，“小五覺得如何？”

小五梅萱臉色慘白，靠在個丫鬟身上才能站穩。那丫鬟受驚不小，渾身戰栗，活像是被惡鬼點明馬上要吃的食物，強自鎮定卻不敢抬頭瞧人，身子也僵硬著不敢動。

梅萱眨眨眼，啞著聲音回道，“尚可。”

梅老爺心肝肝落地，一連說了三聲好，轉頭兇神惡煞瞪著那攙扶的小丫鬟，囑咐她好生照顧小五，帶回房里云云，逼叨逼叨叫梅萱直皺眉頭，腦仁疼。

梅萱虛歲十三，卻像個七八歲的小孩兒，身子骨原本就弱，叫人背回宣明軒時已經燒個腦子不清醒了。她就瞇著眼睛露出個縫兒，任由丫鬟們侍弄，把脈喝藥摸摸頭。

三刻后，收拾干凈的梅萱準備進被窩，門外殺進個趙媽媽，說是大夫人請了人來給萱姐兒去晦氣，愣是把神志不清乖乖巧巧的梅萱提走了。

出門被冷風一吹，梅萱精神不少，走走停停到地兒抬頭一瞧，喲，可不是剛離開沒多久的靈堂么。靈堂拆了白綢白燈籠，又掛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里頭咿咿呀呀聽著倒熱鬧。

莫不是唱大戲的？

梅萱微微蹙眉，進院子見了手臂粗的三支大香和站在一邊裹著黑炮的老太婆才知道，什么唱大戲，這是要跳大神。

院里沒幾個人，大夫人蒙著面，身邊站著丫鬟媽媽，大神身邊站著些蒙面不蒙面的小童子小姑娘，露出來的地方拿朱砂畫了些符號，嘟嘟囔囔嘰里咕嚕念著聽不清的話。

梅萱冷笑，這大神著實是不專精的，樣樣都往自個兒身上摟，學了個四不像。

不知道是大夫人從哪兒找來的。

大神問了梅萱八字，算了一會兒就叫她去西南角落座，自個兒拿著個手搖鈴就開始碎碎念。梅萱受不得這個，皺著眉頭盯著那老太婆，想她福至心靈立刻滾蛋。

老太婆沒體會到梅萱的用心良苦，越走越近，不好好跳大神，竟繞著梅萱大喝一聲，“哪來的孤魂野鬼侵占人身！還不快快滾開！”

順手接了她座下小童子遞過來的碗喝了一大口，朝著梅萱噴過來。

這忽然一下來的太快，梅萱躲閃不及被噴個正著，滿頭滿臉都是那老太婆的口水，氣得她連凳子也坐不住了踉蹌站起來就要走。

“坐下坐下！”大夫人瞧見急忙招呼她，“神婆去晦呢！”

什么狗屁神婆！以為她梅萱眼瞎出棺材時沒瞧見呢！就是個主喪哭喪的！

想到自己滿身口水，那老太婆見她這反應還眼睛一亮作勢還要噴一口，梅萱腳步一轉就出了院子，把大夫人的呼喚置之腦后。

沐浴！必須沐浴！馬上立刻現在！

跳大神當晚，梅萱高燒加重，燒得不省人事，一腦門的汗，又冷又熱，裹在被子里抽手抽腳。

梅府上下不得安寧，半夜把大夫從被窩里挖出來看診，大夫迷蒙張大眼睛一邊看脈一邊問情況，最后氣呼呼把拿出筆墨來，呵斥道，“胡鬧！這不是要你們姑娘命呢么！她寒氣入體躺了這么些時辰棺材，哪里還經得起這般折騰！簡直就是胡鬧！”

梅萱這一燒就是兩日，外頭流言半點沒清閑。

前些日子說是梅府容不下一個庶女要將梅小五打死，如今看是又塞棺材又跳大神，便說是大夫人氣不過要將人往死里折騰。大夫人氣得團團轉，梅老爺也氣得直掉頭發，每每見著大夫人就要和她吵一架打一架，花了臉花了脖子再氣呼呼離開。

梅萱對此事全然不知，昏沉兩個日夜，好不容易退了燒，丫鬟便又著人去請大夫，時梅萱正醒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屏風，屋子里伺候的人沒一個敢說話。

大夫診了脈，又寫了幾幅安神的方子，丫鬟爭著去拿，幾個抓藥煎藥，幾個送大夫出門，不一會兒走了個干凈，只角落一個安安靜靜的白臉丫頭邁著小步上前，喂水擦汗。梅萱沒理她，轉身朝里又睡過去，到丫鬟們捧來湯藥都沒起，一覺睡到第二日清晨。

前幾日才過了雨水，寒氣大得很，日頭出來得也晚，宣明軒里黑漆漆一片，梅萱在黑夜里等了老半天才想起這是自個兒屋子，便伸手將枕頭抽出來摔在地上。

不一會兒外頭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捧著蠟燭進來，一眼就瞧見剛才發出咚聲的物件，白瓷的枕頭孤零零躺在地上，一頭碎了小角，中間破個窟窿。

是昨日喂水的白臉丫頭。

梅萱見她她盯著枕頭出神，一腳揣在床沿上，發出咚的聲響。

白臉丫鬟一個激靈，匆匆點了房間角落的幾盞燭燈，一邊問，“姑娘可是身子不利爽？湯藥一直著人在小廚房里溫著，是大夫開的安神方子，喝下大抵會好受些。”

梅萱沒應，指著掛好的衣服。

白臉丫鬟愣了一陣，試探著問，“姑娘可是要更衣？”

梅萱挪了挪腦袋，拱在被子里大力點頭，眼神堅定。

白臉：······行吧。

不知是不是在棺材里躺了些時辰，梅萱動作僵硬得很，還慢，換抬個手也要思索一陣。這般磨磨蹭蹭洗漱完，外頭都隱約能瞧見些青灰色的霧氣，等梅萱被白臉丫鬟攙著出門時，外頭已經大亮。

今日天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