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第三日上午停的,天氣轉晴很快,不到下午就出了太陽,反射著積雪十分漂亮,就是冷得很。
梅萱不想出門,請安回來就抱著話本窩在窗邊。
“姑娘姑娘姑娘!”添紅一連串疊著聲兒叫人,哆哆哆跑進來,把梅萱身邊的窗打開,指著外頭喊,“海棠還在呢!”
她語氣歡快,梅萱被陡然吹進來的冷風凍得不行,看也沒看啪一聲關了窗。
添紅也不惱,拿了剪刀出去不一會兒就包了一個繡帕的海棠花回來,擦干了水給梅萱做花簽,“都活著哩!”
海棠粉嘟嘟紅艷艷,花瓣不大,擦干了雪水看著也嬌嫩。
梅萱隨手遞了個話本冊子給她,“現在死掉了?!?
添紅沒受打擾,喜滋滋將海棠都夾在書本里,又從外頭捏了個冰坨坨進來。
冰坨坨里裹著并蒂的海棠,透過扭曲的冰層看起來很漂亮,不曉得是添紅什么時候做的。
“冷?!泵份姘驯幺缤崎_,看著桌上的水漬,“你怎么這么閑?”
“我是甜口兒的。”添紅說,她拿話逗梅萱開心,梅萱面無表情看著她,眼睛都沒眨一下,嚇人得很。
姑娘真無趣。
添紅癟嘴,將冰坨坨塞進茶杯里。
“姑娘,”春歸從外頭進來,瞧見添紅在梅萱身邊湊著也有些好笑,她福了一禮,說外頭的事,“大姑娘來了?!?
大姑娘是梅老爺和夫人孫氏的第一胎,嫡長女,風風光光的,但和梅清宗前后只差著四個月,還沒滿一歲就給梅老爺忘到后腦勺去了。
這兩天在老太太那兒見著了,是個規矩乖巧的大姑娘,不怎么顯眼,也不如梅玲兒那么話多,與梅萱只說上兩句話就要冷場那種。
梅萱讓春歸將人請進來,添紅就不在她跟前湊著了,規規矩矩泡茶端水,站到一邊去。
梅玉兒打了簾子進來,先哆嗦了一下,解披風的手一頓,又將繩子套了回去。
“五妹妹院子怎么這么冷?”梅玉兒前后一瞧,屋子里沒鋪毛毯軟墊,看著硬邦邦的冷,只好撿了根小凳子坐到桌邊,依舊裹著披風,懷里抱著手爐。
“我覺著還好?!泵份娲稹?
兩人又不說話了。
梅萱還好,她裹在被子里,又有話本看,悠然得很,梅玉兒坐了沒一盞茶就已經手腳冰涼。
她站起來在屋子里走動,走到梅萱面前,“五妹妹在看什么書?”
“雜書?!泵份嫦肓讼耄瑳]想起來書的名字,把書封翻回看了一眼,“玉棠傳,一個愛情故事?!?
“你還看得懂愛情故事了?”梅玉兒打趣她,有幾分興趣,眼眸也微微發亮。
梅萱點頭,挑著這書的意思講給她聽,“是江南大戶人家的嫡長女,不受寵愛,與一個酸腐書生愛恨癡纏,最后——我還沒看。那家商量著要把玉棠沉江了?!?
梅·大戶人家·不受寵愛·嫡長女·玉兒:“······哦,那大概不是什么好故事?!?
梅玉兒退回去坐著,添紅就給她倒茶,她手法也不錯,茶湯清亮茶香四溢。
“你就是上回把丫鬟都打走那個添紅?”梅玉兒從茶湯看到添紅臉上,添紅有些高,站得又近,梅玉兒仰著頭看她,十分辛苦。
添紅搖頭又點頭,抿著嘴唇笑,穩穩操著規規矩矩丫頭的人設沒露餡。
梅玉兒轉頭跟梅萱道,“看不出來呀,你手底下的丫頭這么潑辣。”
梅萱嘆氣,“是吧,隨我?!?
添紅就笑嘻嘻退回梅萱身邊站著,順嘴夸梅萱,“是姑娘教得好?!?
這天是聊不下去了。
梅玉兒把暖手爐翻來覆去滾了好幾次,還是坐著沒走,對添紅道,“你先下去,我有些話想與五妹妹說。”
添紅搖頭,“我給姑娘擋風呢。”
梅萱點頭,“是呀,我冷?!?
梅玉兒看了一眼關得嚴嚴實實的窗,又看了眼堆在梅萱身邊的火爐,幾次想站起,最后還是把屁股黏在了凳子上,“聽說昨兒你去看望陶姨娘了?”
梅萱沒回答,也沒看話本了,把頭從書里抬起來,視線落在梅玉兒身上。
梅玉兒才將將十五,臉蛋慢慢長開,是個美人胚子,就是眼睛細長,有些小,看人的時候總覺得那里頭不安好心。
“府里傳遍了,”梅玉兒也沒指望梅萱回答,依舊搓著自己的暖手爐,“說你把柳姨娘的野山參都送過去了?!?
梅萱解釋道,“那東西太補,我用不上?!?
梅玉兒就看著她,好一陣沒說話,不曉得琢磨了些什么,好像比誰更沉得住氣一樣。
梅萱眨了眨眼,對這樣沒有獎勵的比賽毫無興趣,便垂下頭看書。
玉棠娘苦苦哀求,玉棠爹滿臉戾氣,玉棠梗著脖子一聲大喝,“我愛他!”
她打了個哈欠,直接翻到最后一頁去結局,就聽得梅玉兒接著道,“你人小,沒什么心眼,叫人算計了都不曉得?!?
梅萱隨口答,“誰算計我?!?
梅玉兒把這話在嘴里咀嚼了兩三遍,不曉得梅萱這是在自嘲還是在問。
她緊緊捏著暖手爐,指甲泛白,“吃虧了你就曉得了。”
玉棠結局不大好,她沉塘后成了褸冤魂,跟著書生東奔西走,看他金榜題名環抱嬌娘洞房花燭。
梅萱想著這姑娘真傻,和她面前這個大姐姐一般無二,就把話挑明了問,“大姐姐是說柳姨娘要害我?”
梅玉兒眼睛亮起來,見梅萱上道,急忙點頭,“她送給你的東西你轉手送給陶姨娘,她能不氣?陶姨娘肚子還有半年就生了,誰曉得是個兒子還是女兒?你這般不就是站隊到陶姨娘那邊去么?”
梅萱恍然大悟,“是,虧姐姐提點。姐姐若不說,我還不曉得呢?!?
這話聽起來不怎么像感謝的好話。
梅玉兒皺了皺眉,擺手道,“你就是傻乎乎的,我這兩日與你說了這么多你還可著陶姨娘院子去,不曉得腦子里想的些什么?!?
梅萱笑笑沒說話。
梅玉兒完成了任務站起來,又囑咐她,“你曉得我的好就是了,我與你好歹是同個父親,真會害你不成?日后小心提防,有事就叫人來跟我說。”
梅萱乖巧應了好,就見著梅玉兒急忙走了出去,連聲再見都沒來得及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