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午時雪便小些,天空明亮起來,能看出些雪花的形狀了。
梅萱睡了午覺起來才想起那位親爹,招呼扶鶯說是要去看看昨天摔了的梅老爺。
梅老爺昨兒在這兒摔了一跤,回去后還與夫人吵吵一架,今日看夫人又遮住了面,估計是動上手了。
好歹是家里的老爺,頂梁柱一樣的男人。
梅萱把屋子團團看了一遍,最后挑了柳姨娘送來的那根野山參揣在懷里。
添紅閑不住想一道過去,梅萱指著錢媽媽與另外那個叫春歸的丫頭吩咐她,“這兩個交給你了。”
教導新人沒陪著姑娘有意思,添紅興致缺缺,目送扶鶯撐著傘將梅萱送走,這才轉身回來看院子里的人。
春歸是個嘻嘻笑的丫頭,年歲不大,估摸著與扶鶯差不多,她嘴甜,上來就叫添紅姐姐。
“別,別別別。”添紅急忙擺手,按著份兒是叫姐姐,按著年紀添紅可答應不下來,“叫添紅就成。姑娘院子小,沒什么大事要做,就圍著姑娘轉就是。旁的不用管。”
春歸沒想到是這么個工作安排,愣了一下才脆生生應下。
添紅怕兩人不明白,最后都成懶骨頭,還特地舉了栗子,“天涼了惦記著給姑娘加衣,天熱了記得給姑娘撐傘,姑娘要口渴了給姑娘提前燒好水,姑娘要起身了給姑娘提前燒好水······”
她碎碎念了幾遍,春歸與錢媽媽就聽著,神色有幾分不可思議。
這個添紅,據說是才來宣明軒不久的,這才幾天就將姑娘掛在嘴上不離口了?這梅小五手段不錯啊······
扶鶯扶著梅萱去見梅老爺,路上問了人才曉得,梅老爺現在在陶姨娘那兒。
“還去嗎?”扶鶯沒動,垂著頭問梅萱。
“不是起不來了么?”梅萱牽著扶鶯轉了方向,往陶姨娘那邊去。
扶鶯聞言也是面色古怪,將昨晚的事兒又說了一遍,“是起不來,還叫了大夫上門的。是大夫醫術好。”
她又走了兩步,轉頭問梅萱,“姑娘怎么將添紅留在院子里?”
幾日處下來,扶鶯隱約對這人的出格能摸出些底子,但心里頭總是不安,害怕那兩個也被添紅教成個怪模樣。
“她吵。”梅萱隨口答道,半點停頓都沒有。
扶鶯住了嘴。
梅萱默了一會兒把自己的答案收回去,重新給了一個,“她累。”
她假裝著剛才什么事情都沒發生的模樣,遠遠瞧見了陶姨娘的院子,眼里興奮得很。
這邊種了好些紅梅,春冬交替開得正好,如今雪層一鋪,紅白相合,煞是好看。
兩人還沒走近,先聽得院子里傳出些對話,是陶姨娘語調低弱嬌滴滴喊,“老爺小心些,雪滑。”
梅萱想了想,決定回頭叫添紅去問問昨兒個入府的是哪位神醫,在宣明軒留個底案,日后多多往府里請,這般高明的醫術可別埋沒了。
守門的丫頭沒在,全在屋里躲雪,扶鶯牽著梅萱站在門口敲了幾聲,全數被梅老爺的爽朗大笑給壓下去了。
扶鶯還要在敲,梅萱卻忽然蹲下,從旁的草地里抓了把雪在手里,捏成個冰坨坨就砸進了院子里。
冰坨坨呼啦一聲砸在一處靠著院子的房頂上,戳穿了瓦片,嘩啦嘩啦,這次叫屋子里的人都聽見了。
“呀?”陶姨娘道,“可是哪里被雪壓塌了?”
梅老爺高聲叫人查看情況,這才從里頭鉆出來兩個打著傘的丫頭,一個來見梅萱,一個往小屋去了。
“五姑娘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丫鬟給梅萱福禮,“老爺與姨娘在梅林呢。”
“父親昨天在宣明軒摔了。”梅萱指了指扶鶯手上的盒子,“來看看。”
沒一會兒梅林里鉆出來兩個裹在一道披風里的身影,是上回梅萱在棺材門口見著那個威嚴的中年人,板著臉,黑沉沉的。
“你把姨娘的院子砸了?”梅老爺一手摟著陶姨娘的肩膀,將人帶在自己懷里護著,一手還虛虛捧著陶姨娘穿多了鼓起來的肚子,“像什么話?”
“不是,”梅萱搖頭,指了指自己腳前的地面,“不小心踢到石子,被踢進去的。”
這種張嘴就來的胡話,扶鶯甚至不曉得是添紅教姑娘的還是姑娘教添紅的。
她偷偷往剛才梅萱抓雪那處看了看,沒瞧出什么異樣,反倒是姑娘指著的地方,被她那鞋踢出了個小窩窩。
扶鶯見梅老爺大有你耍我我馬上要生氣你馬上就要好看的神色,急忙出聲道,“姑娘擔心老爺,來看望老爺的。”
梅老爺臉上表情僵硬了一瞬,火氣被生生掐斷。
梅萱跟著點頭,“是呀,父親,您還好嗎?”
梅老爺臉面掛不住,臊得慌。
他輕咳一聲,“沒什么大礙。”
頓了頓,再補充道,“本來也不嚴重。”
“在門口站著干什么?”陶姨娘輕輕推了推梅老爺,叫梅萱進屋,“五姑娘快進屋暖和暖和,雪地里多冷呀。”
“是呀。”梅萱又點頭,“還滑得很。”
陶姨娘氣得眼角發紅,盯著梅萱看了好一陣,對方也睜著雙清澈的大眼睛看她。
這個人怎么就這么討厭!
梅萱沒想進屋,只把裝著野山參的盒子遞給一旁的小丫鬟,又說了告辭,“既然父親沒什么大礙,女兒就不打攪了。父親注意身體。天涼。”
這回她不提地滑了,等梅老爺一揮手就腳底抹油滑走了。
兩人出宣明軒不過兩炷香功夫,又飛快回來,叫人看不大懂。
扶鶯見添紅看著自己,便將梅萱塞進被子里又出來,將她叫到一旁把此事說了。
“我總覺得里頭不大對勁。”扶鶯想了想,總結道,“姑娘不像是這么冒失的人。”
的確冒失,不曉得梅老爺在哪兒就先出了門,曉得梅老爺在陶姨娘那兒也沒退縮,最后差點還走進那個紅粉窟窿里呆一呆。
添紅也猜不準梅萱打的什么主意,姑娘說話做事都有自己的主張,輕易不愛開口。
想到這里她又有幾分心酸,早先還覺得自己得了信任呢,結果現在姑娘做什么連說都不說一聲。
她垂頭喪氣給姑娘泡了紅棗茶交給扶鶯,也不往姑娘面前湊了,懨懨的拿了掃帚在院兒里掃雪,差點唱出個酸咕嚕歌曲來。
院子里沒什么雪,添紅便從外頭搬了幾簸箕,堆了個三頭身沒臉的雪人在姑娘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