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倫敦，距上海八小時時差的城市。

半夜里，葉七葉突然醒了。

本來睡得很沉，冷不防，“啪”，腦門上像挨了一掌。她迅速睜開眼，同時不出聲的叫出三個字：池其羽！

池其羽？七葉迷迷惘惘坐起來。

窗簾開著，花園里照進來朦朧的光和蘋果樹的影子。床那頭老壁爐的上方，煙囪墻上一只仿古鐘的短針接近2。

七葉發怔，不明白池其羽這名字為何突兀地自空而降。

還以為早忘了這名字呢。在千山萬水的跋涉中，她不喜歡那叫“過去”的行李。一路行來，疲累吁吁，前面到底還有多難走并不清楚，所以能扔的她都扔掉。

原來還是沒有扔徹底啊。

七葉搖搖頭，重新躺下，閉上眼。翻個身，再翻個身……也許，屋子里真的是不夠黑。懶得起來關窗簾，她伸手拉開床頭柜抽屜，摸出一個眼罩戴上。

300,299……七葉開始倒數羊。

卻忽然看見池其羽站在講臺上。他穿件黑襯衫，外面套黑色毛線背心，黑長褲。襯衫的袖子不像別的老師那樣卷起來，而是整齊地扣緊扣子。像映在水里的竹影，他與他的背景有些疏離。遲到的七葉依著門框笑一笑，從容的進了教室。她穿一件白棉布裙子，裙擺上零零星星綴些淡綠小花。

繼續數羊，繼續數羊：297,296,297,不對，296,295，194……三百只羊怎么都排不好隊。

七葉“騰”地翻下床，赤著腳，在半明半暗里，她摸下樓來，開了燈，打開電腦。

手指敲下“池其羽”三個字。

電腦說：約有1021條查詢結果。

點第一條，是個叫健羽的網站，健羽心理咨詢中心。首頁有專家介紹。

池其羽博士下面沒有任何個人簡介，只有一行字——

“振作啊，最壞的還沒有到來！”

只有這一行字。

該放他自己照片的位置放的是一張花的照片。假如沒有看錯，那是七葉樹花。

沒有錯了，這個池其羽博士就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振作起來呵，七葉樹，最壞的還沒有到來。”他曾經，這樣地對七葉說過。

那時候，葉七葉因為上《心理學史》時聽歌不小心唱出聲，被吳老太罰寫一萬字論文《論流行歌曲史的心理學意義》。七葉覺得是世界末日，而池其羽卻給她這么一句讓人更絕望的話。七葉嘟著嘴抱怨：“池其羽，你這人怎么這樣，還心理學碩士，你不知道說句‘振作起來呵，好日子就在后頭’會讓我好受一點嘛！”

“我以為我所說是對待人生事實的積極態度。記住七葉樹，當下永遠不是最壞的時刻，cheerup,然后fighting!”池其羽貌似很嚴肅。

如今他在網站上用這句話代替了自我介紹。

還有這個七葉樹花的照片，又是怎么回事，跟她有關系，還是偶然？

緊排在他名字下面的是個叫高健的人，想來這就是為什么有個叫健羽的心理咨詢。倆人應該是中心的創始加合伙人。

搜索結果的第二條是他的微博。粉絲不少。七葉從最近的一條日志開始看：“那朵奇異的玫瑰漸漸變紅了，像天空邊的朝霞。花瓣兒的脈帶變紅了，花心像一顆紅寶石。然而夜鶯躺在深草叢里，死了，心上帶著那根刺。心上帶著那根刺，死了。”

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因為池其羽在課堂上提到過這個童話，王爾德的書那時候還因此在心理系的女生中流行過一段時間。

七葉記得是那個喜歡研究深奧人生的劉沁沁問：“池老師，假如可以選擇，你要選擇什么樣的死亡方式呢？”

池其羽推一把黑框眼鏡：“假如我可以選擇。我愿意做王爾德《夜鶯與玫瑰》中那只夜鶯。為一朵舉世無雙的玫瑰，將自己的心頂著樹刺，讓自己的血流進葉脈，在明月里做最后的絕歌。”

當時教室里一片唏噓。好幾個女生滿含感動之淚。

那么現在，這條微博又是什么意思？“死了，心上帶著那根刺。心上帶著那根刺，死了。”他這樣不厭其煩重復著。

七葉忽然打了個寒顫。

難道……不，不可能，不可能，他是一個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