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在落雪粒子。

雪飄落下來，立即化為了它的本我——水。地上滴滴答答的泥濘不爽。這有點遺憾，因為池其羽是個愛干凈的男人。

不過這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以哲學的視角來說，如果他既看不見又覺不到自己躺在骯臟的水洼中，那么他就不是躺在骯臟水洼中。

他會高高飛揚，去往雪來的方向，在那里還原他的真身。

池其羽仰起頭，可惜的是，那云之上此時也顯得很不潔凈，烏沉得像被一支經年未洗的拖把剛剛抹過。此時，天上更是又下起了冰雨。不過，人生既然總有遺憾，人死，他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人死亦當不會完美。

好了，就這樣吧，開始飛翔吧。池其羽抬起了右腳。

“也許是出發太久，我竟然迷失在旅途……”

池其羽一愣，右腳在空中停住。是他的手機在唱。除了一身衣服，不想帶走任何牽絆，他記得他掏空了所有口袋，為什么手機居然還在口袋里？

“故事里始終都有愛，無論有什么樣的艱難曲折……”

收回右腳，靜候手機停下來。他不希望在他起飛的那一霎那有任何雜音來打擾。

誰知那歌聲歇不到一分鐘又響起來，響個不停。他惱怒地掏出手機，手一抬，就要將它拋出去。心念一轉，縮回手。終歸是好奇，當他正在感受神的call時他人生的最后一個call又是從哪里來。一個陌生的號碼，盯著那奇怪的一串數字，他終于將手機貼到耳邊低沉地“喂”一聲。

“你好是池其羽教授嗎？”聲音急而尖，似乎很緊張。

“對。”其羽再低沉地給了一個字，等待對方說話。

那邊的人明顯吐了口氣，聲音也柔和下來，“你是湖南人嗎？”

“嗯。”本來左手五指是在陽臺欄桿上不耐煩地敲的，忽然就不能動了。

“是在S大做過實習助教嗎？”

“嗯。”

“不錯，你真是池其羽。”

血液好像不流了，整個身子都僵住。

第一句話大概因為緊張，變了聲，他沒聽出是誰。可是那句“你是湖南人嗎”已經足足叫他識出她的聲音。雖然說話的節奏比從前慢了許多，也溫婉許多，可是聲音沒有變。是她。

“請問——哪一位？”他艱難而謹慎地問。怕是自己的幻聽，因為他常常有這樣的幻聽，因為就在剛才他還確實幻想過在最后的時刻能聽到她的聲音。

“我是葉七葉呵。”輕笑。

手一抖，電話從掌中滑落，其羽及時地伸手一撈，抓回了手機，急切地連喂兩聲。

“喂。”她答。

電話仍然通著，其羽松口氣。

“還記得這個名字嗎？”她問。她居然問。

“七葉樹！我怎么可能不記得！”其羽低叫。

聽到他口中喊出七葉樹，七葉恍惚，一下子回到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

七葉不過遲到了一兩分鐘，池其羽還沒有開始。

他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冷冷地等候教室里安靜下來。

教室里的女生興奮地交頭接耳：

“北師大的研究生。”

“好帥耶。”

“太冷了吧？”

“我就喜歡這種冷俊型。”

確實又冷又俊。完美的臉上沒有表情，眼睛望向下面，可是誰也沒看，凝在某個空無的地方。

他的沉默終于壓倒一切喧囂。

當女生們住了嘴只直勾勾地盯著他時，講臺上那黑衣人忽然展顏一笑，“我是池其羽。”

下面的人被那烏云里驟然照出來的陽光晃痛了眼。

“點名，認識一下。”他言簡意賅地說，翻開講義夾。

被叫到名字的同學或站起來拘謹地答一聲“到”，或舉手羞赧地說聲“是我”。

到了七葉。“葉——七——葉？”他有點遲疑，挑著眉，環顧四周找人。

不奇怪，很多老師碰到她名字時都會說句很特別。七葉站起來，落落大方，一張燦爛笑臉，“我是葉七葉。歡迎你來實習，大家都很喜歡你。”

“哦，原來是你。”

哦，原來是你。那是什么意思？他們以前見過嗎？

“以后上我的課不要遲到，七葉樹。”

還以為剛才那對冰眼根本沒看人，原來還是看了。

從此以后，七葉多了個名字叫七葉樹。

那節課池其羽從頭到尾春風桃花面，直到下課鈴響走出教室的那一刻，不，走下講臺的那一刻。

剛被鼓舞了幾十分鐘的女生們立即又受挫，不明白為什么這張臉變得那么快。

后來一直如此，上課時鄰家好哥哥，一下課則人在千里之外。七葉后來明白了，講臺是他的舞臺，他是那樣的一類演員，踏上舞臺立刻進入角色，變成戲中人。踏下舞臺旋即恢復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