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國公府門前的小廝正在打掃階下積雪，掃到一半時，有一輛馬車行到門前。小廝把掃雪的器具往旁邊一放，給下車的男人行了個禮：“郎君。”只見那郎君略轉頭看了一眼小廝，接著要從馬車上扶著一小娘子下來。卻不曾想到那小娘子就著那郎君的手，徑自從車轅上跳了下來。

“郎君，且要奴先行稟國公夫人，您接小娘子歸來了？”小廝面帶恭敬道。

“不必。”郎君正是靖國公的嫡子梁崇景，他接回來的小娘子正是自己的嫡長女梁長安。梁長安自從滿月離家已經七年，此番歸來倒是頭次。

梁崇景說完，直接跨門而入。待進門之后突然站定，頓了頓轉身想去牽梁長安的手，卻不曾想到梁長安同樣跨門站定。自己的長女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似乎在等自己帶路。梁崇景只好拂了拂袖子，說了句：“小心行走，路滑。”

梁長安眼睛盯著父親的袖子道：“是。”

聽到自己郎君的話的小廝心道：“府中的路皆是自己等人寅時三刻起身打掃的，此刻怕是連雪水都干了。”

梁崇景父女二人自是不知道小廝心中所想，只一前一后的朝內院走去。待二人走到國公所居的正院謹明院，正有婢子來稟夫人事。

“夫人。青娘子說，娘子怕是不大好了。”梁長安父女二人剛踏進謹明院正廳還未站定，便聽到那婢子與榻上倚著坐的夫人稟事。

那夫人還未說話，梁崇景倒是著急忙慌的先開了口：“娘子現在如何？可曾去請御醫？”

夫人聽到梁崇景的話，先是抬頭看了站在梁崇景身邊的梁長安一眼，對自家兒子道：“你回來了，現下青娘正守著芝娘。”又對身邊的嬤嬤道：“阿杜，你取國公的拜帖去請黎御醫。”把事情吩咐好，夫人從榻上下來走到梁長安面前，伸手摸了摸梁長安的發髻：“好孩子，先跟你父親去看看你阿娘。”

“是，祖母。”梁長安依舊沒什么表情。

梁崇景帶著梁長安從謹明院出來后，直奔桑華院而去。一路上梁長安都在想：母親現在到底怎么樣了？母親會不會不喜歡自己？祖母剛剛讓自己去找母親是不是不喜歡自己？梁長安心中覺得緊張異常，但想到尋表哥的話，越是不安越是要沒表情。隨即，梁長安又把臉繃了繃。

到桑華院時，梁崇景疾步進到屋里，把梁長安落在身后。梁長安還沒有走到隔間，就聽到有虛弱的女聲說道：“嘉寧呢？你不是去接她了嗎？”

“接回來了，她走得慢些便落在我后面了。”梁長安聽出來是梁崇景的聲音。她想：那個聲音便是母親的吧。

“嘉寧，我的女兒。”床上的婦人見梁長安從隔間進來，掙扎著坐了起來喊她。

只見那婦人面色蒼白，唇無血色，隨意挽起的發髻已經有些松散，削瘦的身體上的衣服好像變成了空蕩蕩的麻袋。

是了，那床上的婦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母親。

“母親。”梁長安實在是做不到尋表哥說的心中越是慌亂臉上越是要平靜了，不知為何，所有的緊張不安在這聲母親中隨著眼淚奔涌而出。

“我的兒，我的兒，我的兒。”婦人伸手抱著站在床邊的梁長安，眼淚奪目而出。梁長安本來沒忍住的眼淚，此刻更是拼命涌出。看著抱著哭成一團的母女二人，梁崇景心中的滋味更是五味雜陳。

“芝娘，嘉寧已經回來了，往后相處的日子多著呢。”梁崇景伸手拍了拍芝娘的肩。

“娘子，郎君說的是，您今后和小娘子相處的時日多著呢。更需好好的養身子，一直陪著小娘子。”說話的是一直站在旁邊的青衣的女子，她一邊說話一邊把手中的錦帕分別遞給芝娘和梁長安。

芝娘接過帕子先給梁長安擦了擦眼淚，又隨手給自己擦了一把。“青娘說的對。是阿娘不好，我見到嘉寧是高興的，現在就只顧著哭。”芝娘看著梁長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梁長安的發髻。

“我見了阿娘也高興。”梁長安的眼淚還沒干，又撲到芝娘的懷里。可能是母女連心，芝娘的眼淚似乎又在眼里打轉。

時間在沉默，一時間，房間內沒有任何聲音。不知過了幾時，門口有稚童的聲音在哭鬧。

芝娘拍了拍梁長安的背，道：“想來是你弟弟長平醒了在哭鬧，他小你四歲，和你長得倒是頗為相像。”

梁崇景出去片刻，抱回一個剛止住哭泣的孩童。梁長安從芝娘的懷里抬起頭認真的看了看孩童的臉，哭的紅紅的，看不出和自己長的像不像。想來，這個哭包應該就是自己的弟弟梁長平了。

果不其然，哭包直接對芝娘伸手：“阿娘，抱。”

芝娘沒有抱梁長平，而是對他說：“平兒，姐姐回來了，你可要下來看看姐姐。”

梁長平似乎對這個一直被阿娘提起卻沒有見過的姐姐很是好奇，從自家阿耶的懷里抬起了頭，看了看梁長安。沒想到自家姐姐也正在看著他，連忙又把頭埋回了阿耶的懷里。梁崇景看到兒子的小動作，摸了摸他的頭，哈哈笑了起來。

房間里沉悶的情緒似乎被梁崇景這一笑沖淡了，連帶芝娘和梁長安也笑了起來。芝娘笑著笑著卻突然咳了起來，旁邊站著的青娘連忙上前輕柔的給她拍背順氣，末了又端了一杯溫水給芝娘喝了。

“娘子，現在已是晌午，不如讓郎君、小娘子和小郎先去用飯。”青衣女子的聲音很是輕柔，與她自身溫婉的氣質很是相符。

芝娘點了點頭：“是我疏忽了，明歸你且帶孩子們去用飯吧。”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帶他們去用飯。”梁崇景說完便帶著梁長安姐弟倆出門而去，梁長安在屏風轉身的一瞬間看到芝娘像是很疲憊的躺下，青娘正給她掖被子。

不知為何，年僅七歲的梁長安心中突然有股即將要抑制不住的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