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死了。

梁長安貼在臉上的手已經(jīng)涼了，她就那樣跪著，保持著這個姿勢。她不明白為什么下午還帶她看院子的阿娘，那么溫柔的阿娘的手明明很溫暖怎么會變得如此冰涼。一時間，梁長安腦子里亂哄哄的，一會想到再也沒有見過的阿達(dá)，一會聽到有人在哭，一會聽到有人在說回光返照。

不知過了幾時，杜嬤嬤過來要抱梁長安離開，梁長安像是回了神，掙開杜嬤嬤的手臂，大喊著：“阿娘。”

“阿娘，阿娘，阿娘······”梁長安不知喊了多少聲，仿佛這樣喊著，自己的阿娘就會睜開眼睛看看自己。她看不見屋子里其他人的動作，也聽不到屋子里其他人的聲音。

“大郎，你把長安長平帶出去。”梁夫人的話宛如驚雷炸在梁崇景的耳邊。

梁崇景看著躺在床上的芝娘，眼睛通紅，站立原地不動。梁夫人再一次開口：“怎么？你連讓芝娘干干凈凈的走都做不到嗎？”

梁崇景怔了怔神，別開臉不再看芝娘，到底算是狠狠心一手抱著一個哭得不停的孩子出了隔間。

“阿杜，你和青娘給芝娘換身衣裳，送送她吧。”

青娘聽見后福了福身，擦了擦眼淚，阿杜端來水要給芝娘擦洗換衣。

“嬤嬤，我來吧。”青娘的眼淚已經(jīng)止住了，她自幼與芝娘要好，從李家出來后也是芝娘一直護(hù)著她。如今，便讓自己送她干干凈凈的走吧。

杜嬤嬤把手中的濕帕子遞給青娘，青娘低聲道謝，遂為芝娘擦洗換衣。

梁夫人沒有繼續(xù)呆在屋子里，讓杜嬤嬤留下照應(yīng)便出了隔間。正廳里的父子三人各自垂淚。最小的梁長平看著阿耶不發(fā)聲音的哭也不理自己，剛回來的姐姐坐在一邊像個連眼淚都不會擦的石像，自己只能一個人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看著隔間的方向。他到現(xiàn)在都沒能明白，他們都說阿娘沒了，可是阿娘就在里面啊。

正廳里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diǎn)，只有梁長平的哭聲。梁崇景和梁長安都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悲痛里，根本不愿意分一絲注意力與其他人。

看著坐在地上，眼淚已經(jīng)哭干了的梁長平，梁夫人走過去把他抱起來。

“阿婆，我想要阿娘。”

“小郎乖，你阿娘現(xiàn)在睡著了，等她醒了，阿婆定帶你去找阿娘。”梁夫人生平的好耐心全給了孫兒孫女，連丈夫與兒子都沒撈到半點(diǎn)。

“好。”到底是四歲稚童，被梁夫人三言兩語哄得不再哭鬧。而梁崇景父女二人卻仍是滿面淚痕的坐著。梁夫人沒管他們，甚至連帕子都沒有讓人給他們拿一個。

約莫過了兩刻，青娘和阿杜從隔間出來了，青娘的淚痕還沒有干，整個人毫無精神可言，更顯得她身形蕭瑟。

“夫人，已經(jīng)為娘子換洗好了。”阿杜垂手道。

“嗯，你去讓人把喪儀準(zhǔn)備上。”

“是。”

走進(jìn)隔間的時候，梁崇景覺得自己的腳都挨不到實(shí)地，整個人都恍惚著。他還沒走到床邊，就見梁長安再度跪在床前。看到床上的娘子，她臉頰和眼窩凹陷，實(shí)在不能和剛成親時那豐腴明艷的女子聯(lián)想到一起。

剛成親時，芝娘很愛笑，自己常常看著芝娘笑就會呆掉。他若是呆掉，芝娘則會笑得更厲害，他從沒見過別人有芝娘那樣動人心魄的笑容。他的芝娘，自從女兒送到懷恩公府就再也沒有那樣笑過。現(xiàn)在，她的女兒回來了，她卻不能對著他像那時那樣開心的笑了。梁崇景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了，他，不想再見到梁長安了，一眼都不想。

跪在床邊的梁長安沒有把注意力分散一絲給身后的父親，她的眼里全部都是躺在床上的阿娘。她今日才第一次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阿娘，在懷恩公府的每夜抱著阿娘給自己做的布偶，好像親口告訴阿娘她有多想阿娘。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喪事準(zhǔn)備的極快，一切都像是在夢中。直到要出殯的那一天，梁長安終于像是清醒過來。梁長安和梁長平姐弟倆身穿麻衣孝服跪在棺木的一邊，前來吊唁的賓客皆勸姐弟倆節(jié)哀順變，更有甚者把眼睛盯在一旁招呼來賓的梁崇景身上。

懷恩公夫人帶著其兒媳何氏一同前來，懷恩公夫人與何氏上完香之后帶著神色極其疲憊的梁長安去往內(nèi)室。

“姨婆。”這三天沒有流出的淚，終于在見到熟悉的長輩時宣泄殆盡。

懷恩公夫人憐惜的抱著梁長安，七年，這孩子一直承歡與自己膝下。回來的前一天高興的整宿拉著自己說話，自己明明知道這孩子回來就是給她母親送終的。只是，沒有想到會是這么快。

有時候，明知安慰的話沒有任何作用，但仍需說出來。懷恩公夫人想了想，擦干抱在懷里的梁長安的眼淚：“你阿娘這一生極少落淚，她常說，天地蜉蝣皆爭朝夕，世間百態(tài)不過如常。”

梁長安眼淚朦朧抬頭看著姨婆，她不懂姨婆說的話是什么意思，只默默記住了那句阿娘說過的話，天地蜉蝣皆爭朝夕，世間百態(tài)不過如常。

辰時三刻，梁長安和梁長平又對著棺木深深磕了三個頭，母親該出殯了。

梁長安跟著靈柩走到正門外，看著在雪天走的不甚穩(wěn)當(dāng)?shù)牡艿茉谀赣H的棺槨前走著。梁長平今年堪堪四歲，平日里多是仆人抱著。現(xiàn)下雪天路滑，又要摔盆打幡，竟也沒有哭鬧。梁長安看著走遠(yuǎn)了的一行人，直至不見，仍在看著。

送葬前，梁長平問梁長安。

“阿姐，阿婆不帶我去找阿娘，你可以帶我去嗎？我保證不打擾阿娘睡覺，我就是想看看阿娘。”

“阿娘，不在了。”

“不在了？那阿娘去哪里了？我要去找阿娘。”

“長平，阿娘要去栽花了，你等會送阿娘去好不好？”

“不好，我不想要阿娘去栽花。我要讓阿娘陪著我。”

“以后，我會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