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訂婚宴席(1)
- 基督山伯爵(套裝上下冊)(譯文名著精選)
- (法)大仲馬
- 4483字
- 2018-05-04 10:54:52
次日是個大晴天。純凈而明麗的太陽升起來了。紫紅的曙光鮮艷奪目,把泛著泡沫的浪尖點綴得絢麗多彩。
就在這家雷瑟夫酒店的第二層,盛宴早已準(zhǔn)備就緒,酒店的涼棚已為我們所熟悉,而這里是一個寬敞的大廳,由五六扇落地窗門采光,在每一檔窗門的門楣上,都分別鐫刻著法國各大城市的名字。對此種樣式作何解釋,讀者盡可見仁見智。
落地窗門的外面,跟這幢房子的其他部分一樣,圍著一圈木質(zhì)護欄桿。
雖然午宴定于正午舉行,但從上午十一點鐘起,欄桿上靠著許多散步散得已經(jīng)不耐煩的來賓。這些都是法老號上有身份的海員,還有幾名士兵,也是唐泰斯的朋友。為了給這對新人賀喜,大家都穿上了最漂亮的節(jié)日盛裝。
消息傳開了,說是法老號的幾位船主也將作為貴賓蒞臨,為大副的訂婚宴席增光添彩。但依他們的眼光,這一來唐泰斯的面子未免太大了,因而還沒有人真的敢于相信有這么回事。
不過,唐格拉爾帶著卡德魯斯來到時,證實了這條消息,他說他早上與莫雷爾先生本人相遇時,莫雷爾先生對他說,他將來雷瑟夫酒店赴宴。
果然,在他倆來到后不久,莫雷爾先生也走進了房間,法老號的船員紛紛向他致敬,并一齊鼓起掌來。在他們看來,船主的到來證實了一個傳聞,即唐泰斯將被任命為船長;由于唐泰斯在船上深受眾人愛戴,這些正直的人也就十分感謝船主,因為他的選擇正巧與他們的心愿不謀而合。莫雷爾先生剛剛進來,大伙就一致催促唐格拉爾和卡德魯斯快去向未婚夫報信。他倆的任務(wù)是在有引起強烈反響的重要人物光臨時去通知唐泰斯,并請他趕快來。
唐格拉爾和卡德魯斯一溜煙地跑了,還沒等他倆跑上百步,在香粉店附近,他們就看見一簇人迎面而來。
這一簇人中有四位少女,她們都是梅爾塞苔絲的朋友,也像她一樣是加泰羅尼亞人,她們伴隨著挽著愛德蒙胳膊的新娘;走在新娘身旁的是唐泰斯老爹,費爾南則走在他們的身后,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梅爾塞苔絲和愛德蒙都沒有注意到費爾南那不懷好意的笑容。這對可憐的孩子幸福極了,他們只感到自己的存在,還有就是那為他們祝福的晴朗的天空。
唐格拉爾和卡德魯斯完成了報信的使命。他倆與愛德蒙親熱地緊握了一下手,便走開了。唐格拉爾在費爾南身旁找了個位置,卡德魯斯則挨在唐泰斯老爹身邊,后者已成為人們注意的中心。
老人穿上了漂亮的棱紋塔夫綢上裝,衣服上綴著多棱面大鐵紐扣。他那瘦小但仍很有力的小腿上套著一雙綴有小點子的上等棉紗長統(tǒng)襪,從遠處一看便知是英國的舶來品;他的三角帽上垂下一束藍白相間的彩帶。
他拄著一根杖身絞扭、杖柄彎曲、模樣挺像古羅馬彎頭牧杖的木頭手杖,裝扮得簡直就像一個在一七九六年盧森堡公園和杜伊勒里花園重新開放時自鳴得意地漫步其間的紈袴子弟。
我們在上面說到,卡德魯斯悄悄地挨在了他身邊,美餐一頓的渴望已經(jīng)讓他跟唐泰斯父子重歸于好了;在卡德魯斯的記憶里,還模模糊糊地殘留著前一天發(fā)生的事情,就如有人一早醒來,在腦子里還模模糊糊地保存著夜間的殘夢一樣。
唐格拉爾走近費爾南,對這個神情沮喪的情人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費爾南走在這對未婚夫婦后面,此刻的梅爾塞苔絲已經(jīng)完全顧不上他了,她沉浸在愛情的甜蜜與歡愉之中,眼睛里只有她的愛德蒙一個人。費爾南的臉色白一陣紅一陣,每次交替之后便顯得更加蒼白。他不時地朝馬賽方向望一眼,這時,他的四肢就會不由自主地、神經(jīng)質(zhì)地抖動一下。他好像在等待什么,或者至少是猜到了將會發(fā)生的一件什么大事情。
唐泰斯的穿著非常樸素。他是商船的雇員,所以他的衣服也介于軍隊制服和普通衣裝之間;他的臉原本氣色就佳,現(xiàn)因看到未婚妻的快樂與美麗而顯得更加容光煥發(fā)。
梅爾塞苔絲像塞浦路斯或是賽奧斯的希臘女人那樣美麗,她眼睛烏黑,嘴唇鮮紅。她的步伐像阿爾勒女人和安達盧西亞女人那么輕盈婀娜,落落大方。城市姑娘往往把幸福隱藏在面紗后面,起碼也會垂下長長的睫毛,可是梅爾塞苔絲卻在微笑,看著她周圍的人們;她的微笑和眼神就像她的言語一樣表露無遺,仿佛在說:如果你們是我的朋友,那就與我一起歡樂吧,因為,我真的太幸福啦!
這對新人和陪伴他倆的人剛剛走近雷瑟夫酒店,莫雷爾先生便走下來,向他們迎去,他身后跟著船員和士兵,他剛才與他們呆在一起時,又重新提起對唐泰斯許下的諾言,也就是說他將接替勒克萊爾船長。愛德蒙看見他走過來,抽出被未婚妻挽著的胳膊,讓她去挽著莫雷爾先生。這時,船主和姑娘率先登上通往設(shè)宴大廳的木質(zhì)樓梯,樓梯在賓客沉重的腳步下足足震響了五分鐘之久。
“爸爸,”梅爾塞苔絲在餐桌中間停下來說道,“請您坐在我右首;至于我的左首,我邀請那位對我就像哥哥一樣的人坐。”她溫柔地說道,那份柔情像匕首似的扎進費爾南心靈深處。
他的嘴唇全無血色,在他那棕褐色的剛毅的臉龐上,又一次可以看見他的血液慢慢退去,涌向心臟。
這期間,唐泰斯也在邀坐。他請莫雷爾先生坐在他的右首,唐格拉爾坐在他的左首;爾后,他揮揮手,招呼大家自行其便。
筵席上已經(jīng)擺滿了肉呈棕色、調(diào)味很重的阿爾勒臘腸、鮮紅晶亮的帶殼龍蝦、殼呈粉紅色的大蝦、周身像毛栗似的長著刺的海膽,以及南方的美食家交口贊譽、聲稱完全能取代北方牡蠣的蛤蜊;最后,還有許多被海浪沖向沙岸、識貨的漁夫統(tǒng)稱為“海果”的各式各樣精美可口的海鮮冷盤。
“太靜了吧!”老人呷了一口黃玉色的葡萄酒說道,這種酒還是邦菲爾老爹親自獻給梅爾塞苔絲的,“這里的三十個人好像只顧得上笑啦。”
“呃!做丈夫的不會總是興高采烈的。”卡德魯斯說道。
“事實是現(xiàn)在我太幸福啦,因此反倒興奮不起來。”唐泰斯說道,“如果您是這樣理解的話,鄰居,您就說得不錯。有時快樂會產(chǎn)生奇特的效果,它與痛苦一樣讓人喘不過氣來。”
唐格拉爾注視著費爾南,他那易于感受的天性會隨時領(lǐng)受和反映每一種情感。
“怎么樣?”他說,“您是在擔(dān)心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吧?相反,我倒覺得,一切都在按您的意愿順利進行呢。”
“正是這點讓我害怕,”唐泰斯說,“我似乎覺得一個人是不會如此容易得到幸福的!幸福如同神奇小島上的宮殿,是由巨龍來把門的,非經(jīng)戰(zhàn)斗不易獲取;而我呢,說真的,我不知道憑什么有幸成為梅爾塞苔絲的丈夫的。”
“丈夫,丈夫,”卡德魯斯笑著說道,“還沒有當(dāng)成哩,我的船長,做個丈夫試試吧,你便會知道你受到的是什么待遇。”
梅爾塞苔絲的臉?biāo)⒌丶t了。
費爾南坐在椅子上痛苦難熬,一聽見聲響就渾身哆嗦;他不時地擦拭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這些額上沁出的汗水就像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點點雨滴。
“當(dāng)然啦,”唐泰斯說,“卡德魯斯鄰居,您不必費心來提示我。梅爾塞苔絲當(dāng)然還不是我的妻子,這是對的……(他抽出掛表。)不過,再過一個半小時,她就是了!”
所有的人都驚叫起來,只有唐泰斯老爹除外,他開懷大笑,露出還很整齊白皙的牙齒。梅爾塞苔絲微笑著,不再羞澀了。費爾南神經(jīng)質(zhì)地抓住他的短刀手柄。
“再過一小時!”唐格拉爾說道,臉也變白了,“怎么回事?”
“是的,朋友們!”唐泰斯答道,“莫雷爾先生是除父親外,我在世上欠情最多的人,多虧他的貸款,所有的困難都克服了。我們已付了結(jié)婚告示費用,下午兩點半鐘,馬賽市長將在市政廳等我們。現(xiàn)在,一點一刻的鐘響剛剛敲過,因此我說再過一小時三十分鐘梅爾塞苔絲將改稱為唐泰斯太太,恐怕是不會有錯的。”
費爾南緊閉雙眼,他感到似乎有火球在灼燒他的眼皮。他緊靠著餐桌不讓自己癱倒,盡管他已竭盡全力,但仍控制不了自己,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這聲音淹沒在賓客的笑聲和賀喜聲之中。
“行動真迅速,是嗎?”唐泰斯老爹說,“按您的意思,這還能算浪費時間嗎?昨天大清早回來,今天下午三點就結(jié)婚!海員做事情真麻利啊。”
“可還有其他手續(xù)要辦呢,”唐格拉爾怯怯地反問道,“結(jié)婚契約、有關(guān)字據(jù)呢?……”
“契約,”唐泰斯笑著說,“契約已經(jīng)寫好了,既然梅爾塞苔絲沒有財產(chǎn),我也沒有什么,我們就依照夫妻共有財產(chǎn)制方式結(jié)婚,就這樣!這種契約寫起來簡單,而且所費不多。”
這個玩笑又激起一陣歡呼和喝彩聲。
“這么說,我們吃的這桌訂婚宴也就是結(jié)婚喜酒啰。”唐格拉爾說道。
“不是的,”唐泰斯說,“您不會吃虧的,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去巴黎。四天去,四天回,用一天時間把受托的事情辦完;三月一日,我就回來,三月二日,舉辦真正的結(jié)婚喜宴。”
賓客聽到還將有一次宴請,情緒更加高漲,以致在午宴一開始還嫌場面有些冷清的唐泰斯老爹,現(xiàn)在在嘰嘰喳喳嘈雜的交談聲中,想勸大家安靜些聽他如何對新婚夫婦表達美好的心愿也難上加難了。
唐泰斯已猜到父親在想什么,對他報以充滿愛心的微笑。梅爾塞苔絲看了看餐廳的報時掛鐘上的時間,向愛德蒙遞了一個眼神。
筵席上喧鬧異常,無拘無束,在宴請行將結(jié)束時,這種氣氛在下層百姓中是常有的。一些對自己座位不滿意的人,開始從餐桌邊站起來,去尋找其他鄰座。所有的人都開始同時在講話,但沒有人關(guān)心如何應(yīng)答對方的話題,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費爾南蒼白的臉色幾乎傳染到了唐格拉爾的雙頰上;而費爾南自己,他的生命似乎已經(jīng)終止,如同一個在火海里受煎熬的囚犯。他夾在第一批站起來的人中間,在大廳里踱來踱去,想盡量不去聽那嘈雜的歌聲和酒杯的碰擊聲。
費爾南似乎想避開唐格拉爾,但后者在大廳的一角碰上了他,這時卡德魯斯也走近他了。
“說真的,”卡德魯斯說道,唐泰斯的友好熱情的款待,特別是邦菲爾老爹的上等葡萄酒早已把唐泰斯的意外的幸運使他心靈里萌生的一股怨氣打消掉了,“說真的,唐泰斯是個可愛的小伙子,當(dāng)我看見他坐在他的未婚妻身旁時,我心里就想,你倆昨天醞釀對他開的那個糟糕的玩笑太不應(yīng)該啦。”
“是嘛,”唐格拉爾說,“所以你看見了,玩笑并沒有開下去;我看這位可憐的費爾南先生那喪魂落魄的樣子,一開始,我還真有點難過;但是既然他完全能控制住自己,并且自愿在他的情敵的婚宴上做伴郎,我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卡德魯斯看了看費爾南,后者的臉色鐵青。
“說實在的,姑娘長得也真美,所以犧牲就更慘重了。”唐格拉爾說道,“嗨!未來的船長真是個走運的家伙;我能做半天唐泰斯也甘心啦。”
“我們這就去嗎?”梅爾塞苔絲以柔美的聲音問道,“兩點敲過了,他們等我們兩點一刻去哩。”
“是啊,是啊,出發(fā)吧!”唐泰斯迅速站起來說。
“走吧!”所有賓客異口同聲附和道。
這時,唐格拉爾始終注視著坐在窗臺上的費爾南,看見他睜開一雙惶恐的眼睛,神經(jīng)質(zhì)似的站起身,又跌坐在窗臺上。幾乎就在此時,樓梯上傳來了沉悶的轟轟聲。沉重的腳步聲、含糊不清的說話聲夾雜著槍支的碰撞聲,一齊蓋住了賓客已經(jīng)喧鬧異常的歡呼聲,于是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人,大家紛紛不安地默不作聲了。
響聲逼近了,門板上響起三下叩擊聲;每個人都以驚異的神色看了看自己的鄰座。
“以法律的名義!”一個人用清脆的嗓門說道,四周無人應(yīng)答。
門立即打開了,一個掛著肩帶的警長走進大廳,另一名伍長帶著四名士兵跟隨其后。
恐懼替代了不安的情緒。
“發(fā)生了什么事?”船主走到那位他認識的警長面前問道,“可以肯定地說,先生,這里面有誤會。”
“如果有誤會的話,莫雷爾先生,”警長回答道,“那么請相信,這場誤會很快就會澄清。現(xiàn)在,我身上帶有逮捕令,雖然我執(zhí)行此任務(wù)不無遺憾,但我得不折不扣去完成。先生們,請問你們之中誰是愛德蒙·唐泰斯?”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zhuǎn)向年輕人,他很激動,但仍不失尊嚴,向前跨了一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