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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訂婚宴席(2)

“是我,先生,您有什么事?”

“愛德蒙·唐泰斯,”警長接著說,“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您!”

“您逮捕我!”愛德蒙說,他的臉色微微泛白,“但為什么要逮捕我呢?”

“我不清楚,先生,不過經過首次審訊以后,您就會知道了。”

莫雷爾先生心里有數,在這種情形下是毫無通融余地的:一個掛著肩帶的警長此時不再是個人,而是一尊代表法律的冷峻、無情、沉默不語的雕像。

相反,老人卻撲向警官;世上有些事情,做父親或做母親的心是永遠無法理解的。

他又是請求又是哀號,眼淚和哀求都無濟于事;然而,他的悲慟卻使警長也為之動容了。

“先生,”他說,“請冷靜些;也許您的兒子觸犯了海關或衛生公署的某些規定,當他提供了證據并證實無誤后,很可能就會被釋放的。”

“喔唷!怎么回事?”卡德魯斯皺起眉頭對唐格拉爾說,后者也裝出驚詫莫名的樣子。

“我怎么知道?”唐格拉爾說,“我同你一樣,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我自己也莫名其妙哩。”

卡德魯斯用目光尋找費爾南,但他不見了。

這時,頭天的整個場景異常清晰地在他的腦海里呈現出來。

上一天他喝醉酒時,記憶似乎蒙上了一層薄紗,眼前這突如其來的災難把這層薄紗掀開了。

“哦!哦!”他嘶啞著嗓門說道,“難道這就是你們昨晚開玩笑的結果嗎,唐格拉爾?果真如此的話,開玩笑的人真該死,因為開得太過分了。”

“根本沒這事!”唐格拉爾大聲說道,“你明明知道我把紙條撕了。”

“你沒有撕,”卡德魯斯說,“而是把它扔在角落里而已。”

“住口,你喝醉了酒,什么也沒看見。”

“費爾南在哪兒?”卡德魯斯問道。

“我怎么知道?”唐格拉爾答道,“也許辦他的事去了吧;嗨,咱們別管這碼事了,還是去幫助幫助這些可憐的人吧。”

在他們說話時,唐泰斯面帶微笑,和所有的朋友一一握手,然后邊投案邊說道:

“請放心吧,誤會總會澄清的,也許沒等我走進監牢就沒事了。”

“啊!當然啦,我可以擔保,”唐格拉爾說,如前所述,此時他已回到人群中去了。

唐泰斯被士兵挾持著跟在警長后面走下樓梯。一輛車門大開的馬車停在門口。他先登上去,警長和兩名士兵也隨后跟上,車門關上后,馬車順著去馬賽的路駛去。

“別了,唐泰斯!別了,愛德蒙!”梅爾塞苔絲撲向欄桿大聲喊道。

被抓去的人聽見了這最后一聲呼喊,它從他的未婚妻的口中沖出,仿佛像撕心裂肺的一聲哀鳴;他從車門探出頭來,大聲喊道:“再見,梅爾塞苔絲!”接著便消失在圣尼古拉要塞的一個拐角處。

“各位請在這兒等著我,”船主說,“我看見馬車就搭上,直奔馬賽,我會把消息帶回來的。”

“快去吧!”所有的人都大聲喊道,“快去吧,早點回來!”

這兩撥人走后,留下的人一時間都驚慌得不知所措。

老人和梅爾塞苔絲悲痛欲絕,各自在一邊傷心;過了一會兒,他倆的目光終于相遇了,就像同一打擊的受害者終于認出了對方一樣,彼此抱成一團。

在這段時間里,費爾南走了回來,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事有湊巧,梅爾塞苔絲離開老人懷抱之后,坐在了費爾南旁邊的一張椅子上。

費爾南本能地把椅子向后挪了挪。

“是他,”卡德魯斯對唐格拉爾說,他的眼睛須臾不離地盯著這個加泰羅尼亞人。

“我不這么想,”唐格拉爾答道,“他太蠢,不會是他。不管怎么說,讓作孽的人受懲罰吧。”

“你還沒說那個教唆他干的人更該受懲罰哩,”卡德魯斯說道。

“哦,當然啦!”唐格拉爾說,“但不是每個人都要對隨口說說的話負責的!”

“假如隨口說說的話真的兌現了,就該負責。”

此時,人們分成幾伙,對這次逮捕議論紛紛。

“您呢,唐格拉爾,”有人問道,“您對這件事怎么想?”

“我么,”唐格拉爾說道,“我想他大概帶回來幾包禁運品了。”

“如果真是這樣,您本該知道,唐格拉爾,您是會計員啊。”

“不錯,是的;不過會計員只能知道報關的包裹而已;我知道我們只裝載棉花,那分別是亞歷山大港的帕斯特雷先生和士麥那港的帕斯卡爾先生的貨物。別再多問我了。”

“噢,我想起來了,”可憐的父親聯想到了那點小東西,囁嚅著說,“他昨天對我說,他為我帶來了一包咖啡和一盒煙草。”

“看到了吧,”唐格拉爾說,“就是嘛。可能在我們離船時,海關人員到法老號船上檢查過,發現了秘密。”

梅爾塞苔絲根本不相信這個說法;因為,一直壓抑到此時的她,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會有希望的!”唐泰斯老爹說道,自己也不大清楚在說些什么。

“會有希望的!”唐格拉爾跟著說。

“會有希望的,”費爾南也想咕噥著說。

不過這句話卡在他的喉嚨里了,只見他的嘴唇在嚅動,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先生們,”一位站在欄桿前專等消息的來賓大叫道,“先生們,一輛馬車來了!啊!是莫雷爾先生!振奮起來吧!他一定給我們帶來了好消息。”

梅爾塞苔絲和老父奔去迎接船主,他們在門口相遇了。莫雷爾先生臉色慘白。

“怎么樣?”他倆同時大聲問道。

“還怎么樣呢,我的朋友!”船主搖著頭答道,“事情比我們想象的嚴重得多。”

“哦!先生,”梅爾塞苔絲大聲說道,“他是無辜的!”

“我也這么相信,”莫雷爾先生答道,“但有人控告他……”

“控告他什么?”老唐泰斯問道。

“說他是波拿巴分子的眼線。”

在這個故事發生的那個時代生活過的讀者會明白,莫雷爾先生剛剛說出的那個罪名有多么可怕。

梅爾塞苔絲尖叫了一聲;老人跌坐在一張椅子上。

“噢!”卡德魯斯低聲說,“您把我騙了,唐格拉爾,玩笑已成事實;不過我不想讓老人和姑娘痛苦地死去,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他們的。”

“閉嘴,你這混蛋!”唐格拉爾抓住卡德魯斯的手大聲說,“要不我就不管你了。誰又告訴你唐泰斯不是真正的罪犯呢?商船在厄爾巴島停靠過,他下船了,并在波托費拉約呆了整整一天,如果有人在他身上發現了某封牽連到他的信件,那么同情他的人就會被看成是他的同謀了。”

卡德魯斯以其自私的本能,很快就理解這一番話說得有根有據;他的目光飽含恐懼和痛苦,直愣愣地看著唐格拉爾,他本來已向前邁出了一步,現在卻又往后退了兩步。

“那就等等再說吧,”他囁嚅著說道。

“是的,咱們得等著瞧,”唐格拉爾說,“如果他是無辜的,就會被釋放;如果有罪,那就沒有必要為了一個陰謀分子連累自己。”

“那么走吧,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

“好,來吧,”唐格拉爾說,他慶幸自己找到了一個打退堂鼓的同伴,“來吧,至于他們愛怎么退出就隨他們自己吧。”

他倆走了。費爾南現在又成了姑娘的依靠,于是他牽著梅爾塞苔絲的手,把她帶回到加泰羅尼亞村去了。唐泰斯的朋友也把幾乎昏厥過去的老人扶向梅朗小路。

很快,唐泰斯是波拿巴分子的眼線,剛剛被逮捕的消息,傳遍了整座城市。

“您能相信這是真的嗎,親愛的唐格拉爾?”莫雷爾先生趕上了他的會計員和卡德魯斯說道,因為此時他急于進城想從代理檢察官德·維爾福先生那里,直接打聽愛德蒙的消息,他早先與這位先生有點頭之交,“您相信這是真的嗎?”

“唉,先生!”唐格拉爾答道,“我早先告訴過您,唐泰斯毫無理由地在厄爾巴島停泊過,而我總覺得這次停靠有些蹊蹺。”

“除我而外,您把您的疑點對其他人說過沒有?”

“我會守口如瓶的,先生,”唐格拉爾輕聲說道,“您很清楚,您的叔叔波利卡爾·莫雷爾曾在另一個人[1]麾下效勞過,并且他也不隱瞞他的政治觀點,就因為您叔叔的緣故,有人就懷疑您同情拿破侖;我就擔心對愛德蒙不利,然后又會牽連到您;有些事情一個下屬有責任對他的船主說,但對其他人就該絕口不提。”

“好樣的,唐格拉爾!好!”船主說,“您是個正直的小伙子,因此,在可憐的唐泰斯成為法老號船長之際,我也曾想到如何安排您。”

“怎么回事,先生?”

“嗯,我先問唐泰斯對您有何想法,他對您繼續在船上任職有什么意見;因為我發現你倆之間關系冷淡,但我講不出是何原因。”

“他是怎么回答您的?”

“他總覺得曾在什么地方開罪過您,雖然究竟是什么事他沒有明說。但他認為船主信任的人,他也該相信。”

“偽君子!”唐格拉爾咕噥了一聲。

“可憐的唐泰斯啊!”卡德魯斯說,“他是個好孩子,這可不假。”

“是啊,可是目前,法老號就沒有船長了。”莫雷爾先生說。

“哦!”唐格拉爾說,“可以等等嘛,因為我們要再過三個月才啟航,到那時,唐泰斯也許放出來了。”

“也許吧,不過在那之前呢?”

“喔!在那之前有我哩,莫雷爾先生,”唐格拉爾說,“您知道,我懂得如何操縱一條遠航的商船,并且不亞于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船長。用我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如果愛德蒙從監牢里放出來了,您就無需再還誰的情,他與我只需各司其職就行,省事多了。”

“謝謝您,唐格拉爾,”船主說,“這一來事情就都解決了。請您負責指揮吧,我現在就委任您了,并請監督卸貨。不管人員發生了什么災難,業務上總不該蒙受影響。”

“放心吧,先生;那么,我們至少能否去看看善良的愛德蒙呢?”

“待一會兒我會通知您的,唐格拉爾;我設法與德·維爾福先生談談,并且請他代為這個犯人說說情。我知道他是一個狂熱的保王分子,那又有什么!無論他是保王分子還是檢察官,他總是個人,況且我不認為他是個壞人。”

“不是壞人,”唐格拉爾說道,“不過我聽說他野心勃勃,這與壞人就相差無幾了。”

“唉,”莫雷爾先生嘆了一口氣說,“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您請上船去吧,我待會兒到船上來找您。”

說完他離開了兩位朋友,踏上去法院的路。

“你看見事情的復雜性了吧,”唐格拉爾對卡德魯斯說,“你現在還想幫助唐泰斯嗎?”

“不,當然不;不過,開個玩笑竟鬧出這樣的后果總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吧。”

“當然啰!誰造成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嗎?是費爾南。你很清楚,我么,我只是把那張紙扔到了一個角落里,我甚至原以為把紙撕掉了哩。”

“沒有,沒有,”卡德魯斯說道,“啊!這一點,我確信無疑:我親眼看見那張紙在涼棚的角落上,皺巴巴的,卷成一團,我甚至還希望這張紙現在還在我看見的那個地方哩!”

“有什么辦法?費爾南可能把它揀走了,也可能謄抄了一份,或是讓別人謄抄了,他甚至可能都不找這個麻煩;嗯,我想……我的天主啊!也許他會把我的親筆信寄走哩!幸好我改變了我的筆跡。”

“這么說你早就知道他參與了陰謀活動?”

“我么,我事前一無所知。我已經說過了,我只是想開一個玩笑,沒其他想法,就如阿爾勒甘[2]那樣,仿佛我是在談笑中道出了實情似的。”

“這是一碼事,”卡德魯斯接著說道,“假如沒有這回事,或者說,至少我一點也沒牽連進去的話,我真愿意付出一些代價。你瞧著吧,這件事會給我們帶來災難的,唐格拉爾!”

“即便這件事會給什么人帶來災難,這人也只能是真正的罪犯,而真正的罪犯,是費爾南,并不是我們。你認為我們會遇到什么麻煩呢?我們只要心安理得,對此事只字不提,風暴就會過去,雷也打不下來。”

“阿門!”卡德魯斯說道,他一面像心事重重的人通常做的那樣晃動著腦袋,嘴里嘰嘰咕咕的,一面向唐格拉爾做了一個告別的手勢,朝梅朗小路的方向走去。

“好了!”唐格拉爾說道,“事態的發展如我所料:我現在是個代理船長,假如這個愚蠢的卡德魯斯能夠保持沉默,船長就當定了。難道法院還會把唐泰斯放出來不成?哦!”他微笑著補充道,“法院是公正的,我相信它。”

說到這里,他跳上一條小船,吩咐船夫把他帶到法老號船上去,讀者該記得,船主曾約他在那里見面。

注釋:

[1]指拿破侖一世。

[2]意大利喜劇中的人物,自17世紀起風行歐洲舞臺,后來成為一個敏感而天真的家仆的典型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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