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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返鄉(13)

“嗨,”蘭迪回答說,此刻他又刻意擺出了一種咬文嚼字的認真勁兒,“他……他是公司里的人……我的老板,你知道的。他到各分公司檢查工作,看看各項工作是否運行正常。他是個很不錯的人。你會喜歡他的。”蘭迪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已經把你所有的事告訴了他,他也很想見到你。”

“我們知道你不會介意的,”瑪格麗特說,“你知道,這是生意上的事,他現在就在那個公司上班,不過對麥瑞特好一點肯定是上策。”但很快,由于這樣的安排同她一貫的熱情好客和誠摯性格并不一致,于是她又補充說:“麥瑞特先生人很不錯,我喜歡他。不管怎么說,我們都很高興見到他。”

“戴維是個好人,”蘭迪重復道,“我知道他想見到你……一點沒錯。”他說話的時候,眼神中再次流露出一絲困惑,“如果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們就走吧。現在我應該回辦公室了。當然,麥瑞特在那兒。我想把你帶到那里,讓你待在那兒,接下來我會過來看你的。”

一切都安排妥當后,蘭迪再次笑了笑,喬治覺得他有些緊張。蘭迪提起箱子,疾步朝車站月臺的方向走去,走向停在路邊的車子。

在下午的葬禮上,喬治看見那幢由老拉斐特·喬伊納——姨媽芒的父親以及喬治·韋伯的祖父多年前親手修建的房子依然保持著他小時候記憶里的模樣,一切都沒發生變化,但比起他記憶里的房子似乎變得更小、更寒酸、更破舊了。這所房子距離大街有一段距離,一側就是舍波頓家的房子,另一側是他叔叔馬克·喬伊納住的大磚房。大街上排著汽車,許多車子又舊又破,車身上布滿了從山上濺上去的紅色黏土。在屋前的院子里,許多男子莊嚴肅穆地圍成一個個小型的團體,正在低聲談話,他們光禿禿的頭頂同莊重禮拜日黑色禮服搭配在一起,使他們看起來既膽怯又拘謹。

在屋子里面,小小的房間里擠滿了人,人群中死一般的安靜不時被捂住的咳嗽聲和令人窒息的哭泣、抽噎聲打斷。許多來客都是喬伊納家族的人,他們都是近3天內從山里趕到這里來的……這些人有臉上印有辛勞和苦難印記的老頭老太太,有堂兄弟、姻親、姨媽芒的遠方親戚等。其中有些人喬治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但他們個個都帶著喬伊納家族的印記。他們悲痛的臉上、薄薄的嘴唇宣告他們自己在死亡降臨的時候取得了無情的勝利。

當年姨媽芒就是坐在前廳的小房間里,在冬天某個爐火搖曳的爐子前面,在煤油燈下,沒完沒了地為他講述死亡和令人難過的故事。現在她卻躺在黑色的棺木中,棺材的前端和頂部敞開著以供人們瞻仰。喬治一進屋子,他馬上就明白了。如何戰勝死亡是生活中困擾姨媽的一大問題。雖然她一生未嫁,但她的內心總有一個可怕的念頭,她總擔心有朝一日,某個男人會看到她的尸體。隨著她年事漸高,她越來越害怕死亡,也甚至病態地擔心自己百年之后有人會看見他的身體。正因為此,她對從事殯儀服務的人員心存恐懼,于是她囑咐自己的弟弟馬克和他的妻子瑪格做出鄭重承諾,不允許任何人看見她在棺材中的裸體,她的入殮工作要由婦女來完成。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體不得做防腐處理。從她死亡到現在已經有3天了,3個漫長、悶熱的日子。喬治覺得,那個小房子留給他的最后記憶似乎是個無情但卻十分恰當的結局。在他的童年里,這間房子充滿了生與死的腐臭味道,而現在卻只有死亡的氣味了。

馬克·喬伊納誠摯地與外甥握了握手,說喬治能夠回來參加葬禮令他十分高興。他的舉止樸實、高貴,性格內向,顯出非常難過悲傷的神情,因為他歷來喜歡自己的這位姐姐。他的妻子瑪格,這位50年來一直與姨媽芒沖突不斷的女人,今天已經被任命為主要的哀悼人員,而她本人倒也樂于接受這項重任。在漫長得令人厭煩的儀式進程中,施洗禮的牧師用鼻音背誦他的長篇悼詞,然后對姨媽芒的一生做了回顧,這時候瑪格便會用大聲的哭泣來打斷他,同時還夸張地把她沉重的黑色面紗往后撩一下,然后用手帕使勁擦拭著她紅腫的眼睛。

牧師裝作沒有覺察到她的這些舉動,顯得不動聲色,繼續重復著整個家族的奇聞逸事。他向眾人宣告,當年喬治·韋伯的父親如何拋棄妻子阿米莉亞·喬伊納,然后不知羞恥地公開與另一名女子生活在一起,不久阿米莉亞便“心碎而死”。他繼續講道,兄弟馬克·喬伊納和他信仰上帝的妻子瑪姬·喬伊納二人的內心充滿了正義與憤怒,他們來到法庭要求從罪孽深重的父親手里領走那名失去母親的男孩;他還說,“現在躺在我們面前的這位好女人”承擔了撫養外甥的責任,并讓他信仰基督;他還說,那個恪守自己應盡職責的年輕人今天重返家中,想以此來報答他對死者深深的感激之情,這一點令他非常高興。

在整個儀式的舉行過程中,瑪格一直在做作的悲傷中夾雜著窒息聲和咕噥聲。喬治坐在那里,厭惡地咬著嘴唇,眼睛盯著地板,渾身直冒汗。他緊咬著牙齒,羞辱、憤怒、惡心令他臉色發青。

下午漸漸過去了,儀式終于結束了。人們從房子里涌出來,形成一支朝墓地前進的、漫長而緩慢的隊伍。喬治感到如釋重負,他離開親戚去找瑪格麗特和舍波頓,他們兩人正負責照管為舉行葬禮而專門租來的豪華轎車。

就在汽車剛要出發,仍然停在路上的時候,一名女子打開車門,坐了進來。她是迪莉婭·弗拉德夫人,姨媽芒生前的一位老朋友。喬治從小就認識她。

“哎呀,你好,小伙子,”她爬進車子的時候對喬治說,然后就坐在他的旁邊,“如果你姨媽知道你遠道而來參加她的葬禮,那她肯定會覺得今天是個驕傲的日子。孩子,她一直想著你啊。”她漫不經心地朝瑪格麗特點了點頭,“我看到你們這兒有個空位,所以我想空著蠻可惜的,于是就鉆進來了,我想里面的人可能就是你,所以不必客氣了。我還心想,‘或許還有別人呢’”。

迪莉婭·弗拉德夫人是個寡婦,膝下無子。她早已過了中年,身材矮小,但卻強壯而結實。她擁有一頭烏黑的頭發,一雙棕色的眼睛小而敏銳,此外還有一條永遠安靜不下來的舌頭。誰若遇上她,她就會把誰牢牢地固定住,然后沒完沒了地一直講下去。她是一位女地產商,最喜歡的話題當然就是房地產了。事實上,在房地產投機活動開始興旺、價格不斷飛漲之前,她早就沉迷在地產的買賣交易中了,她本人對房價有精明的判斷力。她常常依靠第六感覺,清楚判斷未來發展的可能位置。一旦等事情按預期發展進行時,她早就囤積了上等的地段,就等著賣個比買進時高得多的價格呢。她的生活既簡單又節儉,但人們都普遍認為她過著富足的生活。

弗拉德夫人沉思般地靜坐了一會兒。等出殯隊伍慢慢沿著小鎮的大街朝前行進的時候,她開始使勁地朝車窗外面張望起來。很快,在毫無任何準備的情況下,她又開始對自己經手的各處房產作起了評論。她娓娓道來,既全面又徹底。她講啊講啊,一刻都停不下來,這期間還不停地打著簡單的手勢,有時候會稍稍停頓一下,然后點一點頭用以強調自己的觀點。

“你們都明白了,對不對?”她邊說邊自信地點著頭,只要面前有木偶般的聽眾在場,她一般根本不會在乎他們聽與不聽,“你們明白他們在那里干什么嗎,呃?哎呀,弗雷德·巴恩斯、羅伊·西蒙斯和邁克·朱迪遜……所有那幫人……哎,一點沒錯……就在這里……我敢肯定……”她一邊大聲說一邊思索似的皺著眉頭……“難道我沒從報紙上讀到過嗎?難道這些都沒登過報……你瞧瞧!一兩個星期前……他們竟然想要把整幢建筑物都推倒,然后在這個地方蓋個豪華停車庫呢!哦,停車庫會占據整個街區,你們都知道,他們要在上面蓋八層大樓,樓上可為更多汽車提供停車空間和醫生辦公室……嗨,一點沒錯……他們甚至想要在樓頂建一個屋頂花園和一個大餐廳呢。建成之前,整個項目的費用超過50萬美元……哦,一英尺就要2000美元!”她大聲說道,“但是,哼!為什么要按主干街道的價格定價……你們完全可以在市中心購置房產嘛!我本來想對他們說明這一點的……但是他們……!”她輕蔑地搖了搖頭,“他們只想在這里建,其實任何地方都不想去……不行,先生們!如果他們一切順利,那可真是太幸運了!”

喬治和瑪格麗特對她的言論沒有作任何評論,但是弗拉德夫人并不以為然。當出殯隊伍越過大橋進入普瑞斯頓大道時,她繼續說道:“看那邊的房子和地皮!那是兩年前我花25000塊買到手的,如果論其值錢的話,現在它起碼值5萬塊。沒錯,我都會弄到手的。哼!你瞧那兒!”她不容置疑地搖了搖頭,“他們別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他的那兩下子我可看得清清楚楚!毫無疑問!有誰會說邁克·朱迪遜沒找過我?有誰會說他沒有試著和我做生意?哦,你們知道的,就在這一帶,去年4月初,”她不耐煩地說道,同時揮了一下手,好像人人都該清楚這些似的,“那幫人個個都圍著他轉……都跟在他屁股后面……我再清楚不過了。他說,‘我會讓你知道下一步我將干什么。我們都知道你是個精明的商人,我們很欣賞你的判斷力,所以想邀請你入伙,’他說,‘只想讓你和我們一起干,嗯,我會拿我在里奇伍德的匹尼克萊斯特路上的3處地皮與你在普瑞斯頓大道上的房子和地皮進行交換。’他還說,‘你用不著多加一分錢,只需要和我們一起干,我會與你做公平交換的!’‘哎,’我說,‘那你可真是太好了,邁克,我很感謝你的夸獎。如果你想要普瑞斯頓大道的房子和地皮,我想你一定能得到的。你知道我的出價,’我說,‘是5萬塊錢。你里奇伍德的地皮值多少錢?’……你知道,這是我隨口問問的,‘哎,’他說,‘那兒的地價一直在上漲。’我盯著他的眼睛對他說,‘很不錯,邁克,但我清楚那些地皮值多少錢,它們還不夠你的花費呢。整個鎮子現在正朝另一個方向發展。因此,如果你想要換我的房子和地皮,你只需付現金,就可以得到。但我可不愿同你的地皮作交換。’我就是這么對他說的,當然,事情也就這么不了了之了。他再也沒有提起過這事。哦,沒錯,我早就看清了他的動機,全都看清了。”

接近墓地的時候,送葬的車流穿過一塊沒有鋪砌的土路,這條路穿過田地一直通向幾株孤獨的松樹。在與主干公路相交匯的泥土道路兩側立著兩個外形如紀念碑的花崗巖切塊,就像一座還沒有建好的奢華城市的標記,這座城市可能會從群山中巍然崛起,然后與河中延展開去的綠色原野交融在一起。可是此刻,這個華麗的入口,以及在田野中豎起的大型廣告牌便成了這一切的證據。弗拉德夫人注意到了那個招牌。

“咦?那是什么?”她聲音尖銳、氣促地喊道,“那上面寫著什么?”

他們經過廣告牌的時候,全都伸著脖子看著它,喬治開始大聲朗讀牌子上的內容:

RIVERCREST

向本地的全體人民

以及為即將建成的

榮耀、偉大之城致敬

弗拉德夫人聽后,明顯表現出滿意的神態:“啊——哈!”她從容、認同地緩緩點了點頭,然后說:“就是這兒!”

瑪格麗特用肘輕輕推了推喬治,然后俯耳低聲說:“致敬!”她用嘲弄的口氣低聲嘀咕道。然后,她假裝優雅地說:“這樣難道很好嗎?他們要切斷你的喉嚨,榨取你的每一分所得!”

這時候,他們已經進入了墓地,送葬隊伍沿著迂回的道路蜿蜒緩行,最后在山頂上喬伊納家族的墓地里停了下來。那塊墓地的一個角落里長著一棵高大的槐樹,喬伊納家族的人全都埋葬在那棵大樹底下。該家族的墓碑是一塊灰色、金屬般的花崗巖,其表面打磨得光潔明亮,上面刻著浮雕。墓碑一端是為拉斐特及其妻子所撰寫的銘文,他們的名字與生卒日期依然清晰;在他們四周的緩坡上,是喬伊納子孫們并列排放的墳塋。這些墓旁都立著尺寸相對較小的獨立墓碑,在姓名、生卒日期下方刻著用彎弓體銘刻的挽詩。

在墓地的一側,新挖成的墓坑在光禿禿的地里張著褐色的大嘴,旁邊是一堆松散的黃土。附近的小山包上擺著幾排折疊椅。人群從車上下來,開始朝這些椅子移動。

馬克、瑪格以及其他喬伊納家族的孝子們坐在前排,喬治、瑪格麗特、弗拉德夫人仍然緊靠在他們旁邊。其他人——包括朋友,遠親,熟人等——都站在人群后面。

遠遠望去,這個地方方圓一二英里都是濃重的深綠色,被茂盛樹木遮蓋的斜坡與空地一直向蜿蜒的小河退去。穿過那條河便是小鎮的中心商業區了。新舊建筑物的尖頂、各式大樓、旅館、車庫、教堂,以及光彩奪目、設計類似的新建筑腳手架、混凝土結構均清晰可見。這里的視野非常好。

人們各自都站好了位置,看著抬棺者緩慢、沉重地登上山頂,然后履行其最后的職責。弗拉德夫人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遙望著對面的城市,然后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她的嘴唇由于反對和遺憾而噘著,好像在自言自語。她低聲說道:“嗯!嗯!嗯!糟了!糟了!糟了!”

“怎么了,弗拉德夫人?”瑪格麗特靠近她低聲問道,“什么事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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