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黃蜂奇航(29)
- 肯·福萊特懸疑經典(共6冊)
- (英)肯·福萊特
- 4983字
- 2017-11-02 16:19:04
一切就緒后,提克定好了時間,關了燈。哈羅德耐心地坐在黑暗中,看著提克沖洗影像——如果真的能沖洗出圖像來的話。提克解釋說,他先把照片放在連苯三酚里,連苯三酚和銀鹽反應可以成像。他們坐在那里,等著鬧鐘響。然后提克又用乙酸沖洗照片以終止反應,最后用硫化硫酸鈉定影。
“應該可以了。”他說。
哈羅德屏住了呼吸。
提克打開了燈。哈羅德先是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到。眼睛恢復正常之后,他凝視著提克手上那條長長的膠片。這是哈羅德冒著生命危險換來的。提克把它拿到燈光下。一開始哈羅德什么也看不出來,心里頓時絕望地想到可能要再去拍一次了。可后來他突然記起來應該反過來看,白的地方是黑的,黑的地方是白的;這回他終于看清楚了。他看到了那個四方形的龐然大物,那個四周前就勾起了他強烈好奇心的新設備。
他成功了。
他認出了這些小方格里的所有圖像:旋轉的底座,一大堆連接線,可以轉向不同角度的大網,兩個小機器,還有最后那張他心驚肉跳地拍下的囊括了三部機器的整體照片。“拍到了!”他帶著勝利的口氣叫道,“太棒了!”
提克一臉蒼白。“這是什么?”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
“德國人發明的一些飛機探測設備。”
“還不如不問你。你知道如果別人發現了這件事,會把咱們怎么辦么?”
“照片是我拍的。”
“但是是我洗的。上帝啊,我會被絞死的。”
“我之前跟你說了。”
“我知道,但我沒想到是這樣。”
“對不起。”
提克卷起膠卷,把它放回了那個圓柱形的盒子里。“拿著。”他說,“我要回去睡覺了,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哈羅德把膠卷盒放進了褲兜里。
可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有人在說話。
提克呻吟了一聲。
哈羅德一動不動地仔細聽。一開始他聽不到那人在說什么,只能肯定這聲音是從樓里面發出來的,而不是來自外面。后來他清楚地聽到了艾斯的聲音:“好像沒有人啊。”
接下來是一個學生的聲音。“他們肯定來這里了,先生。”
哈羅德對著提克皺了皺眉:“是誰?”
提克悄聲說:“聽上去像沃爾德馬·博爾。”
“當然是他。”哈羅德咕噥了一句。博爾是學校里的小納粹。剛剛肯定是他從窗戶看到了他們。真倒霉——如果是任何其他學生,恐怕都不會聲張。
又有一個聲音響起了。“看,有扇窗子碎了。”是摩勒先生。“他們應該是從這里進去的——無論他們是誰。”
“其中肯定有哈羅德·奧魯夫森,先生。”波爾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得意。
哈羅德對提克說:“我們先離開暗房吧。至少不讓他們懷疑我們在沖膠卷。”他關上燈,轉動鑰匙,打開了門。
外面燈火通明。艾斯就站在門外。
“見鬼。”哈羅德說。
艾斯穿了一件圓領衫,他顯然已經要睡了。他望著哈羅德:“真的是你,奧魯夫森。”
“是的,先生。”
博爾和摩勒先生出現在了艾斯身后。
“你不是這里的學生了,你知道嗎?”艾斯繼續道,“我有責任報警,讓他們以入室搶劫罪逮捕你。”
哈羅德被嚇住了。如果警察要搜他的身,他就完蛋了。
“達克維茨也在——我應該猜得到。”艾斯看著哈羅德背后的提克說道,“你們兩個在這兒干什么?”
哈羅德必須要說服艾斯不去報警——但他不能在博爾面前解釋這件事。他說:“先生,我能單獨和您談談嗎?”
艾斯猶豫了。
哈羅德想,如果艾斯拒絕了他的請求,依然選擇報警,那么他也不會輕易就范。他會盡全力逃跑。但能跑多遠呢?“求您了,先生。”他說,“給我個解釋的機會。”
“好吧,”艾斯有些無奈地說,“博爾,你回宿舍吧。還有你,達克維茨。摩勒先生,麻煩你送他們回去。”
艾斯走進化學實驗室,坐在一張凳子上,掏出了煙斗。“好啦,奧魯夫森,”他說,“這次又是怎么回事?”
哈羅德思索著自己應該怎么說。他想不到一個合理的謊言來解釋這一切,可是他更怕事實可能比任何謊言都難讓對方信服。思量再三,他還是直接拿出了口袋里的那卷膠卷,把它遞給了艾斯。
艾斯從那個圓柱形的盒子里取出了膠卷,把它舉到了燈光下。“這看上去好像什么先進的無線電裝置,”他說,“這是軍用的嗎?”
“是的,先生。”
“你知道這是做什么的嗎?”
“我想是通過無線電探測飛機的。”
“他們用的就是這個。德國空軍一直聲稱自己像是打蒼蠅一樣擊落英國皇家空軍的轟炸機。這就是原因。”
“我認為他們既可以監測敵方轟炸機,也可以監測自己的戰斗機,這樣可以確保準確地指揮自己的飛機攻擊敵人。”
艾斯摘下了眼鏡。“上帝,你知道這件事有多重要嗎?”
“我知道。”
“英國人如果想幫助蘇聯,唯一的方法就是派轟炸機進行轟炸,強迫希特勒調兵力回德國防守。”
艾斯曾經是個軍人,軍事思維是他的本能。哈羅德說:“我不太明白您想說什么。”
“如果德國人能夠輕而易舉地擊敗英國空軍,那么轟炸或是不轟炸根本沒什么區別。但如果英軍發現了德國的方法,他們就可以找到應對的辦法來。”艾斯環顧四周,“這邊應該有日歷吧?”
哈羅德不明白他用日歷做什么,但他知道哪里有。“在物理辦公室。”
“去拿過來吧。”艾斯坐在實驗室的長凳上,點上了煙斗。哈羅德則走到旁邊的房間,在書架上找到了日歷,拿了過來。艾斯往后翻了一頁。“下次月圓是在7月18號。我打賭他們會在那天晚上發起轟炸。還有12天了。你能在那之前把膠卷送到英國去嗎?”
“有人會去送。”
“那就只能祝他好運了。奧魯夫森,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險嗎?”
“是的。”
“間諜面對的可是死刑。”
“我知道。”
“你一直都很勇敢。我支持你。”他把膠卷遞給了他,“你需要什么嗎?食物,錢,汽油?”
“不用了,謝謝您。”
艾斯站起身來。“我送你出去。”
他們走到樓門口。夜里的風吹干了哈羅德額頭上的汗水。他們肩并肩地沿著主路走到學校的大門前。“我還沒想好怎么跟摩勒說。”艾斯說道。
“我能提個建議嗎?”
“當然。”
“您可以說我們在洗色情照片。”
“好主意。他們都會相信的。”
他們走出了大門。艾斯握住了哈羅德的手。“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心點,孩子。”
“我會的。”
“祝你好運。”
“再見。”
哈羅德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轉彎的時候,回了一下頭,艾斯依然站在門口望著他。哈羅德揮了揮手,艾斯也揮了揮手。哈羅德離開了。
他爬到灌木下面睡到了天亮,然后便開著車奔向哥本哈根。
清晨在郊區騎車讓他感到很舒服。之前的經歷可謂驚心動魄,但最終他還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諾。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這卷膠卷交給亞恩。亞恩肯定會對他另眼相看。到那時哈羅德的工作也就完成了,接下來就只需等亞恩把膠卷送去英國了。
見過亞恩之后,他準備回科斯坦村。他得求尼爾森讓他繼續在那里工作。他只干了一天就消失了整整一周。尼爾森一定氣壞了——不過他可能依然需要哈羅德幫手,所以也只能原諒他。
在科斯坦村工作意味著他能一直見到卡倫。對此他期盼不已。她可能對他并沒有男女之情,而且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但她好像還是挺喜歡他的。而在他看來,能和她聊聊天已經很好了。親吻她恐怕有點太不切實際。
尼博德區到了。亞恩之前給了他詹斯·托克斯威格的地址。圣保羅是一條很窄的街道,兩邊都是排屋。房子前面沒有花園:門口直對著大街。哈羅德把自行車停在了53號門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
哈羅德呆了片刻。亞恩呢?他一定被捕了——
“什么事,小子?”那個警察不耐煩地問。那是個中年人,小胡子已經發白了,袖子上有代表警銜的條紋。
哈羅德突然來了主意。他假裝著急地喊:“醫生在哪兒?他得趕緊來。她要生了。”
警察笑了。失了魂的準爸爸可是戲劇中的長青角色。“這兒可沒有什么醫生,小子。”
“肯定是這兒啊!”
“冷靜,孩子。沒醫生的時候女人也會生孩子。告訴我你要找什么地址。”
“費雪街53號的索爾森醫生。他一定在這兒工作!”
“房號對了,可不是這條街。費雪街是南邊那條街。”
“哦,上帝。搞錯街了。”哈羅德轉身騎上車。“謝謝您!”他喊道,然后便飛速打火準備離開。
“應該的。”警察說。
哈羅德開到街的盡頭,轉彎離開了警察的視線。
聰明,他想道,可現在我該怎么辦呢?
18
周五,赫米婭整個上午都在那座城堡的廢墟里,等亞恩給她送那卷膠卷。
那膠卷比五天前她向他布置任務時更重要了。在短短的幾天內,世界已經變了樣。納粹對征服蘇聯已是信心滿滿。他們攻下了布雷斯特要塞。他們強勁的空軍已經逼得蘇聯紅軍無還擊之力了。
迪格比向她轉達了他和丘吉爾的談話內容。轟炸機司令部將會在下次作戰任務中投入所有可以投入的飛機,竭盡全力將德國空軍從蘇聯戰場引回本土,為蘇軍贏得反擊的機會。距離此次任務就只有11天的時間了。
迪格比想到了弟弟巴特。他已經恢復了健康,重返軍營了。毋庸置疑,他會參加這次任務。
這幾乎是一次自殺式的進攻,轟炸機司令部將會受到致命的打擊。除非他們可以在幾天內找到攻克德軍雷達設備的方法。而這件事成功與否全靠亞恩了。
赫米婭說服那個瑞典漁民再一次將她送過了岸——雖然他警告她這可是最后一次,因為他感到這樣有規律地來來往往太危險了。黎明時分,她搬著自行車涉水穿過淺灘,把車子放到了哈莫斯胡斯城堡下的海灘上。她騎到了山上的城堡旁,如中世紀的女王一般,站在廢墟中,凝望著這個被心中充滿怨恨的納粹摧毀的世界,他們令她厭惡至極。
整整一天,她每隔半個多小時就會換一換地方,或者到樹林里走走,又或者騎到海灘上,以免讓其他人看出她在這里等人。她心里焦慮難耐,卻又因為身體的疲憊而不住地打著哈欠。
為了舒緩緊繃的神經,她回想著他們上次見面的情景。那是多么的甜蜜啊。她詫異于自己居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亞恩做愛,但卻絲毫不感到后悔。她一生都會牢記那個瞬間。
她本以為他會搭夜班船過來。從倫訥港到哈莫斯胡斯堡只有15英里的路程。亞恩如果騎車只需要一個小時,就算是步行也只要三小時。但整個上午他都沒有出現。
這讓她有些焦慮了。但她還是告訴自己不要太緊張。上次不也是這樣嗎?他沒趕上夜班的船,第二天早晨才過海。她想他有可能晚上才能到達。
上一次等他也是讓她坐立不安,第二天早晨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可她現在完全失去了耐心。在確定他不可能搭夜班船過來之后,她決定騎車去倫訥港。
從那條冷清的鄉村小路騎到鎮上有些擁擠的大街后,她感到越來越緊張了。她告訴自己事實上這里才更安全——在村里,人們會覺得她更加可疑;而在鎮上,她反而可以隱藏在人群里——但情況卻恰恰相反。她看到了人們眼中的懷疑,不僅僅是警察和士兵,還有那些站在門口的店主,牽著馬的供應商,在長椅上抽煙的老人,以及喝著茶的碼頭工人。她假裝在鎮子里逛了一會兒,盡量避免和別人有眼神的接觸,然后走進了港口邊的一間餐館,吃了一份三明治。船靠岸后,她站在了其他幾個接船的人旁邊。她仔細地看著每一個下船的乘客的臉,希望能看到化了裝的亞恩。
幾分鐘后,乘客們都下了船。返回的乘客開始上船了。亞恩沒有搭上這班船。
她思索了一下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有一百種理由可以解釋他為什么沒有出現:事情可小可大。他會不會因為害怕而放棄了這個任務?她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愧疚,可事實上她一直不太相信亞恩是做英雄的料。當然,他也可能已經死了。但火車延誤這類的原因可能性要更大些。不幸的是,他沒辦法通知她。
但她可以聯絡他。
她讓他躲在了詹斯·托克斯威格在哥本哈根尼博德區的住所。詹斯家里有電話。赫米婭知道號碼。
她猶豫了。如果警察在監聽詹斯的電話,無論為了什么原因,那么他們就能追蹤到來電的地點。他們會知道……什么呢?知道博恩霍爾姆有問題。那不是什么好事,卻也不會帶來致命的傷害。另一個方案是找個地方過夜,等著亞恩坐下一班船過來。可她再沒耐心等下去了。
她回到了剛才那家旅店,拿起了電話。
接線員在幫她接通電話的時候,她后悔自己沒有想清楚在電話中說些什么。直接找亞恩?如果有人監聽,這就會泄露亞恩的藏身地點。不,她必須要打暗語,就像她在斯德哥爾摩打電話時一樣。詹斯應該會接電話。他應該聽得出她的聲音,她想。如果他沒聽出,她可以說:“嗨,我是你在布萊德街的朋友,你還記得我嗎?”布萊德街是英國使館的所在地,她曾經在那里工作。這樣他應該就明白了——雖然這也可能會引起警探的懷疑。
她還沒想清楚,對方就已經接起了電話,一個男性的聲音說:“你好?”
那顯然不是亞恩。有可能是詹斯,可她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聽過他說話了。
她說:“你好。”
“哪位?”那聲音要比詹斯老。詹斯才29歲。
“請找一下詹斯·托克斯威格。”
“你是哪位?”
這到底是誰?詹斯一個人住。可能他父親來了?但她不能告訴他自己的真名。“是希爾德。”
“哪個希爾德?”
“他知道的。”
“能告訴我你的姓嗎?”
這不是什么好兆頭。她決定嚇嚇他。“聽著,不管你是誰,我沒心思和你玩游戲。趕緊叫詹斯來接電話,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