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神經癥禪療的實踐基礎(2)
- 與自己和解:用禪的智慧治療神經癥
- 包祖曉
- 4344字
- 2017-07-18 13:51:34
神經癥患者頭腦中的“自我對話”有如“瓶中鵝出不得”,是一種庸人自擾。它是你長時間的自我內心的獨白。盡管許多時候它可能是無意識和微小的,以至于除非你回顧或是特別注意,否則你意識不到它。但事實證明,許多焦慮就是由你對自己做的一些敘述引起的。這個敘述往往以“如果……該怎么辦”開始,比如:“如果我有另一種驚恐發作該怎么辦?”“如果我在開車的時候失去控制該怎么辦?”“如果我在排隊的時候產生焦慮,人們怎么看我?”這種自我對話,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已把事情預料得最糟糕。強迫癥患者亦是如此,困擾在自己的強迫與反強迫思維里出不來。這種“自我對話”的危害有如亨利·溫克勒所言:“設想是破壞關系的白蟻。”
對頭腦中的這種“自我對話”,如果我們用知識的推理或想象,往往不能達到目的,甚至讓問題變得更糟糕。如果我們能借鑒禪悟實踐中的“疑情”,放棄“自我對話”,讓“念頭只是念頭”地存在著,帶著不好的感覺去做該做的事,在實踐中體驗當下,就能達到“痛并快樂著”的境界。
(三)禪機
“禪機”是禪師根據學人的根器、當下心理狀況及當時環境而給學人的暗示,其目的是讓人當下打開清凈自性。
例如,《五燈會元》記載:“師(百丈懷海禪師)侍馬祖行次,見一群野鴨飛過,祖曰:‘是什么?’師曰:‘野鴨子。’祖曰:‘什么去處?’師曰:‘飛過去也。’祖遂把師鼻扭,負痛失聲。祖曰:‘又道飛過去也?’師于言下有省。”
這是以眼前飛過去的野鴨為題材而展開的對話。馬祖豈不知天上飛的是野鴨?他是明知故問,目的是要殺掉百丈懷海的執著,設法讓他開悟。就現象來說,百丈的回答都正確,但百丈不知馬祖的問話有兩重含義,表面是就現象來問,內底卻是就體性來問,也是禪的象征語言。野鴨在此象征佛性,佛性會飛過去嗎?不!佛性如如不動,但是人們常惑于現象,而迷失了本性。這是禪機的一個典型的例子。通過破除人們對語言的執著和迷信,將世俗邏輯摧毀,到語言不能到達的地方,打開新境界。
再如,有僧人說:“我遠道而來,請師父接引。”法端慧月說:“我不接引你。”僧人問:“為什么不接引?”法端慧月說:“因為你太靈力。”
法端慧月禪師說的“我不接引你”“因為你太靈力”有兩層意思。一方面,太靈力的人,舉一反三,問一答十,腦筋像計算機一樣高速運轉。而這反而是禪的天敵。遇到這種人,禪師更要謹言慎行,免得好話說盡,被他學到一嘴滾瓜爛熟的口頭禪。另一方面,佛在心中,需要“自悟自解”,不可向外求。
可以看出,這些禪機都是有意無意之間給人一點暗示,頗似心理咨詢的過程。咨詢師往往不會基于“一片好心”,搶著要去給別人答案,而是不時給你些提示,啟發你自己去領悟。
三、禪悟與現代心理療法的關系
(一)禪悟與人本主義療法的關系
從上面“不說破”“疑”“禪機”等禪悟實踐方式可以看出,禪悟徹頭徹尾是一個“自得”的過程。正如慧能說:“自性心地以智慧觀照,內外明澈,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是解脫。”《孟子》也云:“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源。”自得才是悟,悟就是自得。這與人本主義療法“以來訪者為中心”的原則相類似。二者都認為個體有能力解決自己的問題,因此強調依靠自己的努力使內心重歸寧靜,得到解脫。但在禪悟的訓練過程中,禪師并不是給予修禪者完全的接納與理解,而是摒棄了年齡、地位、資歷的差異,避免自我的無明的污染,并不試圖對修禪者進行說教,更多的時候僅僅起向導的作用。上文法端慧月提出的“我不接引你”正是此意。
(二)禪悟與精神分析療法的關系
“自由聯想”是精神分析療法中的重要技術,要求患者把腦海里所浮現的任何無關想法都講給治療者,好讓治療者能從這些精神材料里去做分析,探討有哪些線索可了解患者的情結,這與“禪悟”頗有相似之處。弗洛姆曾把禪學中的“自性”比成“潛意識”,開悟便是把潛意識轉成意識的歷程。他非常看重高僧們的“頓悟體驗”,并且深信這種體驗是“人格的真實覺醒”,潛意識的流轉代表著一種“醒來”,有如禪宗的“佛性本覺”。可以這么說,精神分析治療和“禪悟”都是在幫助患者黑暗的心靈“醒來”,讓事物按原來的面貌存在著。
即使并不被弗洛姆完全認同的弗洛伊德,在他的精神分析中也透出了若干禪的概念,尤其是上文提及的“自由聯想法”,更超越了西方思想常態。這并不是說弗洛伊德受了東方思想中的禪宗影響,而是從中窺見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論中的“禪學心理學”條件。正如弗洛姆寫道:“禪在方法上雖然與精神分析不同,卻可使精神分析的焦點更為集中,為洞察力灑下新的光輝,并且使什么是‘見’、什么是有創造性、什么是克服情感與虛假的智性化作用更為清晰,而情感與智性化作用乃是主體—客體的分裂所必然造成的結果。就智性化的作用、權威、自我的虛幻以及泰然的生活狀態方面而言,禪宗思想會把心理分析者的視域加深加廣,并且幫助他達到更為徹底的理解,那就是充分的意識,而其最終的目的是對真實的領悟。”
(三)禪悟與認知療法的關系
禪學認為人的本性是清凈的,因為有了“妄念”,才會陷入苦痛無法自拔,只要消除妄念,就能恢復本性。認知治療家認為,“任何情感障礙都是由錯誤思想引起的,只要思想撥正了,情感也就正常了”。因此,“禪悟”之“明心見性”從本質上來說是一類認知療法。“禪悟”的過程是一種整體性的深刻的認知改變過程。下面以青原惟信禪師悟后提出的“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為例來說明之。
青原惟信禪師對大眾講佛法:“老僧30年前未曾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到后來參禪悟道后,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諸位,這三種見解,是同是異?如有人分得清黑白,我便為他印可。”這里的“山”“水”是世界的真實或本質、真理。這一段話的意思是說,在沒開悟時,如進入“柏拉圖的洞窟”看到的山水影子,而我們就認為那就是本質,其實那是錯誤的;在開悟過程中,或逐漸離開洞窟時,我們知道山水的影子并不是山水的本質,但還是沒看到山水的真面目,所以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開悟后,離開了認知的黑暗洞窟,此時所看到的山水是“山水”真正的本質,他抓住了事物的真理,因此“依然山是山,水是水”。
下面再舉一例禪悟中的認知療法思想。一僧人問:“有人坐船時,船底在行駛過程刺殺了水底的螺蜆等生命,那么是人有罪還是船有罪?”大珠慧海答曰:“人與船都無心殺生,所以都沒罪;反而是你有罪,因為你執著有罪的觀念。例如臺風來時,大樹被吹倒把人壓死了,是臺風有罪,還是大樹有罪?這根本是荒誕的問題。既沒有做者,也沒有受者,哪來的罪呢?世界這么大,如果不開悟,無非是受苦的超級大刑房啊!”禪師知道諸法如幻,罪只是人類無中生有的概念,所以會對發問的人說:“人、船都無罪,是你有罪的執著,你才有罪!”也就是說,你的認知出問題了。
需要注意的是,“明心見性”的認知覺悟與認知療法的認知改變還是有著重要的區別。認知療法的認知改變是通過重新構建認知結構,改變原有的錯誤認知方式,以矯正不良認知,實現治療心理疾病的目的。而“明心見性”的認知覺悟則認為心理疾病的根源并不是那些認知結構,而是對那些認知結構的執著,要求放棄對頭腦中任何認知結構的執著,重現自性的清凈,達到解脫。
(四)禪悟與森田療法的關系
森田療法是在1921年左右,由日本森田正馬先生所創,其根本理論可在1922年出版的專著《神經質的本態與療法》中窺知大要。在日本精神醫學界,森田療法常被稱為:(1)“禪療法”,因為這一精神療法以日本獨特的傳統精神風土和東亞地區的禪宗思想文化為理論基礎;(2)“根本的自然療法”,森田先生提出,“我們的身體與精神的活動,是自然現象,無須依靠人為去左右它”,“治病之事,純是天道支配之處,我等醫家只不過是其末梢部門的旁門的旁助者而已,自然之力實在偉大”;(3)“體得療法”,就是要超越言詮層次知解的范圍,在身心未分化的自然生命論中,去徹底體認生命的正常流動。
綜觀森田療法內容,“順應自然”與“為所當為”是兩條貫穿治療的軸線。“順應自然”是一種與自然事物和諧的生活態度。森田先生認為,治療心理障礙的首要原則是,先承認壓力、寂寞、困頓、失落、不安、恐懼是一種“自然”。凡人都會有不舒服的窘境,它不是某一個倒霉的人所獨有的,即使被尊稱為心理學家的人,也有可能在情感重挫的情形下心灰意冷。“順應自然”才有機會走出生命的幽谷。因此,必須接受各種出現的可能,以及了解各種情緒發生的來源,就是:“對待寒冷必然會感到寒冷,對待痛苦和恐怖也必然感覺到痛苦和恐怖,對待煩惱也依然如此,切莫徒勞地做愚蠢的事。”這一理念與禪學中的“平常心是道”一致。所謂平常心就是“要眠即眠,要坐就坐,熱時取涼,寒時向火”,沒有分別矯飾,超越染凈對待的自然生活,是本來清凈自性的全然顯現。
“為所當為”治療原則包括了“忍受”與“面對”兩種層面。忍受有點“苦海”與“彼岸”的意思,眾生造福受報,在生死場中輪回,正如《法華經·壽量品》上說:“我見諸眾生,沒在于苦海。”渡過苦海的人才能到達彼岸。森田先生建議患者把人生的不順當作一種“業”,逃避只會越陷越深,得不到改善,認識“苦”是一種理所當然,它便與快樂一樣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再苦上加苦。森田療法治療家高良武久說:“不跳入水中的人,永遠學不會游泳。”這一思想在禪學中非常常見。下面舉一則公案說明。曹山慧霞禪師對侍立在旁的僧人說:“悟道的人,無論多么炎熱,也不受影響。”僧人說:“是的。”慧霞又說:“那么,如果現在炎熱至極,你要到哪里回避?”僧人說:“就往大火爐的熾熱煤炭里回避。”慧霞問:“煤炭既然熾熱無比,你怎么回避炎熱?”僧人說:“這里眾苦不能到啊!”慧霞不再多說,沉默以對。
可以看出,盡管森田先生生前從未公開表明森田療法來源于禪學的思想,但從他在著作中大量引用禪的慣用詞語看,禪悟是森田療法的靈感源泉,也是其根本骨干。甚至可以說,森田療法是以禪悟為思想源頭的東方文化的產物。
(五)禪悟與矛盾意向療法的關系
古希臘哲學家愛比泰德說:“人不是被事情本身所困擾,而是被其對事情的看法所困擾。”在日常生活中,許多心理障礙和心理疾病的癥狀本身并沒有什么可怕,也并不會對人產生多么大的傷害,而使患者痛苦、焦慮的則是患者對癥狀的恐懼及對癥狀的看法和態度。如失眠本身不是什么大事,少睡幾個小時也不會對身體有什么嚴重傷害,可患者對失眠的恐懼、擔心和急于擺脫癥狀的心理狀態則使患者焦慮不安的心情加劇,也進一步加重了癥狀本身。在別人看來是患者自己與自己過不去,自己嚇唬自己、作踐自己。德國“意義療法”心理學家弗蘭克基于這一點提出了一種簡便、快速、易行的心理療法——矛盾意向療法,即與設法讓患者擺脫和消除癥狀的一般治療方法相反,它是一種讓患者努力加劇癥狀的治療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