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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恐怖之屋與城堡常被描繪為幽靈和鬼怪充斥的地方,這些幽靈鬼怪被特異的魔咒召喚出來折磨人心,吞噬游魂。但是,夢境般的元素,對這所絕望寓所而言又算什么,困坐一隅的瑪利亞正在努力找回自己零亂的思緒!

驚訝、錯愕、幾近精神錯亂,讓她幾乎失掉了所有的感覺。直到一陣錐心的痛楚讓她蘇醒,一股怒火喚起了她遲鈍的脈搏。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幾乎灼燒到她的大腦,這讓她似乎很適合與這里的凄慘生民為伍,他們的呻吟聲、尖叫聲并非空谷的風聲,也不像小鳥的驚叫。后兩者伴隨著浪漫遐想,驚懼中亦附帶著種娛樂效果;而這里的凄慘語調里則有種可怕的、鉆心刺骨的確鑿。對一個富于同情心,同時又飽受母性憂慮折磨的人而言,在這些聲音中將會遭受怎樣的影響!

孩子的身影不斷地浮現在瑪利亞的腦海中。這個不幸的母親記起了女兒第一次聰穎的微笑。她似乎聽到嬰兒喃喃作語的聲音,感到她晃來晃去的小指頭撫弄著她熱燙的乳房,里面滿是乳汁,但這備受珍愛的孩子如今也許只剩下徒勞渴望的份兒。她憂傷地想,雖然女兒確實可以從陌生人那里得到母乳的滋養,但又有誰能給這孩子以慈母的柔情和無私的奉獻呢?

憂愁的陰影本已消退,現在卻乘坐陰郁號列車再次襲來。這陰影似乎投射到了她的獄墻上,又在心境的影響下逐漸擴大——她仍為她的孩子感到痛心,哀嘆她是女兒身:她將承受性別使然的生命之傷,無法逃脫,同時,瑪利亞也害怕她真的逃脫掉了,失去既定的生命軌跡。一想到女兒可能如一粒塵埃一樣活著,這想象的痛苦就燒灼著她的耳目;然而若去設想她被棄于未知,四處漂泊,也同樣讓她感到悲慟。

受了兩天煩躁不安的情緒之害后,瑪利亞開始更冷靜地反思她現在的處境。曾經遭受的暴行把她折磨得無法冷靜思考。即使熟知文明社會里的所有惡行,她也無法想象人的心智可以構想出這樣的陰謀。她毫無防備,驚愕至極;然而,無論多么陰郁,生命還得繼續,不能做行尸走肉,因此不得不在苦難中費力煎熬,在傲然的隱忍中度日。迄今,她只是尋思著如何減輕痛苦,心中的悲憤之情只好暫用蔑視的力量壓抑下去。現在,她終于敢用堅韌支撐起自己的內心,并且自問道:在這陰郁的囹圄之中,自己到底能做點什么呢?難道不是該想法逃出去,救助她的孩子,并挫敗她那位暴君丈夫的自私陰謀嗎?

這些念頭喚起了她沉睡的精氣神,自打落入這地獄般的寂寥中就已丟掉的沉著與自持,現在也回來了。雖然當她試圖挪動被銬住的胳膊時,憤怒又一次打斷了寧靜的思緒,但起初占據身心的焦躁情緒業已退去,柔和與靜思取代了仇恨。這次的怒火激發的不過是瞬間的鄙視之情,一眨眼便消散于無力的凄笑中;瑪利亞已不再認為個人受到的凌辱乃是寬宏的冷淡所能忍耐的極致。

她走近囚室那扇小小的鐵窗,呆呆地望了藍天許久;盡管窗外還有另一番景致:一片廢棄的庭院和建筑群的一角,但這些房屋傾圮腐朽了半個世紀之后,經過一番拙劣的整修才勉強可以居住。常春藤從角樓上剝落,修補裂痕和去除不和諧元素用剩的石料,都大堆地丟在雜亂的院子里。瑪利亞對著這番景象不知凝思了多少時日,而其余光景她則盯著光禿禿的獄墻,考慮著自身的境況。其實在她剛進來時,已經憤怒地向這所最恐怖的監獄統治者控訴了自己所受的不公,她語氣鄭重,臉上沒有絲毫惡相或冷笑,威嚴的篤定感完全壓倒了抗議的怨艾情緒;這本應讓他對處置結果有所松動,但一切言語終歸徒勞。她在想,硬碰硬或訴諸公眾又能怎樣呢?在沒有任何其他武器,也沒有足夠的辦法來將生命的危險和重獲自由的概率好好權衡一番之時,只好處心積慮謀算,好歹總會想出些權宜之計。

正思索間,一個面部特征鮮明的女人走了進來,她邁著堅定而慎重的步子,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直視著瑪利亞,就好像是專程來威懾她似的。她嘴里一邊說著:“你與其盯著天上的云看,不如坐下把晚飯吃了。”

“我沒胃口,”瑪利亞回答,她已經決定用溫柔的口吻交談,“為什么要吃呢?”

“盡管不餓,你還是得吃點東西。我照管的女士有一大堆,她們都下定決心要絕食;但一等恢復理智,早晚都會軟下來的。”

“你真認為我瘋了嗎?”瑪利亞迎著那位女士探尋的目光問道。

“這會兒不瘋。但那又能證明什么呢?——只能說明你有時候顯得很有理性,我們得更小心地監視著你。你進來之后根本沒吃過一點東西。”——瑪利亞應景似的嘆了口氣——“除了發瘋,還有什么會讓人對食物這么反感?”

“有的,是悲痛;要是你知道什么是悲痛,你就不會問了。”女侍者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種決絕的慘笑,作為勉強的回答,這讓瑪利亞頓了一下,而后點頭道:“我還是吃點兒點心吧,我可不想自殺。——不;我要保持我的理智;慢慢你會明白,我的神志從來不曾錯亂過,雖然它可能被最陰險的毒藥給暫時阻斷了。”

在瑪利亞試著糾正她時,這位守衛眉宇間的疑云聚積得更多了。

“耐心點吧!”瑪利亞用一種令人懼栗的凝重語氣喊道,“上帝!我費了多少工夫去學習要耐心哪!”她的聲音近乎窒息,暴露出了她努力壓抑著的苦痛內心;一陣厭惡感過后,她平靜下來,盡量吃了些東西來證明她的溫良,并不時轉身看看那個懷疑她的女人,以尋求她的注意,這會兒她正在整理床鋪,拾掇房間。

“經常過來看看我吧,”瑪利亞帶著勸說的口吻道,她正在實行一個情急之下貿然采取的模糊計劃,因為在對眼前這個女人的外貌和舉止特征考量了一番之后,瑪利亞確信她擁有一種高于常人的善解力,“在你不得不承認我是正常人之前,姑且把我當作瘋子吧。”這女人并不傻,是個優于自身所處階層的人;同時,苦難也并沒有過多地凝固和僵化人性的發展,反思我們自己的不幸只會讓人性的發展軌跡變得更加有序。瑪利亞的儀態舉止,而非她的規勸,讓她在頭腦中掠過了一絲輕微的懷疑,同時激起的還有一抹同情心。但對其他各種習俗的迷戀,以及她對內疚感的驅除習慣,讓眼下的她并沒去對這些許的觸動進行更細微的探究。

但當她被告知,走廊盡頭的那位女士除了家里指定的醫生,再沒其他人能探望時,她越發瞪大了眼睛,不由得“嗬”了一聲,然后才問道:“為什么?”回答很簡單,說她的病是遺傳的,發病間歇期長且不確定,所以她必須受到嚴密觀察;清醒的時間越長,任何驚擾引發的狂暴癥就會越猛烈。

倘若得到主人的信任,也許她就不會因為感到遺憾或者好奇而偏離了自身的利益原則;由于在與人的交往中承受了太多苦難,她沒有一心尋求支持,寧愿迎合他人的愛好,也不以正直的行事來贏得別人的贊許。自打她生下來起,就受到了凋敝病的光顧;母親不幸的命運像千斤巨石般壓得她喘不過氣,把她拖向毀滅的深淵。她不能像英雄那般,慷慨救助一個命途多舛的人;但她不甘于過普通用人的膚淺生活,于是不再壓抑自己的好奇心;雖然她從未認真考慮過自己意欲何為,不過每每暫時逃離了監督,她就會坐下來聽瑪利亞講述那段故事,后者則迫不及待地大肆渲染傷痛之情,滔滔不絕地傾訴。

有人相伴總是件好事,即使那是一個沒有什么神性光輝的人。瑪利亞急切地期望那位侍者能再回來,一如在無聊的陰霾中盼著劈開暗淡的光芒。在她看來,沉淪于憂傷之海會讓人的感官機能墮向極端:在慵懶而郁郁寡歡的踱步中變得愚鈍,或在心煩意亂的幻想中亢奮不息。她被其中一種狀態弄得疲倦了,便轉向另一種,直到難受至極、想找事做的愿望壓倒了傷心和焦慮。監禁讓她瑟縮于一隅,日復一日直面最令人不齒的罪惡。照亮生命的燈光卻穿不透這地牢里的瘴霧。——她有什么可振作的?——這世界難道不正是一所巨大的牢籠,而女人則生而為奴嗎?

雖然她沒能讓這位守衛真切地感到到不公正的存在,畢竟控訴罪惡會顯得太憤世嫉俗了些,但她還是觸動了她的心。杰邁瑪(她只空有一個基督教徒的名字,但并未因此得到什么基督教特權)耐心聽了瑪利亞被監禁的事,她感到權力魔爪下的非正義惡行只會讓這魔爪變得更殘忍,而自己不該再去揣測別的什么來加重她的壓迫感了。她當又得知瑪利亞四個月大的孩子從懷抱中被奪走,盡管還在哺乳期,這個女人卻早已經因情感被間離而顯得缺少母性特征。杰邁瑪決然打算在自己職權所及之范圍內為瑪利亞通融,好減輕一點這位不幸母親的痛苦——她顯然受了傷,情緒很低落。正義感似乎來自最簡單的理性,它控制著心智功能,猶如主要感官匡正著其余部位的運作;但是又有多少次,這敏銳的正義感和感官被瑣屑的世俗事務和低級的生活享樂所遮蔽、所摧殘?

保持現狀是杰邁瑪重要的人生目標,她曾東躲西藏,像一個受追捕的獵物,或一個染了道德瘟疫的病人。她把很大一部分工錢都存了起來,這筆積蓄是她保持獨立的唯一指靠。在這里的工錢要多過她所能想到的任何其他生計——假若哪個有名望的家庭愿意給這社會棄兒一個賺取微薄薪水的機會的話[5]。瑪利亞不斷抱怨自己精神萎靡,即使重拾舊好也無法讓她忘掉悲傷。真切的耳聞目睹使得杰邁瑪很快被同情心征服了,給她拿來了一些書和筆墨,用來寫點什么。能者的才干是不可泯滅的,杰邁瑪對此有種由衷的敬意。她對瑪利亞的談話興味盎然。由此,不經意間,她內心油然想獲得這個她所崇拜之人對自己的尊重。往昔美好時光的記憶被重新喚起;當時的情感仿佛只有在回想起來時才更加浪漫,她心中閃起了希望的火花。

瑪利亞對能得到她的眷顧是多么感激涕零啊!飽經生存的重壓和不滿的咬噬,她是多么渴望能縮短這漫長的時日,這些時光蒼白得不留下一絲痕跡!她仿佛行駛在一片浩瀚的生命之海,沒有任何航標可以指示時間的流逝;找點事做便是找點變化——變乃生命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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