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科學已經讓我們知道了心理的失衡與擾亂狀態,并因此讓我們對她的內在理性稟賦新生敬意,但是,如果就這樣在她身上放置一個絕對的目的,從而使她不再只是一種工具,那就大錯而特錯了。因為當我們從理性及科學的層面向實際的生命領域靠近時,困難就會撲面而來,我們已經被困住了,以至于我們被同其他有著一樣真實生命的領域隔離開來。因此,我們只能將我們理想的普遍性當成一種局限,從而到處去尋找在精神上可以幫助我們的牧師,他有能力從完整的生命要求出發,將理性本身所能達成的心理普遍性放在我們面前。當浮士德[57]所宣揚“情感就是一切”所表達的也只是與理性相悖的命題,因而也只是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他并沒有得到生命的和自己心理的整體性,這個整體中的情感和思維交融為第三種更高的原則。就像我曾經分析過的那樣,你可以把這個第三種更高的原則當成一種實際的目的,也可以把它當成為達到這一目的的創造性幻想。科學或情感都不可能達成這一整體性目的,因為前者以自身為目的,而后者不具備思想的靈視能力。這兩者只有以對方為輔助力量才能使自己變得更加完善,但它們是互相沖突的,所以我們不得不在它們之間架設一座橋梁。在創造性幻想中,我們找到了這一橋梁。它并非來自于兩者的任何一方,而是兩者的母親,更準確地說,它正孕育著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就是能使對立的兩者達成和解的終最終目的。
假如我們只把心理學看成是一門科學,那么我們就只是在為科學的絕對目的服務而沒有深入到生命。更準確地說,科學幫助我們認識事情的客觀狀況,但它總是維護它自己的目的而抵制任何其他的目的。只要理性不承認其他目的同樣具有價值而始終維護自身至高的權威,那么它就會永遠將自己封閉起來。它不肯讓自己走出自身的第一步,這就證明了它不具有普遍有效性,因為對于理性來說,其他任何東西都只是幻想。但是,幻想往往就是那些最終真正成為現實存在的偉大事物所邁出的第一步啊!因為理性始終總固執而呆板地依附于科學的絕對目的,所以它才會同生命的源泉相隔絕。在它看來,幻想就是一種愿望的夢,這說明它根本看不起幻想,然而科學卻恰好急需并且愿意接納理性的這種態度。只要科學的發展仍是爭議的焦點,那么把科學看成一種絕對目的就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爭議涉及到了生命本身要求發展的問題時,這就是在犯罪。因此,在基督教文化過程中,壓抑這些桀驁不馴的幻想活動就成了歷史的必然;基于不一樣的理由,我們今天的自然科學同樣也認為有必要對幻想應進行壓抑。但我們要切記,假如創造性幻想脫離了正當的范圍,那它也會肆意泛濫,墮落為最有害的東西。但是這些限制指的并不是那些人為的由理智或理性情感所設置的限制;創造性幻想本就應當存在于必然性和無可爭議的現實性的范圍內。
不同的時代有著不同的使命,而且我們往往只有回顧歷史的時候才能肯定地判斷哪些是正確的,哪些是錯誤的。當“戰爭是萬物之父”[58]就是時下爭論的焦點,然而最終的裁判權卻在歷史手里。真理不是永恒的,它只是一臺還有后續的好戲。一種真理越是“永恒”,就越缺乏生機與價值;因為它本身就已經向我們表明,它再沒有什么能告訴我們的東西了。
只要心理學還只是一門科學,我們就能從弗洛伊德和阿德勒那些著名的觀點中知道它是如何評價幻想的。弗洛伊德的解釋是將幻想還原為因果的、原初的和本能。阿德勒則將其還原為自我的基本的和終極的目的。前者是一種本能心理學,后者是一種自我心理學。本能不是個體的生物現象。以本能為基礎的心理學是不會重視自我的,因為自我的存在離不開個性化原則,也就是說,離不開個體的差異,這種差異中獨有的特征將個體從一般生物現象的類中分化出來。雖然生物的本能過程也能形成人格,但是就其個性本質上來講,與集體本能還是有區別的;沒錯,就像正如作為人格的個體總是與其集體性截然不同一樣,個性與集體本能就是這樣最為直接的對立著的。這一區分恰好就是它的本質所在。所以,我們說,被本能心理學當作基質的集體因素正是每一種自我-心理學所要排除和忽視的東西,原因是,它對那種自我借此與集體本能相區分的關鍵過程作了描述。兩種觀點的代表人物互相敵視對方,因為他們各自所持的觀點本就在互相抵觸并貶低對方。如果本能心理學與自我心理學還認識不到它們的根本區別是什么的話,那么雙方就會自然而然地認為自己的理論具有廣泛的效力。當然,這并不是說本能心理學是不可能設想出自我-過程的理論的。它完全可以做到,只不過它所使用的方法會被自我心理學家當成是最自己的理論的否定。因此我們意識到,原來“自我-本能”也曾偶然出現在弗洛伊德身上,只是從整體上看,它還相當渺小。然而對阿德勒來說,性欲就好比是一種最不重要的工具,它以某種服務于權力的基本目的。阿德勒的原則在超越集體本能的基礎上準確無誤地證明了個人權力;但弗洛伊德卻認來,本能促使自我服務于它的目的,所以自我僅僅表現為一種本能的功能。
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的科學的傾向是把一切都歸結為他們自己的原則,并在此基礎上進行演繹。借助幻想這種操作更易于完成,因為它完全就是本能的和自我的傾向的表現,它不同于意識的功能,無需適應現實并因此必須帶有客觀取向的特征。任何一個人,只要他能接受弗洛伊德的本能觀點,就不難從中找到“愿望的達成”“嬰兒期的愿望”“被壓抑的性欲”。而對阿德勒的自我觀點持肯定態度的人,要從中發現那些與自我護衛和分化有關的基本目的也并不困難,因為幻想本就是本能與自我之間的中介。所以,它的身上兼具備這兩者的基本要素。任何一種單方面的解釋都多多少少有牽強的、武斷之嫌,因為這樣做必然會壓制另一方。但從總體上說,還是出現了一種可證明的真理;只不過它不是普遍有效而只是部分的真理。這種真理的效力僅限于自身原則的范圍,一旦被放在其他原則的領域內就失去了作用。
弗洛伊德心理學最為人們所熟知的就是壓抑不相容的愿望傾向這一核心的概念。人只不過是一種愿望的集合,這種愿望只能部分與客體相適應。來自環境的影響、人們受到的教育還有一些客觀條件都會束縛人對本能的自由表達,而這正是造成人的心理障礙的根源。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影響則來自父母,它會導致道德的沖突或是生命嬰兒期的固戀作用。原初的本能構成了總量,它不會有所增減但會因受到客觀影響的各種干擾而發生改變;因此,必要的治療方法就是對恰當挑選的客體做出盡可能不受限制的本能表達。阿德勒心理學的特征正好與此相反,它是以自我-優勢的核心概念為特征的。人主要表現為一種自我基點,不管在什么情況下它都不應該被客體所限制。在弗洛伊德看來,對客體的渴望、固戀以及某些欲望的不可能性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阿德勒則認為,一切都在于主體的優勢地位。阿德勒將弗洛伊德對客體的本能壓抑變成了則是主體的自我保護護衛。在弗洛伊德看來,治療在于消除那種使客體變得無法接近的壓抑;而阿德勒認為,要得到治療就必須去除使主體封閉起來的自我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