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理學時期(4)
- 胡適的北大哲學課(卷三)
- 胡適
- 3724字
- 2016-11-02 21:39:27
二、朱子與經商
1.
朱子七十歲時(1199)作其父朱松《行狀》(集九七),說他當靖康亂時,方在南劍州尤溪縣作尉。其后“王室漂搖,……道路梗塞,……公以是困于塵埃卑辱鋒鏑擾攘之中,逃寄假攝,以養其親,十有余年,以至下從算商之役,于嶺海魚蝦無人之境?!蔽页跻僧斈莵y世曾做經商的事。后來我細讀《行狀》,始知此是指他曾“監泉州石井鎮?!?
泉州七縣,三縣有鹽場鹽亭,三縣有鐵場。(《宋史》八九)朱松監石井鎮,當是管鹽或鐵。故《行狀》說,胡世將先薦他,“而泉守……謝公克家隨亦露章薦公學行之懿,不宜滯管庫。于是乃得召試。”“算商之役”即是“管庫”之事。
Jan.5,1950
2.
余大雅(正叔)記:
問吾輩之貧者,令不學子弟經營,莫不妨否?曰,止經營衣食,亦無甚害。陸家(當是指陸九淵兄弟家)亦作鋪買賣。因指其門閾云,但此等事,如在門限里,一動著腳,便在此門限外矣。
緣先以利存心,做時雖本為衣食不足,后見利入稍優,便多方求余,遂生萬般計較,做出礙理事來。須思量止為衣食,為仰事俯育耳,此計稍足,便須收斂,莫令出元所思處,則粗可救過?!?
《類》百十三,十七~十八
3.
朱子有《外大父祝公遺事》(《文集》九十八,1761~1762)說:
外家新安祝氏世以貲力順,聞于州鄉。其邸肆生業幾有郡城之半,因號“半”,祝家。
三、朱子論生死與鬼神
《朱子答連嵩卿》
所謂“天地之性即我之性,豈有死而遽亡之理?”此說亦未為非。但不知為此說者以天地為主耶?以我為主耶?
若以天地為主,則此性即自是天地間一個公共道理,更無人物彼此之間,死生古今之別。雖曰死而不亡,然非有我之得私矣。
若以我為主,則只是于自己身上認得一個精神,魂魄,有知有覺之物,即便目為己性,把持作弄,到死不肯放舍,謂之死而不亡。是乃私意之尤者。尚何足與語死生之說,性命之理哉?
釋氏之學本是如此。今其徒之黠者往往自知其陋而稍諱之,卻去上頭別說一般玄妙道理,雖若滉漾不可致詰,然其歸宿實不外此。
若果如此,則是一個天地性中,別有若干人物之性,每性各有界限,不相交雜,改名換姓,自生自死,更不由天地陰陽造化,而為天地陰陽者亦無所施其造化矣。是豈有此理乎?煩以此問子晦,渠必有說,卻以見諭。
(《文集》卷四一,六八六)
廖子晦(德明)問朱子
夫子告子路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意若曰,知人之理則知鬼之理;知生之理則知死之理。存乎我者無二物也。故正蒙謂“聚亦吾體,散亦吾體。知死而不亡者,可與言性矣?!备`謂死生鬼神之理,斯言盡之。君子之學汲汲修治,澄其濁而求清者,蓋欲不失其本心,凝然而常存,不為造化陰陽所累。如此則死生鬼神之理將一于我,而天下之能事畢矣。彼釋氏輪回之說,安足以語此!
(《朱文公文集》卷四五,七七五)
朱子答廖子晦(一)
盡愛親敬長,貴貴尊賢之道,則事鬼之心不外乎此矣。知乾坤變化,萬物受命之理,則生之有死可得而推矣。夫子之言固所以深曉子路,然學不躐等,于此亦可見矣。近世學者多借先圣之言以文釋氏之旨,失其本意遠矣。
(《朱文公文集》卷四五,七七五)
適按 廖子晦原書說的:“君子之學汲汲修治,澄其濁而求清者,蓋欲不失其本心,凝然而常存,不為造化陰陽所累”,正是朱子說的“借先圣之言以文釋氏之旨”。
但朱子答書太簡略,沒有發揮他的主要論點,故不能說服那位已有很深的成見的廖子晦。
廖子晦再問朱子
德明平日鄙見未免以我為主,蓋天地人物,統體只是一性。生有此性,死豈遽亡之?夫水有所激與所礙則成漚,正如二機闔辟不已,妙合而成人物。
夫水固水也,漚亦不得不謂之水。特其形則漚,滅則還復,是本水也。人物之生,雖一形具一性,及氣散而滅,還復統體,是一而已,豈復分別是人是物之性?
所未瑩者,正惟祭享一事,推之未行。若以為果饗耶,“神不歆非類”,大有界限,與統體還一之說不相似,若曰饗與不饗蓋不必問,但報本之道不得不然,而《詩》、《書》卻明言“神嗜飲食”,“祖考來格”之類,則又極似有饗之者。
竊謂人雖死無知覺,知覺之原仍在此以誠感,彼以類應。若謂盡無知覺之原,只是一片大虛寂,則似斷滅無復實然之理,亦恐未安?
君子曰終,小人曰死,則智愚于此亦各不同。故人不同于鳥獸草木,愚不同于圣。雖以為公共道理,然人須全而歸之,然后足以安吾之死。不然,則人何用求至賢圣?何用與天地相似?倒行逆施,均于一死,而不害其為人。是直與鳥獸禽魚俱壞,懵不知其所存也。
(《朱文公文集》卷四五,七七五)
適按 子晦此書是讀了《朱子答連嵩卿》書之后的討論。書中明白引用答連書中語句,如“鄙見未免以我為主”,如“神不歆非類,大有界限”,如“公共道理”,都是。
朱子答廖子晦(二)
死生之論,向來奉答所諭“知生”“事人”之問,已發其端。而近答嵩卿書,論之尤詳。意明者一讀當已洞然無疑矣。而來書之諭尚復如此!雖其連類引義若無津涯,然尋其大指則皆不出前此兩書所論之中也。豈未嘗深以鄙說思之,而直以舊聞為主乎?既承不鄙,又不得不有以奉報,幸試思之。
蓋賢者之見所以不能無失者,正坐以我為主,以覺為性爾。夫性者,理而已矣。乾坤變化,萬物受命,雖所稟之在我,然其理則非有我之所得私也。所謂“反身而誠”,蓋謂盡其所得乎己之理,則知天下萬物之理初不外此;非謂盡得我此知覺,則眾人之知覺皆是此物也。
性即是理,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氣而已矣。所謂精神魂魄有知有覺者,皆氣之所為也,故聚則有,散則無。若理則初不為聚散而有無也。但有是理則有是氣,茍氣聚乎此,則其理亦命乎此耳。不得以水漚比也。
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謂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跡;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皆非性之謂也。故祭祀之禮,以類而感,以類而應。若性則又豈有“類”之可言耶?然氣之已散者,既化而無有矣,其根于理而日生者,則固浩然而無窮也。故上蔡謂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蓋謂此也。
然圣人之制祭祀也,設主立尸,囗蕭灌鬯,或求之陰,或求之陽,無所不用其極,而猶止曰“庶或享之”而已。其至誠惻怛精微恍惚之意,蓋有圣人所不欲言者。非可以世俗粗淺知見執一而求也。豈曰一受其成形,則此性遂為吾有,雖死而猶不滅,截然自為一物,藏乎寂然一體之中,以俟夫子孫之求,而時出以饗之耶?
必如此說,則其界限之廣狹,安頓之處所,必有可指言者。且自開辟以來,積至于今,其重并積疊,計已無地之可容矣。是又安有此理耶?
且乾坤造化如大洪爐,人物生生,無少休息,是乃所謂實然之理,不憂其斷滅也。今乃以“一片大虛寂”目之,而反認人物已死之知覺,謂之“實然之理”,豈不誤哉?
又圣賢所謂歸全安死者,亦曰無失其所受乎天之理,則可以無愧而死耳。非以為實有一物可奉持而歸之,然后吾之不斷不滅者得以晏然安處乎冥漠之中也。
“夭壽不貳。脩身以俟之”,是乃無所為而然者。與異端為“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然后學者,正不可同日而語。今乃混而言之,以彼之見為此之說,所以為說愈多而愈不合也。
凡此皆亦粗舉其端。其曲折則有非筆舌所能盡者。幸并前兩說,參考而熟思之,其必有得矣。
若未能遽通,即且置之。姑即夫理之切近而平易者,實下窮格工夫,使其積而貫通焉,則于此自當曉解,不必別作一道理求也。但恐固守舊說,不肯如此下工,則拙者雖復多言,終亦無所補耳。
(《朱文公文集》卷四五,七七五~七七六)
朱子答廖子晦(十七)
來書疑著生死鬼神之說。此無可說。只緣有個“私”字,分了界至,故放不下耳。除了此字,只看太極兩儀,乾父坤母,體性之本然,還有此間隔否耶?
(《文集》卷四五,七八八)
朱子答廖子晦(十八)
前此屢辱貽書,有所講論。每竊怪其語之不倫,而未能深曉其故,只據一時鄙見所未安處草草奉答,往往只是說得皮膚,不能切中其病。所以賢者亦未深悉,而猶有今日之論也。……
詳來諭,正謂日用之間別有一物光輝閃爍,動蕩流轉,是即所謂“無極之真”,所謂“谷神不死”,——二語皆來書所引,——所謂“無位真人”,——此釋氏語,正谷神之酋長也。學者合下便要識得此物,而后將心想象照管,要得常在目前,乃為根本工夫,至于學問踐履,零碎湊合,則自是下一截事,與此粗細迥然不同。雖以顏子之初,鉆高仰堅,瞻前忽后,亦是未見此物,故不得為實見耳。
此其意則善矣,然若果是如此,則圣人設教,首先便合痛下言語,直指此物,教人著緊體察,要令實見;著緊把捉,要常在目前,以為直截根源之計。
而卻都無此說,但只教人格物致知,克己復禮,一向就枝葉上零碎處做工夫!豈不誤人枉費日力耶?
……蓋原此理之所自來,雖極微妙,然其實只是人心之中許多合當做底道理而已。……若論功夫,則只擇善固執,中正仁義,便是理會此事處,非是別有一段根原功夫又在講學應事之外也。
如說“求其放心”,亦只是說日用之間,收斂整齊,不使心念向外走作,應幾其中許多合做底道理漸次分明,可以體察。亦非捉(提)取此物藏在胸中,然后別分一心出外以應事接物也?!?
(《文集》卷四五,七八八~七八九)
朱子答董叔種(銖)
盤庚言其先王與其群臣之祖父,若有真物在其上,降災降罰,與之周旋從事于日用之間者。銖竊謂此亦大概言理之所在質諸鬼而無疑爾。而殷俗尚鬼,故以其深信者導之,夫豈亦真有一物耶?
鬼神之理,圣人蓋難言之。謂真有一物固不可。謂非真有一物,亦不可。若未能曉然見得,且闕之,可也。
(《文集》卷五一,八八九)
《朱子語類》論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