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初國情分析(2)
- 清代學術源流
- 陳祖武
- 4394字
- 2016-05-17 17:58:28
清王朝作為一個全國性的封建政權,自順治元年(1644年)建立,迄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統一臺灣,經歷了整整40年的動亂。
順治元年滿洲貴族的入關,改變了明末階級力量的對比,使之出現了新的組合。在北方,曾經受到李自成農民軍嚴重打擊的地主階級,以吳三桂降清為標志,很快與滿洲貴族合流。而在張獻忠農民軍所掃蕩的南方,地主階級亦糾集反動武裝,對農民軍進行拼死反抗。未曾受到農民起義沉重打擊的江南官紳,則于同年五月,在南京建立起弘光政權,試圖與滿洲貴族“合師進討,問罪秦中”[11]。清廷作為滿漢地主階級利益的代表者,一方面于順治元年頒發圈地令,下令將北京附近各州縣的所謂“無主荒田”,“盡行分給東來諸王、勛臣、兵丁人等”,以確保滿洲貴族對土地的大量占有,使“滿漢分居,各理疆界”;[12]另一方面,則在不與圈地沖突的前提下,明文規定保護漢族地主階級的利益,于順治二年宣布,因戰亂出逃的地主,返鄉之后,“準給故業”,任何人不得“霸占”,否則將以“黨寇”懲處。[13]就全國范圍而言,順治之初,基本上是一個滿漢地主階級聯合鎮壓農民起義的局面。
然而,清政權對漢族地主階級的聯合和保護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必須無條件地服從新王朝的統治,承認滿洲貴族在這一聯合政權中特殊的核心地位。對此不得有絲毫的異議,更不能“擁號稱尊”,否則“便是天有二日,儼為敵國”。[14]所以,當南明政權拒不接受這樣的現實之后,這一格局便迅速發生了變化。順治二年四月,明末農民大起義的主要領袖之一李自成犧牲于湖北通山縣九宮山。翌年冬,另一主要領袖張獻忠亦在四川西充縣鳳凰山捐軀,轟轟烈烈的明末農民大起義,至此就更向低潮跌落下去。在農民軍蒙受重大挫折,局促西南一隅的同時,清軍揮師南下,以武力強迫江南官紳接受歷史的現實。順治二年五月,弘光政權崩潰。六月,清廷再頒剃發令,將滿人剃發習俗強制推行于江南。清廷重申:“自今布告之后,京城內外,直隸各省,限旬日盡行剃完。若規避惜發,巧詞爭辯,決不輕貸。”還嚴格規定:“已定地方,仍存明制,不遵本朝制度者,殺無赦!”[15]這樣的民族高壓政策,雖然使不少江南官紳低頭就范,但是也有更多的不甘民族屈辱者,挺而抗爭,投身到風起云涌的反剃發斗爭中去。形勢的急劇變化,打破了滿漢地主階級聯合鎮壓農民起義的格局,民族矛盾一度上升為社會的主要矛盾。
民族矛盾的空前激化,為大順、大西農民軍余部同繼弘光政權后相繼建立的南明隆武、永歷政權聯合抗清,提供了客觀的條件。于是在清初歷史上,出現了以農民軍為主體的抗清斗爭高潮。但是,一則由于南明政權的極度腐敗,不惟官僚傾軋,黨爭不已,而且極力排斥、打擊農民軍。再則無論是大順軍還是大西軍,又都沒有形成一個強有力的領導集團,兩支力量始終未能有效地合作,甚至還發生火并。這樣,經過10余年的角逐,到康熙三年(1664年),抗清斗爭終于被鎮壓下去。至此,全國范圍的反民族壓迫斗爭基本告一段落,民族矛盾趨向緩和。
自康熙三年起,曾經出現過一個近10年的相對平靜局面。之所以說它是相對平靜,其根據在于,康熙帝親政前后,鰲拜輔政,屢興大獄,擅殺無辜,弄得朝野不寧。六年,康熙帝親政。八年,總算把鰲拜除去。但是,此時臺灣鄭氏猶擁兵自立,不奉正朔;西北準噶爾部封建王公正在積聚力量,以與清廷抗衡;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等藩王,則已是尾大不掉了。所以,與其說是平靜,倒不如說是更大規模對抗和動亂前的醞釀。一方面是清廷強化其中央集權政治需要的日益迫切,另一方面是以吳三桂為代表的封建軍閥割據稱雄欲望的惡性膨脹,矛盾雙方力量的消長,演成了自康熙十二年(1673年)起,長達8年之久、蔓延10余省的三藩之亂。康熙二十年(1681年),三藩亂平。嗣后,清廷才于康熙二十二年降伏鄭氏勢力,統一了臺灣。
一如前述,明朝末年,社會經濟已經是一個崩潰的爛攤子。清軍入關之初,連年用兵,戰火不熄,社會生產力遭到了嚴重的破壞,經濟狀況久久不能復蘇。就連清世祖也不得不承認,順治中葉的社會狀況,依舊是“民不聊生,饑寒切身”,“吏治墮污,民生憔悴”。[16]三藩之亂平定后,康熙帝就曾及時指出:“今亂賊雖已削平,而瘡痍尚未全復。”他深以“師旅疲于征調”、“閭閻敝于轉運”為念,敦促內外官員“休養蒼黎,培復元氣”。[17]一時民生疾苦,當可想見。然而,畢竟經過明末農民大起義的沖擊,腐朽的封建秩序在一定的時間和地域被打亂了,農民大眾爭得了生存下去的可能。而且,反民族壓迫斗爭的長期進行,也促使清初統治者不得不對明末積弊及清初虐政作出適當調整。明末的“三餉”加派,早在順治初即已明令廢除。宦官干政,官紳結黨,也為清廷三令五申嚴行禁止。康熙帝親政以后,鑒于圈地所造成的惡劣后果,于康熙八年六月,特為頒詔,宣布:“自后圈占民間房地,永行停止。”[18]所有這些,都為清初經濟的恢復提供了可能。即以墾田數字為例,中國封建社會素來以農為本,于此正可窺見一時經濟的盛衰。明末,已是一片混亂,不足為據。明中葉的弘治年間,為4228058頃。張居正執政之時,“天下田畝通行丈量”,為7013976頃。[19]當然,前者有欺隱,后者有虛浮,不盡實錄,但是作為一個大致的依據數還是可以的。清初,經過順治帝親政后的10年,尤其是康熙初政10余年的努力,順治十八年(1661年),全國墾田已達5493000余頃。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更增至607萬余頃。[20]康熙中葉的理學名臣陸隴其曾經說過:“康熙二十年以后,海內始有起色。”[21]這樣的話應當是可信的。平心而論,清朝初期,盡管有40年的動亂,但是無論是在經濟上,還是在政治上,較之明末,都顯然有調整,有進步。所以,以清代明,不是歷史的倒退,而是歷史的前進,只是這個蹣跚的前進過程,采取了曲折的動蕩形式罷了。
注釋:
[1]《清世祖實錄》卷9“順治元年十月甲子”條。
[2]《明史》卷77《食貨志一》。
[3]顧炎武:《日知錄》卷10《蘇松二府田賦之重》。
[4]《明史》卷78《食貨志二》。
[5]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72《崇禎治亂》。
[6]《明史》卷305《魏忠賢列傳》。
[7]《明史》卷306《田爾耕列傳》。
[8]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71《魏忠賢亂政》。
[9]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卷72《崇禎治亂》。
[10]同上。
[11]蔣良騏:《東華錄》卷4“順治元年七月”條。
[12]《清世祖實錄》卷12“順治元年十二月丁丑”條。
[13]《清世祖實錄》卷15“順治二年四月丁卯”條、卷18“順治二年閏六月辛巳”條。
[14]蔣良騏:《東華錄》卷5“順治元年七月”條;《清世祖實錄》卷6“順治元年七月壬子”條所載同,唯“儼為敵國”作“儼為勁敵”。
[15]蔣良騏:《東華錄》卷5“順治二年六月”條。
[16]《清世祖實錄》卷75“順治十年五月己卯”條。
[17]《清圣祖實錄》卷99“康熙二十年十二月癸巳”條。
[18]《清圣祖實錄》卷30“康熙八年六月戊寅”條。
[19]《明史》卷77《食貨志一》。
[20]《清朝文獻通考》卷1《田賦一》。
[21]《清經世文編》卷28《論直隸興除事宜書》。
三、由亂而治的清初社會
康熙二十年三藩之亂的平定,兩年之后臺灣鄭氏勢力的回歸,使清王朝確立了對全國的有效統治。從此,清廷采取多種有力措施,使業已恢復的經濟迅速發展,清初社會遂由亂而治。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至六十一年(1722年)的近40年間,雖然由于曠日持久的儲位之爭,引起了政治上的許多麻煩,為維護國家的統一,清廷還曾兩度在西北和西藏采取大規模的軍事行動,而且局部的農民起義等也偶有發生。但是就全國范圍而言,大體上可以說是政通人和,百廢俱興,出現了一個由安定趨向繁榮的局面。
康熙帝是一個很有作為的封建帝王。他在少年時代,從清世祖手上承繼過來的是一個草創未就的基業。親政之后,他順乎人心,以“與民休息”為治國宗旨,指出:“從來與民休息,道在不擾,與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朕觀前代君臣,每多好大喜功,勞民傷財,紊亂舊章,虛耗元氣。上下訌囂,民生日蹙,深為可鑒。”[1]從面臨的實際情況出發,他“以三藩及河務、漕運為三大事”,“書而懸之宮中柱上”[2],朝思夕慮,念念不忘。八年的三藩之亂,是對年輕的康熙帝的一次嚴峻挑戰。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鍛煉和顯示了他駕馭國務的卓越才干。三藩亂平,隱患根除,臺灣回歸,海內一統。此后,康熙帝勵精圖治,一如既往地興修水利,獎勵墾荒,集主要精力于河務和漕運的處理。他指出:“漕運關系重大”[3],而河務又“關系漕運民生”,因此他說:“今四海太平,最重者治河一事。”[4]為此,他在1684年至1707年,六次南巡,調查黃淮的治理和漕運的整頓。在他的精心部署和督導之下,“淮黃故道,次第修復,而漕運大通”,出現了“漕囗安流,商民利濟”[5]的景況。這樣,就為農業生產的迅速發展和南北經濟的溝通,提供了可靠的保證。
隨著生產的發展,國家日趨富足。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國庫存銀較之順治末年成數百倍增長,達到4000余萬兩。[6]由于國帑充裕,清廷一再蠲免地方賦稅,一則旨在舒緩民力,再則亦可收藏富于民之效。康熙四十九年十月,清圣祖頒諭,普免天下錢糧,他宣布,全國各地應納賦稅,“自明年始,于三年以內,通免一周”[7]。五十一年二月,清廷更把作為封建國家重要財政來源的人口稅凍結,明令:“將直隸各省見今征收錢糧冊內,有名人丁,永為定數。嗣后所生人丁,免其加征錢糧。”[8]到康熙末、雍正初,全國耕地面積較之順治末年成百萬頃地增長,接近并逐漸超過明代萬歷年間的水平。與之相一致,此時的清王朝,國力強盛,威震四方。經過一連串的軍事行動之后,清廷牢固地確立了對內外蒙古、新疆和西藏的統治,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疆域,至此大致奠定下來。
在我國封建社會晚期的歷史上,由康熙中葉開始出現的安定和繁榮局面,是自明代永樂年間以后200余年來所未曾有過的。它為其后雍正、乾隆年間國力的鼎盛,奠定了雄厚的基礎。舊史家曾于康熙一朝有過如下謳歌:“風移俗易,天下和樂,克致太平。其雍熙景象,使后世想望流連。”[9]“想望流連”云云,既多余,復可悲,自不足取,但是,清除其間所包含的腐朽氣息之后,這樣的評價與歷史實際也相去未遠。
注釋:
[1]《康熙起居注》“康熙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戊午”條。
[2]《清圣祖實錄》卷154“康熙三十一年二月辛巳”條。
[3]《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八年三月二十六日癸巳”條。
[4]《康熙起居注》“康熙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三日辛卯”條。
[5]《清圣祖圣訓》卷33《治河一》。
[6]《清圣祖實錄》卷229“康熙四十六年五月戊寅”條。
[7]《清圣祖實錄》卷244“康熙四十九年十月甲子”條。
[8]《清圣祖實錄》卷249“康熙五十一年二月壬午”條。
[9]《清史稿》卷8《圣祖本紀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