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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石洲詩話
  • 翁方綱
  • 13155字
  • 2015-12-24 14:11:06

遺山撰錄《中州集》云:“國初文士,如宇文太學、蔡丞相、吳深州等,不可不謂之豪杰之士。然皆宋儒,難以國初文派論之。故斷自正甫為正傳之宗,黨竹次之,禮部公又次之?!边z山之論如此,而顧俠君乃以遺山入元詩,何耶?

朱諫議之才《和東坡跋周欠伸美人》,用漢宮李夫人“轉面不顧”事,頗精。全篇合看,尚非高作耳。

朱葭州自牧句云:“寒天展碧供飛鳥,落日留紅與斷霞?!鳖H工。

黨承旨《粉紅雙頭牡丹》詩,不為高作。

屏山李先生純甫《赤壁風月笛圖》一詩,即遺山《赤壁圖》所本。

照了居士王?!逗投温浠ㄔ姟罚H傖劣。

遺山舉李長源佳句,如“洛陽才子懷三策”之類凡數聯。阮亭則於中獨舉“煙波蒼蒼孟津戍,旌旗歷歷河陽城”一聯。愚謂長源《懷淮陰侯》詩“渭水波濤喧隴阪,散關形勢軋興元”,氣格亦不減古人也。大約以幽、并慷慨之氣出之,非盡追摹格調而成。

遺山金亡不仕,著《壬辰》之編,撰《中州》之詩,掩淚空山,殫心野史,此豈可以元人目之?顧俠君選《元百家詩》,既欲自附於《中州集》,知人論世之大義,而開卷先錯謬如此,此何說也!

當日程學盛於南,蘇學盛於北,如蔡松年、趙秉文之屬,蓋皆蘇氏之支流馀裔。遺山崛起黨、趙之後,器識超拔,始不盡為蘇氏馀波沾沾一得,是以開啟百年後文士之脈。則以有元一代之文,自先生倡導,未為不可,第以入元人,則不可耳。

遺山以五言為雅正,蓋其體氣較放翁淳靜。然其郁勃之氣,終不可掩,所以急發不及入細,仍是平放處多耳。但較放翁,則已多氵亭蓄矣。

遺山五古,每疊一韻,以振其勢,微與其七古相類。蓋肌理稍疏,而秀色清揚,卻自露出本色耳。

五言詩,自蘇、黃而後,放翁已不能腳踏實地。居此後者,欲復以平正自然,上追古人,其誰信之?雖以遺山秀筆,而執柯睨視,未之審也。甚矣取逕之難也!

遺山七言歌行,真有牢籠百代之意。而卻亦自有間筆、對筆,又攙和以平調之筆,又突兀以疊韻之筆,此固有陸務觀所不能到者矣。

遺山七古,詞平則求之於氣,格平則求之於調。

合觀金源一代之詩,劉無黨之秀拔,李長源之俊爽,皆與遺山相近。而由遺山之心推之,則所奉為一代文宗如歐陽六一者,趙也;所奉為一代詩宗如杜陵野老者,辛敬之也。至於遺山所自處,則似乎在東坡,而東坡又若不足盡之。蓋所謂乾坤清氣,隱隱自負,居然有集大成之想。

《梁園春五首》,可與《西園詩》相印證。

遺山樂府,有似太白者,而非太白也;有似昌谷者,而非昌谷也。

“切響浮聲發巧深”一篇,蓋以縛于聲律者,未必皆合天機也。然音節配對,如雙聲疊韻之類,皆天地自然之理,亦未可以“巧”字概抹之。

《論詩絕句》“奇外無奇”、“金入洪爐”二篇,即先生自任之旨也。此三十首,已開阮亭“神韻”二字之端矣,但未說出耳。

《梁園春》、《續小娘歌》、《雪香亭雜詠》,皆關系金源史事與遺山心事。

顧俠君所選元詩,凡三集,漁洋、竹并稱述之。然漁洋所稱,只初集之百家而已,或後兩集漁洋未及見耶?

李莊靖詩,肌理亦粗。說者乃合韓、蘇、黃、王以許之,殊為過當。

爾時蘇學盛於北,金人之尊蘇,不獨文也,所以士大夫無不沾丐一得。然大約于氣概用事,未能深入底蘊。

遺山雖較之東坡,亦自不免肌理稍粗。然其秀骨天成,自是出群之姿。若無其秀骨,而但于氣概求之,則亦末矣。

顧俠君謂元人用韻,頗有淆訛,而入聲尤甚?;蛞员狈酵琳Z,混入古音;或以閩、越方言,謬稱通用。如庚、青、蒸與真、文韻同押,再如魚、虞與支、齊同押,此豈非變而太過者,然其來已未及檢審耳。然竊疑遺山《虞坂行》“孫陽騏驥不并世”句亦是如此,雖上已有韻,而以文勢論之,此句似疊一韻者耳。

靜修全學遺山。遺山風力極大,而所受則小。若靜修之《桃源行》云:“小國寡民君所憐,賦役多慚負天子?!眲t傷於小巧矣。

宋人諺云:“江南若破,白雁來過。”靜修《白雁行》即賦此事也。

靜修詩,純是遺山架局,而不及遺山之雅正,似覺加意酣放,而轉有傖氣處。即以調論,細按亦微有未合。以遺山之天骨開張,學之者自應別有化裁。如靜修之詩,第以雄奇磊落之氣賞之可耳,若以詩家上下源流之脈言之,殊未入於室也。

方虛谷《秋晚》詩云:“堂堂陳去非,中興以詩鳴?!庇衷疲骸肮╆悷o己,此事獨兼之?!笨雌湟馍踝饍申悺?

又云:“沈宋非不工,子昂獨高步。畫肉不畫骨,乃以帝閑故。”以此論詩,其旨隘矣。然末二句,可作東坡《韓馬》七古長篇注腳。

方虛谷論宋詩,如謂宋初諸公,李文正、徐常侍昆仲、王元之、王漢謀為白體,楊、劉、二宋、張乖崖、錢僖公、丁崖州為昆體,寇萊公、魯三交、林和靖、魏仲先父子、潘逍遙、趙清獻之徒為晚唐體,皆是。獨以蘇子美與歐陽公稱“二難”,相為頡頏;又謂梅圣為唐體之出類者,此則未喻其旨。大約虛谷之意,以江西體裁,量後先諸家。於蘇門中,獨取張文潛,謂“自然有唐風,別成一宗。”

西昆之靡弱,江西以粗勁反之,四靈以清苦洗之,而又太狹淺。此馮定遠之言也。

虛谷自言七言決不為許渾體,妄希黃、陳、老杜,力不逮,則退為白樂天及張文潛體。五言慕後山苦心久矣,亦多退為平易,蓋其職志如此。

戴帥初詩“寒起松鳴屋,吟圓月上身”,“老樹背風深拓地,野囗依海細分天”,“鄉山囗淡龍移久,湖市春寒鶴下遲”,皆佳句也。又如“塹水溫初荇菜,粉墻風細欲梨花”,“六橋水暖初楊柳,三竺山深未杜鵑”,此二聯句法亦新。

耶律文正詩,阮亭評為“質率”。《池北偶談》摘其《從軍西域》數詩,以為頗有風味。今統觀之,大約總不出乎“質率”。

蘇子卿上林雁足書事,乃詭言以動單于,非實有其事也。至元郝伯常使宋,被留於真州,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書云:“‘霜落風高恣所如,歸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繳,窮海孤臣有帛書。’中統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獲者勿殺。國信大使郝經書於真州忠勇軍營新館?!笔菚r南北隔絕,不知中統之為至元也。中統十五年,即至元十一年也。明年乙亥四月,奉使還。

郝伯?!短剖枷窀琛罚咳怂木?,平板實無義味。

子昂云:“作詩用虛字殊不佳,中兩聯填滿方好。”以此力矯時弊。此言雖近于有意,然初學正不可不知。

趙子昂《東陽八詠樓》詩,頗有風致。

袁伯長才氣,在趙子昂之上。

伯長《上京雜詠》,敘次風土極工,不減唐人。

馬伯庸詩,亦極展才氣。然較之袁伯長,覺邊幅稍單窘矣。

漁洋謂“仲章境地未能深造,歌行間工發端,而窘於邊幅。視同時虞伯生、范德機,亦諸侯之附庸也”。今觀其詩才,又在馬伯庸之下。子師泰有《玩齋集》,父子相繼,著述并傳,亦盛事也。

張中丞養浩《贈劉仲憲》一詩,七古至六十八韻,然殊平漫。

許有孚《冷然臺雪用東坡聚星堂韻》之作,并非禁體,詩亦不工。

有宋南渡以後,程學行於南,蘇學行於北,其一時才人俊筆,或未能深入古人腠理,而一二老師宿儒之傳,精義微言,專在講學,又與文家之妙,非可同條而語。至如南宋諸公之學,尤在精于考證,如鄭漁仲、馬貴與以逮王深寧,源遠流長,百年間亦須有所付受。入元之代,雖碩儒輩出,而菁華醞釀,合美為難。虞文靖公承故相之世家,本草廬之理學,習朝廷之故事,擇文章之雅言,蓋自北宋歐、蘇以後,老于文學者,定推此一人,不特與一時文士爭長也。

道園兼有六朝人醞藉,而全於含吵不露中出之,所以其境高不可及。嘗有“少陵愛何遜,太白似陰鏗”之句,實亦自道。

虞伯生七律清深,自王荊公以後,無其匹敵。

虞伯生《竹枝歌》,不減劉夢得。

伯生七古,高妙深渾,所不待言。至其五古,於含蓄中吐藻韻,乃王龍標、杜牧之以後所未見也。

至治、天歷之間,館閣諸公如虞伯生、袁伯長、王繼學、馬伯庸,每多唱和,如《代祀西岳》、《上京雜詠》之類。

田汝成《西湖志馀》所載“順帝即位時,馬尾縫眼,由是兩目喪明”之事。顧氏但據史“寧宗殂時,曾召入議政,謝病歸”,以證其誣。然為此說者,第因文靖晚年目疾而傅會耳。予前年得宋宣和畫貓卷,有文靖題云:“‘御筆制貓毛<毛先>奇,畫師雖巧亦難齊。中原麟鳳知多少,未得君王一品題。’至正五年夏仙井虞集?!卑粗琳迥晡木敢哑呤囊?,筆勢尤蒼逸,信乎前說之誣也。

文靖有一筆可當人數十筆處,而又于風流醞藉得之,并不枯直。

楊仲弘詩,骨力既孱,格調復平,設色賦韻,亦未能免俗,不解何以與虞齊名?

仲弘格力,尚在袁伯長、馬伯庸之下。乃鐵崖《西湖竹枝序》云:“我朝詞人能變宋季之陋者,稱仲弘為首,而范、虞次之?!贝苏娌豢山庖?。

范文白詩頗有格調,亦不能深入。此事有格調,則可以支架矣,亦較楊仲弘稍雅。

仲弘覺有盛氣,故有“百戰健兒”之稱。德機純就格調,故有“唐臨晉帖”之目。然而德機之格調,亦自不能堅實,與仲弘之盛氣等耳。

揭曼碩《曉出順承門有懷太虛》五言四句,全襲古詩,只改“東門”為“南門”,其馀不易一字。此真不可解也。

虞伯生嘗謂揭曼碩詩如“三日新婦”,己詩如“漢庭老吏”。揭聞之不悅,故《憶昨》詩有“學士詩成每自夸”之句。虞得詩,謂門人曰:“揭公才力竭矣。”因答以詩云:“故人不肯宿山家,夜半驅車踏月華。寄語傍人休大笑,詩成端的向誰夸?”并題其後云:“今日新婦老矣?!卑唇衣T詩,格調固自不乏,然亦不能深入,雖間有秀色,而亦不為新艷,不知所謂“三日新婦”與“美女簪花”者,何以肖也?總之,楊、范、揭三家,不應與虞齊名。其所以齊名者,或以袁伯常、馬伯庸輩,才筆太縱,轉不若此三人之矜持格調者,謂可以紹古乎?然以格調論之,范稍雅飭,揭稍有致,楊則平平,皆非可語於道園之“學古”也。

黃文獻為有元制作大手,其詩亦具風骨,而入之不深,放之不大。若比楊仲弘,則固勝之遠矣。此究是讀書人詩也,只不能超然脫化耳。

以詩筆論之,黃文獻應在袁、馬之次。

柳道傳《觀趙使君所藏書畫古器物》詩,太平直無節族變化。試以梅都官《三館書畫》詩比之,則優劣見矣。

柳道傳詩有矩,亦未能含蓄變化,聲調亦不能開拓,大抵黃晉卿伯仲間耳。

歐陽原功詩,所傳雖不甚多,而精神亦少,又在黃、柳之次。蓋學有本原,詞自規矩,初非必專精於詩也。

薩天錫《白翎雀》一首,學虞伯生作,可謂點金成鐵。

薩雁門《京城春暮》七律,太像小杜。雁門詩多如此者,然似此轉非善學小杜,不過大致似之耳。

天錫《崔鎮阻風》云:“南人北人俱上冢,桃花杏花開滿城。”此是自然風致。

天錫七律,故不深入,然其才情有馀,則亦有詞到而氣格俱到者矣。

雁門自有才情,然句法有太似前人者,則以其中未嘗深入故耳。

雁門風流跌宕,可謂才人之筆。使生許渾、趙嘏間,與之聯鑣并馳,有過之無不及也。

王子宣《宮詞》云:“南風吹斷采蓮歌,夜雨新添太液波。水殿囗廊三十六,不知何處月明多?”王龍標、杜樊川之流亞也。然昔人論此篇,卻謂不及薩天錫之作。天錫云:“清夜宮車出建章,紫衣小隊兩三行。石闌干外銀燈過,照見芙蓉中上霜?!贝藙t才人之極筆矣。愚謂即此二詩,而元、明兩代與唐人離合遠近之故,已自判然,不待拈諸大篇而後知也。

薩天錫詩,宮詞絕句第一,五律次之,七古、七律又次之,五古又次之。再加含蓄深厚,杜牧之不是過也。

顧秀野《元百家詩》,體裁潔凈,勝于吳孟舉《宋詩鈔》遠矣,猶嫌未盡審別雅俗耳。如關系史事,及可備考證者,自不應概以文詞工拙相繩。若其言懷敘景之作,自當就各家各體,從其所長,而去其所短。一人有一人之菁華,豈必一例編載,陳陳相因哉?

宋子虛七言樂府諸篇,馮海粟所極賞者。藻力雖極橫逸,然不無矯強處,非薩雁門天然清麗可比,似未可概以古錦囊中語目之。

宋子虛《李翰林墓》詩:“承恩金馬詔,失意玉環詞?!彪m太白復生,亦當激賞。

子虛《春別》云:“楊柳昏黃晚西月,梨花明白夜東風?!笨芍^清新未經人道。

《西湖酒家壁畫枯木》:“拗怒風雷龍虎氣,盤摺造化乾坤力?!薄霸旎ぁ?,復見句中,可乎?

宋子虛詩題中稱唐玄宗為李三郎,此小說口角,烏可以入詩哉?元人文字,所以漸流於曲子也。

宋子虛《西湖》詩云:“戀者銷金鍋子暖,龍沙忘了兩宮寒?!闭Z雖直致,可當宋詩史。

宋子虛《囈集》詠古諸作,甚塵陋?!额}龔翠巖中山出游圖》七古亦劣。

張蛻《范寬山水》一首中,忽插九言一句,似未盡葉。元人如宋子虛之類,才氣非不豪縱,然其音節,未必皆天然合拍者也。

張仲舉不為孛羅帖木兒草詔,《自誓》一詩,足表千古矣。

蛻《小游仙》詞八首,勝於曹堯賓。

蛻才調富有,兼以宕逸之氣出之,阮亭先生稱其有法度。阮亭所見,乃洪武三年錫山郎成鈔本,凡四卷,稱書法妍妙,逼真佛遺教經。此本秀野當未見也。

楊廉夫序《玩齋集》,論元一代之詩,有“郝、元初變,未拔於宋;范、楊再變,未幾于唐”之語,此似以遺山入元詩。然第一時稱述之詞,從流溯源之論耳,未可以為據也。

當時之論,以虞、楊、范、揭齊名。或者又以子昂入之,稱虞、楊、趙、范、揭。楊廉夫序貢師泰《玩齋集》,又稱“延、泰定之際,虞、揭、馬、宋,下顧大歷與元,上逾六朝而薄《風》、《雅》”。金華戴叔能序陳學士基《夷白齋集》云:“我朝自天歷以來,以文章擅名海內者,并稱虞、揭、柳、黃?!辫F崖又序郯九成曰:“虞詩為宗,趙、范、楊、馬、陳、揭副之。”此言是矣,而不及袁伯長。由此觀之,可見諸公齊名,元無一定之稱。楊、范、揭與馬、宋等耳,皆非虞之匹。趙子昂亦馬伯庸伯仲。黃、柳雖皆著作手,而以詩論之,亦不敵虞。爾時論者,必援虞以重其名耳。

貢玩齋《黃河行》七古,中間及結處,忽然疊下《騷》句,又插以四言,似于音節太硬。昔阮亭嘗以雜言長句,為英雄欺人,然亦看上下音節何如耳。

玩齋《題韓移居圖》詩,清勻有節。元人七古,多濃鋪金粉,似此者正不可多得。

玩齋《學圃吟》七古長篇中“水菘山芥菠{艸陵}”云云,一連排蔬果名目,至十句之多,亦前人所未有也。

玩齋力清勁而韻深秀,又非橫逞才氣者可比。

玩齋《題蘇子瞻像》詩甚奇。其《題淵明小像》云:“呼童檢點門前柳,莫放飛花過石頭?!眲t細意之作也。一作袁敬所詩,恐誤。蓋敬所嘗書此詩耳。

玩齋《西湖竹枝》亦工。

張蛻:貢玩齋皆元末大家。玩齋元亡隱吳淞江上,其才致清逸,殆不讓雁門。

前輩有一篇名作,後人多效之。如虞道園《白翎雀》,乃易之《京城燕》詩效之,薩天錫又效之。

易之《金臺集》,風格翹秀,多有關風化之言,不茍為炳炳良良者也。

蛻、玩齋、易之諸什,皆具有風骨,非漫為彩色者。置諸馬伯庸、揭曼碩諸公間,正自未肯多讓。

鹿皮子陳樵《寒食詞》:“綿上火攻山鬼哭,霜華夜入桃花粥。重湖煙柳高插天,猶是咸淳賜火煙?!闭Z濃意警。阮亭謂其有“《麥秀》、《黍離》之痛?!?

陳居采計,學溫、李而有清奇之氣。

謝宗可詠物詩凡百篇,題既皆出雕鐫,詩亦刻意纖瑣,大率有形無神,所謂麗而無骨者也。然亦不能十分綺麗,以其都是平鋪耳。

吳淵穎《泰山高》,仿歐公《廬山高》也,奇氣似欲駕出其上。韓文公云:“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此評孟東野,卻不甚肖;若以評吳淵穎,卻肖也。淵潁詩奇情異彩,都從生硬斫出,又以自己胸中經鑄史之氣,而驅使一時才俊之字句,卓然豪宕,凌厲無前。視黃、柳諸公,不啻倍蓰過之。但細按之,未免出於有意耳。

吳正傳才藻凡弱,不能與黃、柳相抗,又勿論立夫也。

歐陽原功敘周衡之《此山集》云:“宋、金之季詩人,宋之習近<骨皮>,金之習尚號呼。南北混一之初,猶或守其故習,今則皆自刮靡刂而不為矣。世道其日趨于盛矣乎!”此論特借《此山集》發之耳。

李長吉詞調藻韻,故自艷發。然至元人,不拘何題,不拘何人,千篇一律,千手一律,真是可厭。其一二體氣稍弱者,亦復效之,實無謂也。

朱德潤《德政碑》、《無祿員》諸詩,亦香山《秦中吟》之遺意,而語益切,至使聞者足以戒。此皆有用之文也。

長沙陳志同歌行,如《趙子昂畫馬歌》、《朔方歌》、《萬里行》諸篇,崎磊落,在元人諸名家中,卓然有風骨,不徒以金粉競麗者。昔漁洋先生從人借宋、元人詩集數十種,獨手鈔《所安遺藁》一卷,良是具眼。又先生《居易錄》云:“陳泰志同歌行,馳騁筆力,有太白之風。在元人諸名家中,當居道園之下,諸公之上。而名不甚著,豈名位卑耶?”今觀其詩,如《萬里行》之類,實有似太白處。然合一卷通看之,似尚未可遽躋諸道園之次。合看其一二近體,即知之矣。若較楊仲弘輩,則固勝之耳。于顧秀野乃以“清婉”評之,則殊屬違戾,此直似不知詩者之言。

杜清碧,即撰宋末遺民詩《谷音》者。漁洋先生評其自作殊庸膚,無足采者清碧嘗自謂得楊仲弘詩法。

余忠宣五言,卓有風骨,非同時諸家所可及。此與陳龍泉泰七言,并當拔萃者也。

歐公《廬山高》用江韻尚可,若胡傲軒《海棠給四江韻》一篇,則幾于有韻無詩矣。

周伯溫《天馬行》,詠至正二年壬午七月西域拂郎國獻馬,詩語頗得應制之體。陸河南仁亦有歌,極為楊鐵崖所稱。然平板無生氣,較伯溫作,遜之遠矣。

張思廉《詠史》諸樂府,皆不如《代魏徵田舍翁詞》一篇。

張思廉驚才絕艷,然純是雄冠劍佩氣象。殆天所以位置斯人,故不為舂容和鳴耳。

鐵崖《湖龍姑曲》全與張思廉作相同,中只換數字。豈改而存之,未暇芟去耶?

《禽言》,亦樂府、《竹枝》之一類也。然廉夫《禽言》,亦自不能出奇。蓋《禽言》達意,元不能出奇,即都官《泥滑滑》一首,亦只神韻佳耳。

廉夫自負五言小樂府在七言絕句之上。然七言《竹枝》諸篇,當與小樂府俱為絕唱,劉夢得以後,罕有倫比,而《竹枝》尤妙。至于七言長篇,則張思廉亦有之,仍是從李長吉打出耳。

楊廉夫詩:“夜半酒酣呼阿吉?!薄凹弊肿ⅰ捌铰暋薄4伺c《日下舊聞》所載《賣驢券》中語同。小朱何以獨譏之?

《漫興七首》序云:“學杜者必先得其情性語言而後可,即其情性語言,必自《漫興》始。”朱竹嘗譏其不知“興”字本為“與”字之訛。然姑無論此,即以學杜而論,亦豈可先自此等絕句入手?此廉夫自文其吊詭之習,而援儒之墨之論也。若以此為學杜入逕,則必專以《江畔尋花》、《風雨看舟前落花》等詩為職志。此種在杜公原自有大處,而專目此為杜公之情性語言所在,則謬矣。所謂情性,猶言脾氣,非性情之謂也。杜詩原有此二字。

《竹枝》本近鄙俚。杜公雖無《竹枝》,而《夔州歌》之類,即開其端。然其吞吐之大,則非但語《竹枝》者所敢望也。劉夢得風力遠不能躋杜、韓,而惟《竹枝》最工,可見其另屬一調矣。虞伯生竟以清遒得之,楊廉夫乃以浮艷得之,非可以一概與杜論也。

編錄《竹枝》,竟須以劉、虞、楊三家為主。

楊之妙處,自不可掩。而其他詩之靡,亦不可掩。

《小游仙》,以廉夫之艷彩為之,自有奇情,迥非唐人之濫可比。

鐵崖《毗陵行》,結處以兩句疊作收場,此從來所未有也。

玉山主人云:“所謂嬉春體,即老杜以‘江上誰家桃李枝,春寒細雨出疏籬’為新體也。先生謂詩人多為宋體所梏,故作此體變之云。廉夫嬉春體七律,一云《賦俏唐體遺錢塘詩人學杜》者,此猶之《漫興七首》意也。杜公七律中似此者自言‘效吳體’、‘戲為俳偕體’,在杜律中拗平仄者已是變體,此則杜公之變而又變者。廉夫乃持此以告當世之學杜者,豈非‘不揣其本,而齊其末’者哉?此種在杜公已屬俳偕,而在廉夫集內,則尚算拘謹者矣,固無怪其自負為去杜不遠耳。”玉山與鐵崖情跡最密,此言必親受之。但不知所謂以此體變“宋體”之“所梏”者,是何機括?元音靡弱,正是太趨長吉一派,而中少骨力耳。南宋之弱,又與元之靡弱不同,烏可以宋體為詞哉?

楊廉夫自命學杜,正如老旦扮外,上場道白,時露情態。廉夫於元末時事,洞在胸中,而沉酣聲伎,此達人之識,不待吟《老客婦》也。觀其在張士誠席上一絕,足見一斑矣。此詩在廉夫集中,卻屬去杜不遠,正不必其摹杜之詞也。

張光弼《白翎雀歌》,竹取入《明詩綜》,亦是清直之作,非可與道園詩同論。但舉以證題,作本事詩可耳。

張光弼酒間為瞿宗吉誦其《歌風臺》詩,以界尺擊案,淵淵作金石聲。然此詩只起二句豪邁稱題,以下亦不能酣恣也。

張光弼之詩,竹謂其派出西昆,未免過于濃縟。然其筆勢,卻自平直。

詩固不妨淺澹,然囗林則未能免俗。

元人之綺麗,恨其但以淺直出之耳,此所以氣格不逮前人也。

周石初霆震序張梅間集曰:“近時談者,糠秕前聞,或冠以虞邵之序,而名《唐音》,有所謂‘始音’、‘正音’、‘遺響’者,孟郊、賈島、姚合、李賀悉在所黜。或范德機之名,選《少陵集》止取三百十一篇,以求合於夫子刪詩之數。承訛踵謬,轉相迷惑,而不自知。”蓋石初持論耿介,不茍隨時者也。

石初多亂離紀事之作,有關史事。

王梧溪《夜何長》三疊,蓋寓亂極思治之意,不減甯戚《扣角歌》。

王梧溪《白翎雀引》亦主石德閭,而其詞該括有元一代興亡之事,其旨則《書無題後》詩云:“莫識《白翎》終曲語,蛟龍囗雨發無時?!笨梢韵嘧C也。

王原吉才力富健,而抑揚頓挫,不盡如元人概涂金粉,至此而元人之境與宋人之境歸於一矣。

華彥清幼武詩,竹評其淺易。其《義兵行》一篇,雖從《兵車行》脫出,而質直潔凈,尚不同吞襲調子。

丁鶴年《題鳳浦方氏梧竹軒》七律,時作者俱為僉衽。然末句“共負奇才”,似乎再一含蓄更妙。

鶴年血葬母,忠孝性成。其《感夢》、《遷葬》諸什,悲痛沉郁;《異鄉清明》一律,直到杜公。

顧仲瑛《次鐵崖天寶宮詞韻》云:“韓虢并騎官廄馬,醉攙丞相踏堤沙?!笨芍^翻新。

仲瑛小詩,極擅風致,《竹枝》固頡頏鐵崖,題畫亦足配囗林。

昆山亭館三十六處,鐵崖《吳詠》所謂“三十六橋明月夜,姑蘇城里有瓊花”也。按仲瑛有二妓,曰小花、南枝秀。其《花游曲》所謂“花起作回風杯”,蓋亦指此。

顧仲瑛《玉山璞藁》,雖皆一時飛觴按拍,豪興吐屬,然自具清奇之氣。其一段遐情逸韻,飄飄欲仙,乃有楊鐵崖所不能到者。

張伯雨《竹枝詞》“黃土筑墻茅蓋屋,門前一樹紫荊花”,漁洋所極推賞也。其《西湖竹枝》云:“光堯內禪罷言兵,幾番御舟湖上行。東家鄰舍宋大嫂,就船猶得進魚羹。”可備故實。漁洋極賞貞居絕句,謂有坡、谷遺風。

葉靜齋《草木子》云:“趙仲穆,子昂之子,宋秀王後裔,能作蘭木竹石。道士張伯雨題其墨蘭云:‘近日國香零落盡,王孫芳草遍天涯?!倌乱姸⒅?,遂不復作?!比弧巴鯇O”之怨,以諷子昂可耳;又以諷仲穆,則太紛紛矣。

張伯雨方外畸人,其《游仙詞》特為奇麗。金相蔡松年跋東坡墨跡所云:“醉笑調歌,靈音相答,皆九霞空洞中語。後復有神游八表者,傳誦而來,洗空萬古俗氣”數語,仿佛遇之。

仇山村《讀陳去非集》云:“莫道《墨梅》曾遇主,黃花一絕更堪悲。”其首句云:“簡齋吟冊是吾師,句法能參杜拾遺?!鄙酱逯栽唬骸敖兰圃娬?,以不用事為第一格。少陵無一字無來處,眾人固不識也。若不用事云者,正以文不讀書之過耳?!鄙w其志杜如此。其詩則《興觀詩集》,止七言近體三十八首,因卷首有王修撰希范大書“興觀”二字,遂以名之。後有石民瞻跋,稱其“手書筆筆無倦意,他日貴游子弟捐一石刻之,使吾輩皆得墨本,以刮目散懷,亦一奇事。”此本即漁洋所謂“格調靡靡,遠在趙子昂下”者也?!堕愂蠄@池》、《春日田園雜興》、《游石室洞》三首,漁洋稱其“差可觀,亦皆淺淺耳。”又漁洋所稱《挽陸右丞》“甘抱白日沒,不知滄海深”二句,實警策語也。

仇、白宋末齊名,皆有小致耳,論者乃等諸元初之歐、虞,過矣。

龔子敬肅《詠史》有“文若縱存猶九錫,孔明雖死亦三分”之句,為時傳誦。其詠《岳王孫縣尉復棲霞墓田》七律,甚有風格。

楊文憲奐《錄汴梁宮人語十九首》,即宮詞之遺意,而裁作五言,為小變矣。文憲又嘗作《汴故宮記》。

七言歌行,以極長之句,雜以《騷》體,中插三言、四言,皆所不難,獨中間插入七言整句一聯,則頗離合拍,雖以歐公廬山高,尚未免以氣勝壓人也。求於此等處拍出正調之七言,而從容中節,毫無強拗,蓋洵所罕見。所以漁洋極不勸人為此。

陳剛中孚《安南即事》五律長篇,可當《安南志略》。

鄧善之際元之盛,一時如范德機、高彥敬、趙子昂、鮮于伯機輩,皆相與往來,其詩亦名重一時。而今觀之,殊多膚率。

善之集中題畫詩極多,想一時所接,皆勝流鑒藏家也,而其詩皆不足觀。

高房山小詩,有勝於囗林處。

盧彥威亙《讀王維夷門歌》,雖意在懷古,而語頗直率。序云:“用其意其歌續其後。”不知所謂用其意者,用其何意也?

任松鄉士林《題翰墨十八輩封爵圖》,用事頗巧。

于紫巖以李長吉《金銅仙人辭漢歌》未能達意,因作《後歌》以廣之,此所謂畫蛇添足。

“山圍花柳春風地,水浸樓臺夜月天”,此紫巖所足《西湖》句也,雖平正而尚雅。然西湖詩以“樓臺”對“花柳”,不嫌稍熟乎?

傅汝礪詩有格調,其用小謝體詩,神貌俱似?!秳﹂T圖》一首,直用杜韻,卻無出路。

虞公極賞傅若金《古松圖歌》,由是名動京師。然末句仍回到首句之意,未免味薄。雖多一韻,以唱嘆出之,然此句似不必疊韻也。

《渾沌石行》,賦武侯八陣磧中小石也。其詩仿少陵《古百行》,此固不為化境,然與李景文一輩不同。至於《題劉伯希古木》、《雙劍圖歌》之類,則真得杜意,宜乎漁洋謂其“歌行得子美一鱗片甲”也。

《送鄧朝陽歸赴分寧州杉市巡檢》詩末句云:“我有家君欲寄將?!贝松先⑾滤木浞ǎ皂n公以後,人罕為之。然與礪筆雖清勁,而與韓派法自殊,似未葉合。

傅與礪歌行之學杜,自后山、簡齋不及也。然尚恨未能出脫變化,此亦連幅之隘,難以相強者也。

宋誠夫本大都人,至治元年廷試第一人。其殿試詩云:“扶搖九萬風斯下,禮樂三千日未斜?!贝苏鏍钤Z也。

誠夫《大都雜詩》,亦學樊川,可與薩雁門雁行。

歐陽元功謂“宋顯夫詩,務去陳言,雖《大堤》之謠,《出塞》之曲,時或馳騁乎江文通、劉越石之間,而燕人凌囗不羈之氣,慷慨赴節之音,一轉而為清新秀偉之作,齊、魯老生不能及也。”此可參證吾北平人詩脈。

宋顯夫才力在誠夫之下。

王繼學《題蘭亭定武本》五古,以周成顧命垂戈為比,其意竟以《定武》為昭陵玉匣之本上石者矣。詩不佳。

繼學《行路難》二首,調諧詞達。

繼學《竹枝》本灤陽所作,山川風景,雖與南國異,而《竹枝》之聲,則無不同。鐵崖《西湖竹枝詞序》云爾。

元時如傅與礪之似杜,李溉之之似李,皆有格調而無變化,未免出于有意耳。

鐵崖謂“善作《琴操》,然後能作古樂府。和余操者李季和為最,其次夏大志也”。今觀李季和《和鐵崖箕山操》,誠為近古。金仁山作有“廣”字,自不同。

五峰五古,喜言仙家事。

五峰《鐵笛歌》:“具區下浸三萬六千頃之白銀浪,洞庭上立七十二朵之青瑤岑?!毕乱痪湔{不合,須添一字。

李季和詩非一調,大約本之《詩》、《騷》,亦有似佛偈者、道者,時出葉韻,以為近古,頗似英雄欺人。

元人專於風調擅場,而句每相犯,如“銀河倒掛青芙蓉”等類之句,殆幾于人人集中有之。其所謂枕藉膏腴者,不出太白,則出長吉,此唱彼和,搖な拊鐸,至于千篇一律,曾神氣之不辨,逕路之不分,其亦可厭也已。

黃子久嘗終日在荒山亂石叢木深筱中坐,意態忽忽;每往泖中通海處,看激流轟浪,雖風雨驟至,水怪悲咤,不顧也。作詩亦須如此用功,乃有得耳。

黃清老《送海東之》雜言古詩,竟是邪魔外道。

劉詵《桂隱集》,用韻亦多隨手牽就,蓋元人不甚精研韻學也。

丁仲容復《題畫馬》一篇,周旋“韓畫肉”,從“服轅病瘦”說來,雖是寄托,而無意味。

侍郎伯顏子中《七哀詩》七首,臨終之先一夕作。仿小陵《七歌》調,而沉痛郁結,令人不忍卒讀。

元時諸畫家詩,如囗林、大癡、仲集中,多屬題畫之作。囗林最有清韻,而尚不能剔去金粉。至王元章,則純是十指清氣霏拂而成,如冷泉漱石,自成湍激,亦復不能中律。

竹先生本自元人打入,其《夢游天臺歌》起句:“吾聞天臺山高一萬千八丈,石梁遠掛藤蘿上?!痹酥佟短炫_行》云:“吾聞天臺山一萬八千丈?!惫淘谇耙?。太白先有“天臺四萬八千丈”之句,但非起句耳。李壁《王荊公詩注》謂太白“四萬”字誤。又貢南湖《送人歸天臺》云:“天臺山高四萬八千丈”。大約自元遺山而降,才氣化為風調,逮乎楊廉夫、顧仲瑛之屬,一唱百和,殘膏馥,一撇一拂,幾于人人集中有之。即後來西冷、囗間諸派風調所沿,其源何嘗不出自唐賢,詎可以相承相似而廢之耶!但撐架視乎筆力,而變化能事,存乎其人,則不能以相強也。

郭羲仲《Ы乃歌》詞,頗有風調。其序亦援杜之《夔州歌》、劉夢得之《竹枝》,蓋《竹枝》、《Ы乃》,音節相同也。

鐵崖曰:“人呼老郭為‘五十六’,以其長於七言八句也?!比黄鋽M杜《秋興八首》,肌理頗粗。蓋感事述懷,作此八詩,自無不可,而不當以擬杜《秋興》為名耳。看其第一首起句,猶似沿老鐵所論杜詩情性之說,未為知杜者也。

元末詩人於七古聲調雜Ш中,忽用“不有祝它之佞,宋朝之美,難乎免於今世矣?!庇衷疲骸吧跻游崴ヒ簿靡印痹圃?。太近隨手漫與,且經語尤不宜妄爾闌入。

徐舫《白雁》詩,亦在袁海叟、時大本之間。末句有寄托,而五六為佳。

戴叔有《題何監丞畫山水歌》一篇,凡九句,似杜,亦太無變化矣。

《秋興五首》,亦郭羲仲《秋興八首》之類,而才力更不逮矣。其第四首中聯腰字,四句一樣,亦是一病。

昔竹嘗譏楊廉夫誤以“漫與”為“漫興”,若杜之《詠懷古跡五首》,則是合五首皆是詠古跡、懷古跡,而撮四字為題也。戴叔能《越游》中,乃有“詠懷古跡”之題,則未然。

舒道原耕堂詩,評者謂極似昌黎,殆是以目皮相。

劉仲修與劉子高、宋景濂為友,其詩如《余仲楊山水古木幽篁圖》之類,妙逼古人,非元人侈為富麗者可到也。竹編之明初,與青田、青丘諸公相映發,庶其合諸?

七古仄韻,一韻到底,苦難撐架得住。每於出句煞尾一字,以上去入三聲配轉,與平聲相間用之,到撐不住時,必以仄字硬撐也。

白囗子房希白《讀杜詩》,頗涉直致一流,宜其詩似邵堯夫也。

曹兌齋《讀唐詩鼓吹》云:“不經詩老遺山手,誰解披沙揀得金。”兌齋從遺山游,而其言如此,則《鼓吹》之選,信是遺山用意處耶?

元初中州文獻,推詩專家,必以劉靜修與盧疏齋摯為首。虞文靖為李仲淵源道作詩序,亦言:“五言之道,近世幾絕,數十年來,人稱涿郡盧公?!惫手贉Y自序,亦屬意盧公也。然疏齋五古,雖近質雅,而不能深造古人。

李雪溥嘗題息齋李ぅ墨竹云:“息齋畫竹,雖云規模與可,蓋其胸中自有悟處,故能振迅天真,落筆臻妙。簡齋賦《墨梅》有云:‘意足不求顏色似,前身相馬九方皋’。余於此公墨竹亦云?!庇乙欢尾华氄摦?,可以參作詩之法也。

南山先生汪珍《湖陰曲》,是效潁濱作法而襲其面貌也。“一虎六龍”語殊拙。

元人多尚風調,宮詞一體,推雁門為最。若柯敬仲之作,亦爾時雅正者矣。

《宮詞》多紀元時故事,蓋皆其親承典禮恩澤,不比王仲初閑說內邊事,所以當時推為得體也。

《宮詞》內,如世祖建大內,命移沙漠莎草于丹墀,示子孫毋忘草地,及陳祖宗大札撒以為訓,諸條皆關史事,可誦可傳。至其後十首內,亦有說宮女事,蓋亦沿宮詞之體,偶及之耳。至其和人宮詞,又當別論。

柯敬仲《馬圖》一首,寫肥入妙,較東坡更深進一層。故非工畫者,不能得意至此也。

柯敬仲詩本不深,而綿邈處,時有醞釀,殆從畫家清境來,非可以書生章句求也。較之王元章,則有極淺處;較之倪元鎮,則有極深處。想爾時入侍奎章,與虞伯生接近,筆札自當別有所得耳。元時書畫家之詩,以此人為第一。

顧俠君所舉陳雷佳句,如“煙村白屋留孤樹,野水危橋蹋臥槎”,上句乃一半用杜,與下句相對,是何句法?徒形其支吾耳?顧豈未之知耶?

潘子素詩以才調勝,喜為今樂府,而絕句多佳,如《題宋高宗二劉妃圖》,尤妙。

鄭杲齋東《題徽廟馬麟梅》一首,《題江貫道平遠圖》諸絕句,皆佳。元人自柯敬仲、王元章、倪元鎮、黃子久、吳仲每用小詩自題其畫,極多佳制。此外諸家題畫絕句之佳者,指不勝屈。蓋元人題畫,長篇雖多,未免限於李長吉之詞句,罕能變轉。而絕句境地差小,則清思妙語,層見疊出,易於發露本領。如就元人題畫小詩,選其尤者,匯鈔一編,以繼唐人之後,發揚風人六義之旨,庶有冀乎?

鄭曲全采,杲齋弟也,其子思先合寫為《聯璧集》。曲全《題復古秋山對月圖》七絕一首,二十八字內,乃用“[E164]”字二,“{朋朋}”字二,“{出出}”字二,“[E165]”字二,“森”字二,“[B18N]”字二,“[B360]”字二,“[B330]”字二,亦太好奇。

周履道與高季迪、徐幼文結社,其詩清迥有逸氣,非一時徒事長吉調者可比。

許北郭恕,俊拔激昂處,較之王原吉才力差遜。

囗丘道人張簡,玉山以“陶、韋”稱之,鐵崖以“韋、柳”稱之。鐵崖最賞其《鬻石篇》,以為“飄飄有凌囗之氣”。然囗丘之詩在七客寮、白囗海間,不過才氣稍縮減耳,非遂能為陶、韋、柳也。

元季淮南行省參知政事臨川饒介之,分守吳中,自號醉樵。求諸作已,設宴酬款,以詩工拙是坐。仲簡之歌最協意,居首席,酬黃金十兩;次高青丘,白金三斤;次張羽為儀,止一鎰,蓋詩有諷,略不滿快也。張羽《靜居集》述其事云爾。然囗丘此歌,不過就醉樵詞頭打合主人耳,是應酬習氣,無甚可取。

陸河南仁《騷》體詩,句調不盡葉於音節。

陸河南《夫子去魯圖》一篇,可謂用意烹煉,末句“周旋天下”,尤其用意煉筆處也。然“津則有舟”四句,尚是{封帛}襯。{封帛}襯固不礙,而人之材力厚薄見焉矣。如昌黎《龜山》、《猗蘭》諸操,是何等魄力!

玉山諸客,一時多為鐵崖和《花游之曲》,然獨玉山一篇為佳。蓋諸公和作

玉山諸客,一時多為鐵和《花游之曲》,然獨玉山一篇為佳。蓋諸公和作與鐵崖原唱,縱極妍麗,皆不免傖俗氣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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