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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程朝奉單遇無頭婦 王通判雙雪不明冤(2)

程朝奉不知好歹,聽得是李方哥聲音,正要問他個端的,慌忙開出門來。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干得好事!為何把我妻子殺了?”程朝奉道:“我到你家里,并不見一人,只見你妻子已殺倒在地。怎說是我殺了?”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誰?”程朝奉道:“我心里愛你的妻子。若是見了,奉承還恐不及,舍得殺他?你須訪個備細,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兩口住在家里,是你來起這些根由。而今卻把我妻子殺了,還推得那個?和你見官去,好好還我一個人來!”兩下你爭我嚷。天已大明,結扭了一直到府里來叫屈。

府里見是人命事,準了狀,發與三府王通判審問這件事。

王通判帶了原被告兩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驗尸首。相得是個婦人身體,被人用刀殺死的,現無頭顱。通判著落地方,把尸盛了。帶原被告到衙門來。

先問李方哥的口詞。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妻陳氏,是開酒店度日的。是這程某看上了小人妻子,乘小人不在,以買酒為由,來強奸他。想是小人妻子不肯,他就殺死了。”通判問:“程某如何說?”程朝奉道:“李方夫妻賣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顧。李方昨日來請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去得遲了些。到他家里,不見李方,只見他妻子不知被何人殺死在房。小人慌忙走了家來。與小人并無相干。”通判道:“他說你以買酒為由,去強奸他;你又說是他請你到家。他既請你,是主人了,為何他反不在家?這還是你去強奸是真了。”程朝奉道:“委實是他來請小人,小人才去的。當面在這里,老爺問他,他須賴不過。”李方道:“請是小人請他的。小人未到家,他先去強奸殺了人了。”王通判道:“既是你請他,怎么你未到家,他倒先去行奸殺人,你其時不來家做主人,倒在那里去了?其間必有隱情!”取夾棍來,每人一夾棍,只得多把實情來說了。

李方哥道:“其實程某看上了小人妻子,許了小人銀兩,要與妻子同吃酒。小人貪利,不合許允,請他吃酒是真。小人怕礙他眼,只得躲過片時。后邊到家,不想妻子被他殺死在地,他逃在家里去了。”程朝奉道:“小人喜歡他妻子,要營勾他是真。他已自許允,請小人吃酒了,小人為什么反要殺他?其實到他家時,妻子已不知為何殺死了。小人慌了,走了回家。實與小人無干。”通判道:“李方請吃酒,賣奸是真;程某去時,必是那婦人推拒,一時殺了,也是真。平白地要謀奸人妻子,原不是良人行徑。這人命自然是程某抵償了。”程朝奉道:“小人不合見了美色,輒起貪心,是小人的罪了。至于人命,委是不知。不要說他夫婦商同請小人吃酒,已是愿從的了,即使有些勉強,也還好慢慢央求,何至下手殺了他?”

王通判惱他奸淫起禍,那里聽他辯說?要把他問個強奸殺人死罪,卻是死人無頭,又無行兇器械,成不得招。責了限期,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顆頭出來。正是:

官法如爐不自由,這回惹著怎干休?方知女色真難得,此日何來美婦頭?

程朝奉比過幾限,只沒尋那顆頭處。程朝奉訴道:“便做道是強奸不從,小人殺了,小人藏著那顆頭做什么用?在此挨這樣比較!”

王通判見他說得有理,也疑道是或者另有人殺了這婦人,也不可知。且把程朝奉與李方哥多下在監里了,便叫拘集一干鄰里人等,問他事體根由,與程某殺人真假。鄰里人等多說:“他們是主顧家,時常往來的,也未見什么奸情事。至于程某,是個有身家的人,貪淫的事,或者有之,從來也不曾見他做什么兇惡歹事過來。人命的事,未必是他。”通判道:“既未必是程某,你地方人必曉得李方家的備細;與誰有仇,那處可疑,該推詳得出來。”鄰里人等道:“李方平日賣酒,也不見有什么仇人。他夫妻兩口做人多好,平日與人斗口的事多沒有的。這黑夜間不知何人所殺,連地方人多沒猜處。”通判道:“你們多去外邊訪一訪。”

眾人領命,正要走出,內中一個老者走上前來稟道:“據小人愚見,猜著一個人,未知是否?”通判道:“是那個?”只因說出這個人來,有分交:

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

正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老者道:“地方上向有一個遠處來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布施,已一個多月了。自從那夜李家婦人被殺之后,就不聽得他的聲響了。若道是別處去了,怎有這樣恰好的事?況且地方上不曾見有人布施他的,怎肯就去?這個事著實可疑。”通判聞言道:“殺人作歹,正是野僧本等。這疑也是有理的。只那尋這個游僧處?”老者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爺喚那程某出來,說與他知道。他家道殷富,要明白這事,必然不吝重賞。這游僧也去不久,不過只在左近地方,要訪著他也不難的。”

通判依言,獄中帶出程朝奉來,把老者之言說與他。程朝奉道:“有此疑端,便是小人生路。只求老爺與小人做主,出個廣捕文書,著落幾個應捕,四處尋訪。小人情愿立個賞票,認出謝金就是。”當下通判差了應捕出來。程朝奉托人邀請眾應捕說話,先送了十兩銀子做盤費。又押起三十兩,等尋得著這和尚,即時交付。眾應捕應承去了。

原來應捕黨與極多,耳目最眾,但是他們上心的事,沒有個訪拿不出的。見程朝奉是可擾之家,又兼有了厚贈,怎不出力?不上一年,已訪得這叫夜僧人在寧國府地方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轉來,投在一個古廟里宿歇。眾應捕帶了一個地方人,認得面貌是真,正是在巖子鎮叫夜的了。眾應捕商量道:“人便是這個人了,不知殺人是他不是他。就是他了,沒個憑據,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算計去尋了一件婦人衣服,把一個少年些的應捕打扮起來,裝做了婦人模樣,一同眾人去埋伏在一個林子內,是街上回到古廟必經之地。守至更深,果然這僧人叫夜轉來。

塞了梆,正自獨行。林子里假做了婦人,低聲叫道:“和尚,還我頭來?”初時一聲,那僧人已吃了一驚,立定了腳。昏黑之中,隱隱見是個穿紅的婦人,心上虛怯不過了。只聽得一聲不了,又叫:“和尚,還我頭來!”連叫不止。那僧人慌了,顫篤篤的道:“頭在你家上三家鋪架上不是?休要來纏我!”眾人聽罷,情知殺人事已實。胡哨一聲,眾應捕一齊鉆出,把個和尚捆住道:“這賊禿!你巖子鎮殺了人,還躲在這里么?”先是一頓下馬威,打軟了,然后解到府里來。

通判問應捕如何拿得著他,應捕把假裝婦人嚇他,他說出真情,才擒住他的話,稟明白了。帶過僧人來。僧人明知事已露出,混賴不過,只得認道:“委實殺了婦人是的。”通判道:“他與你有什么冤仇,殺了他?”僧人道:“并無冤仇。只因那晚叫夜,經過這家門首。見店門不關,挨身進去,只指望偷盜些什么。不曉得燈燭明亮,有一個美貌的婦人,盛裝站立在床邊。看見了,不由得心里不動火,抱住求奸。他抵死不肯。一時性起,拔出戒刀來殺了,提了頭就走。走將出來,才想道:‘要那頭做什么?’其時把來掛在上三家鋪架上了。只是恨他那不肯,出了這口氣。當時連夜走脫此地。而今被拿住,是應得償他命的,別無他話。”

通判就出票去提那上三家鋪上人來,問道:“和尚招出人頭在鋪架上,而今那里去了?”鋪上人道:“當時實有一個人頭,掛在架上。天明時見了,因恐怕經官受累,悄悄將來移上前去十來家趙大門首一顆樹上掛著,已后不知怎么樣了。”通判差人押了這三家鋪人,來提趙大到官。趙大道:“小人那日早起,果然見樹上掛著一顆人頭。心中驚懼,思要首官。誠恐官司牽累,當下悄地拿到家中,埋在后園了。”通判道:“而今現在那里么?”趙大道:“小人其時就怕后邊或有是非,要留做證見。埋處把一顆小草樹記認著的,怎么不現在?”通判道:“只怕其間有詐偽,須得我親自去取驗。”

通判即時打轎,抬到趙大家里。叫趙大在前引路。引至后園中,趙大指著一處道:“在這底下。”通判叫從人掘將下去。剛鈀得土開,只見一顆人頭,連泥帶土,轱碌碌滾將出來。眾人發聲喊道:“在這里了!”通判道:“這婦人的尸首,今日方得完全。”從人把泥土拂去,仔細一看,驚道:“可又古怪!這婦人怎生是有髭須的?”送上通判看時,但見這顆人頭:

雙眸緊閉,一口牢關。頸子上也是刀刃之傷,嘴兒邊卻有須髯之覆。早難道骷髏能作怪,致令得男女會差池!

王通判驚道:“這分明是一個男子的頭,不是那婦人的了。這頭又出現得作怪,其中必有蹺蹊。”喝道:“把趙大鎖了!”尋那趙大時,先前看見掘著人頭不是婦人的,已自往外跑了。王通判就走出趙大前邊屋里,叫抬張桌兒做公座,坐了。帶那趙大的家屬過來,且問這顆人頭的事。趙大妻子一時難以支吾,只得實招道:“十年前,趙大曾有個仇人姓馬,被趙大殺了,帶這頭來埋在這里的。”通判道:“適才趙大在此,而今躲在那里了?”妻子道:“他方才見人頭被掘將出來,曉得事發,他一徑出門,連家里多不說那里去了。”王通判道:“立刻的事,他不過走在親眷家里,料去不遠。快把你家什么親眷住址,一一招出來。”妻子怕動刑法,只得招道:“有個女婿姓江,做府中令史,必是投他去了。”通判即時差人押了妻子,竟到這江令史家里來拿。通判坐在趙大家里,立等回話。果然:甕中捉鱉,手到拿來。

且說江令史是衙門中人,曉得利害。見丈人趙大急急忙忙走到家來,說道是:“殺人事發,思要藏避。”令史恐怕累及身家,不敢應承,勸他往別處逃走。趙大一時未有去向,心里不決。正躊躇間,公差已押著妻子來要人了。江令史此時火到身上,且自圖滅熄,不好隱瞞。只得付與公差,仍帶到趙大自已家里來。妻子路上已自對他說道:“適才老爺問時,我已實說了。你也招了罷,免受痛苦。”

趙大見通判時,果然一口承認。通判問其詳細,趙大道:“這姓馬的,先與小人有些仇隙。后來在山路中,遇著小人。因在那里砍柴,帶得有刀在身邊,把他來殺了。恐怕有人認得,一時傳遍,這事就露出來,所以既剝了他的衣服,就割下頭來,藏到家里。把衣服燒了,頭埋在園中。后來馬家不見了人,尋問時,只見有人說山中有個死尸,因無頭的,不知是不是,不好認得。而今事已經久,連馬家也不提起了。這埋頭的去處,與前日婦人之頭相離有一丈多地。只因有這個頭在地里,恐怕發露,所以前日埋那婦人頭時,把草樹記認的。因為隔得遠,有膽氣掘下去。不知為何,一掘倒先掘著了。這也是宿世冤業,應得填還。早知如此,連那婦人的頭也不說了。”通判道:“而今婦人的頭,畢竟在那里?”趙大道:“只在那一塊,這是記認不差的。”通判又帶他到后園,再命從人打舊掘處掘下去,果然又掘出一顆頭來。認一認,才方是婦人的了。通判笑道:“一件人命,卻問出兩件人命來,莫非天意也!”

鎖了趙大,帶了兩顆人頭,來到府中。出張牌去,喚馬家親人來認。馬家兒子見說,才曉得父親不見了十年,果是被人殺了,來補狀詞。王通判準了。把兩顆人頭,一顆給與馬家埋葬去,一顆喚李方哥出來認看,果是其妻的了。把叫夜僧與趙大各打三十板,多問成了死罪。程朝奉不合買奸致死人命,問成徒罪,折價納贖。李方哥不合賣奸,問杖罪的決;斷程朝奉出葬埋銀六兩,給與李方哥,葬那陳氏。三家鋪人不合移尸,各該問罪,因不是這等,不得并發趙大人命,似乎天意明冤,非關人事,釋罪不究。

王通判這件事問得清白,一時清結了兩件沒頭事,申詳上司,各各稱獎,至今傳為美談。

只可笑程朝奉空想一個婦人,不得到手,枉葬送了他一條性命,自己吃了許多驚恐,又坐了一年多監,費掉了百來兩銀子,方得明白。有甚便宜處?那陳氏立個主意,不從夫言,也不見得被人殺了。至于因此一事,那趙大久無對證的人命一并發覺,越見得天心巧處。可見欺心事做不得一些的。有詩為證:

冶容誨淫從古語,會見金夫不自主。稱觴已自不有躬,何怪啟寵納人侮!

彼黠者徒恣強暴,將此頭顱向何許?幽冤郁積十年余,彼處有頭欲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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