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琥珀(上)
- (美)溫莎 趙興超編譯
- 3143字
- 2016-01-07 17:14:20
琥珀發出一個激動的淺笑。他已使她有些坐立不安,急于離開了;她幾乎要窒息,雖然他并沒有挪近,她卻覺得他逼近得使人難受了。“一百個情人?”她竭力裝成城里人那種隨便說話的樣嚷道,“見鬼了!我有一個就夠了!你說完了嗎,詹先生?”說著她站起來。
“你認為夠了嗎,夫人?老實說我從來沒有這么多話好講。命金是十個先令。”琥珀從手籠里抓出一打模樣的錢來,扔在桌子上,他咧開了嘴,她就認為又多給了他。但是她不去管它。波盧總是留一大筆錢給她零花,等到那一堆錢完了,第二堆錢自然又會出來。所以現在這十個先令,她是無所謂的。
我要有了孩子,能跟波盧結婚,又能非常富有!她一路趕車回家,一路樂不可支地思忖著。
那天晚上,她問波盧金星是什么,不過沒有把去算命的事告訴他,計劃等事情較有眉目再說。可是估計他已經猜著了。
“這是一顆星,照羅馬愛的女神取名的。按照著一般算命先生的說法,天上的星能影響一個人的命運。據說一個人的命要是應著金星,那就一定長得很漂亮,人家都想要她,而且總是感情用事。這套廢話你相信嗎?”說著他對她微微笑了笑,因為她聽見他說這是廢話,不由感到駭異。
“你不相信嗎?”“是的,親愛的,我不相信。”
“唔——”她把兩手放在后腰上,把頭發抖了一抖。“總有一天你會相信的,我能保證,你等著瞧罷。”
可是此后的一段時間,算命先生的預言并沒有應驗。她的生活還是跟從前一樣。
波盧仍然出門的時候居多,或者在黑酒公寓里賭錢(因為一班貴族都到那里去打牌或者擲骰子),或者去監督他的船舶的裝卸。往往,她知道他也去參加宮廷里或者朋友家里舉行的舞會或宴會。這些地方她一直都渴望跟他同去,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邀請她。她也不敢向他開口,因為她仍強烈意識到他倆的社會地位隔得太遠——然而她每次坐著等他回來的時候,總感覺寂寞,且懷著一肚子醋意。她怕芭莫貝貝拉和像她那樣的女人。
阿穆比經常來看他們,要是波盧不在家,就帶她一起出去玩。
有一天他們過河到南衛子去看牛熊決斗。他們經過倫敦橋的時候,望見橋上有二三十人風吹雨打的首級在那里示眾,都插在柱子頂上,嚇得琥珀目瞪口呆。又有一次他帶她去看角力,看見一個力士的耳朵被打落,飛到坐在前排的一個女人的懷里。
他們去過好幾家高級飯店吃晚飯,又有兩三次他帶她去戲院。她也跟其他的聽眾一樣,并不注意戲文,因為她一踏進戲院,總使得池子里的觀眾如同發瘋似的,她雖竭力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卻不由得把全部興致都傾注到那里面去了。有些年輕人跑上來找阿穆比,只得給他們介紹,其中有兩三個人竟當著阿穆比的面向她求歡。阿穆比遇到這種情況,卻也一直要維持自己的臉面,說她說并不是妓女,而是既有身份也有德性的上等女人。
琥珀對于自己的鄉下口音一向覺得難堪,碰到這種情況倒能利用這個弱點了,因為她借此讓大家相信她是一個忠臣家里的閨秀,攝政期間跟父母隱居鄉下,現在才回到宮廷。
但她最偉大的一次壯舉就是游白宮。白宮在城中,正當泰晤士河離城而去的河彎里。那是一大堆平鋪的紅磚建筑,都鐸王朝的老格式,門洞開得同蜂房一般,而且十幾座離宮別院互相貫通著,像一種復雜的迷陣,也像一個龐大的兔窟。它的前門臨河,而且就貼近河邊,碰到漲潮,御廚里面常常要進水。宮中直貫一條污穢狹窄未經鋪砌的甬道,名為王街。王街一邊是宮內的斗雞場,一邊是禁苑的墻壁。
白宮對于所有的人都開放。凡是曾經進過宮的人,都能自由出入,未進過宮的需有人攜帶進去。所以當琥珀和阿穆比走進石畫廊的時候,竟已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
那畫廊是宮里的中心動脈,本是一條走廊,長幾百英尺,寬有十五英尺,墻壁上面掛著察理一世收藏的名畫,現在他的嗣群替他重新收集了,其中有拉斐爾、蒂善、基陀等人的作品,都十分名貴。所有通往內宮的門口都掛著猩紅天鵝絨門簾,各門都有侍衛把守。那畫廊里的人群十分復雜,有穿綢緞的貴婦人,有風度翩翩的貴公子,也有匆忙的生意人,也有穿制服的軍士,也有土里土氣的鄉紳夫婦。琥珀對那班鄉下佬一眼就能認出來,因為他們穿的衣服都老舊得很——腳上穿的長靴子,是上等人中除了騎馬之外誰都不穿的;像清教徒戴的那種高筒帽,現在卻又時興矮筒了;緊扎在膝頭的短褲子,現在卻已流行大腳褲了。偶爾竟還能看見有人穿著打褶領。琥珀看見這種土氣,覺得一肚子的鄙視,很高興自己已經換上了時裝,別人看不出她的身世了。
但她對自己的相貌卻不敢那么自信。“我的天!”她睜圓了眼睛對阿穆比耳語道,“這些太太都是多么美啊!”
“她們沒有一個,”那爵爺說道,“能有你一半美。”她感激地對他嫣然一笑,并且用手臂挽住了他,現在她跟阿穆比已經成了很好的朋友,他雖然沒有再次要求跟她睡覺,卻曾說過她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他樂意為她效力,于是她就當他是愛上自己了。這時畫廊里突然起了一陣大騷動,大家都扭轉了頭朝他們兩人的背后看著什么。“芭莫夫人來了!”
琥珀也緊跟著大家轉過頭。她看見那些人都退避到兩旁,讓開一條通路,一個紅頭發白皮膚的艷裝美人,后面跟著一個女侍、兩個小廝和一個黑人,正朝他們這邊走來。那人昂著頭,態度十分傲慢,雖然明知這番騷動都因她而起,她卻旁若無人地自顧走著。琥珀的眼睛燃起一團憤怒和妒忌的火來,同時心里起了一種悶人的躁動,她在想,這個芭莫夫人一定跟阿穆比認識,擔心她看見他要站住和他招呼。誰知她并不,她連眼睛都不斜視一下,就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哦,我恨她!”這話從她口里迸出來,仿佛由一肚子的憋氣繃彈出來似的。
“我的寶貝兒。”阿穆比說道,“你將來會明白,要對一個男人覺得可愛的每一個女人都懷恨,那是不可能的事,這就只會傷害你自己的心神,別的沒有任何好處。”
可是琥珀既不能夠也不愿意接受這位爵爺的這種柔和哲學。“就算傷害我的心神我也不在乎!”她倔強地堅持道,“我著實是恨她!我盼望她出天花!”
“那她一定要出的!”此后他們走到御餐殿,去看國王的大御宴,這是他平常在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日一點鐘舉行的。當時畫廊里的人群也都擁去看,誰知國王那天偏偏沒有出來,結果大家失望地一哄而散。
到了八月初,琥珀就相信自己真的懷了孩子,因為她至少已經發現了一種征兆,但主要是因為這件事情一直在她心上。兩個星期來,她一直都在等,掐著指頭算日子,卻是一點兒沒有什么。現在她的乳房開始緊張作痛了,好像針扎了一樣。她想告訴波盧,卻又有點兒害怕,因為她猜想他是不會覺得高興的。
他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無論頭一晚上回來多么遲——琥珀總穿著睡衣跟他聊天,聊到他出門為止,然后才回去睡覺。這一天她坐在床沿,吊著一雙光腳板,拿一把玳瑁梳子理著蓬亂的頭發。波盧站在她旁邊,只穿著褲子和鞋子,拿著一把鋒利的長剃刀在那里刮臉。
過了幾分鐘,琥珀只是看著他,他們都沒有說話。每次她想開口,她的心總怦怦地跳起來,覺得沒有勇氣。這時她忽然說道:“波盧,要是我有了孩子怎么辦?”
他不覺輕輕一顫,那剃刀就傷了肉了,下巴頦顯出了一條血痕。他轉過頭看著她。“你為什么要說這話?你覺得你有孩子了嗎?”
“唔——你沒有看出來嗎?”她覺得很尷尬。“看出什么啊?哦——我連想都沒有想起過呢。”他臉上出現了怒容,雖不是對她發怒,她卻感到惶恐而孤獨了;他轉過身去,拿了一個小瓶,涂了一滴止血藥水在他的傷口上。“我的天。”他喃喃自語道。
“哦,波盧!”她從床上跳下來,跑到他身邊去。“請你不要對我生氣!”
他又刮起臉來。“對你生氣?這是我的過失,我一直都想當心,但是有時候我忘記了。”
琥珀看著他,覺得有點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呀?以前她在梅綠村曾經聽說過,在一只青蛙的嘴里吐三口痰唾,或者喝些綿羊的尿,是能避孕的,可是莎娜經常警告她,這些方法是不可靠的。“你有時候忘記什么啊?”“現在雖然記得已沒用了。”他拿一條毛巾擦了臉,把毛巾扔在桌上,然后穿好了衣裳。“哦,天,琥珀——我真是抱歉。事情搞得一團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