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四六年七月的一個晚上,幾位熟人聚集在佛羅倫薩的法布列齊教授家里,探討以后開展政治工作的計劃。
他們中間有幾個人是瑪志尼黨人。在他們看來,只有建立一個民主共和國和統(tǒng)一的意大利,他們才會心滿意足。剩下的人當中有君主立憲黨人,還有各式各樣程度不同的自由主義分子。但是在一點上他們是相同的,那就是對塔斯加尼公國[1]的報刊審查制度的不滿。所以這位久負盛名的教授召集了此次會議,希望各方代表能求同存異,至少在這一問題上能平心靜氣地進行探討。教皇庇護的新九世在即位之時頒發(fā)了公開的大赦令,決定釋放教皇領(lǐng)地內(nèi)的政治犯。雖然歷時不過兩個星期,但是由此引發(fā)的自由主義狂潮已經(jīng)席卷整個意大利。在塔斯加尼公國,就連政府都明顯受到了這一驚人事件的影響。在法布列齊和幾位佛羅倫薩的名流看來,這是大膽改革新聞出版法的一個良機。
“當然了,”這個話題一經(jīng)提出,戲劇家萊伽就說,“除非我們可以修改新聞出版法,否則就不可能創(chuàng)辦報紙。我們根本沒有必要辦報,[1]當時意大利分成好幾個小國,塔斯加尼公國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我們或許能通過報刊審查制度出版一些小冊子。我們動手越早,出版法的修改就越快。”
時下這位戲劇家正在法布列齊教授的書房里,對自由主義作家所應采取的方針進行闡述。
“毋庸置疑,”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律師插進來,慢慢悠悠地說,“這一推進革新的大好機會稍縱即逝,我們必須抓住。可是我懷疑出版小冊子恐怕弊大于利。該做法只會惹怒政府,使當局感到恐懼,但不能把當局爭取到我們這邊來,而這一點才是我們真正的目標所在。一旦當局將我們視為只會搞些煽動活動的危險人物,那么我們就失去獲取政府幫助的機會了。”
“那么,您有何高見呢?”“請愿。”“是向大公爵請愿嗎?”
“對,要求他們放寬新聞出版自由。”倚窗而坐的一個皮膚黝黑、目光敏銳的人扭過頭,笑了起來。“請愿嘛,你會有好果子吃的!”他說,“我原以為倫齊[1]一案的教訓會讓大家警醒,再也不會重蹈覆轍了呢。”“親愛的先生,對于阻止引渡倫齊的失敗,我和你一樣深感遺憾,不過實話實說-我無意冒犯任何人的感情,我以為這件事之所以失敗,原因就在于我們當中有些人缺乏耐心,言行過激。我不禁懷疑……”
“每個皮埃蒙特人都這樣,”那個黑臉漢子將他的話厲聲打斷,“誰有過激言行?誰缺乏耐心?我們遞交的一連串請愿書都是和風細雨,除非你能從中挑出毛病來。在塔斯加尼和皮埃蒙特,這或許算言行過激,可在我們那不勒斯人看來,這算不了什么。”
[1]一八四六年在教皇領(lǐng)地組織起義的領(lǐng)袖,被塔斯加尼政府出賣,引渡給教皇,最后被害。
“所幸的是,”那位皮埃爾蒙特人坦率地說道,“那不勒斯的過激言行只存在于那不勒斯。”
“得,得,先生們,到此為止吧!”法布列齊教授插嘴道,“那不勒斯的風俗習慣有其特別之處,皮埃蒙特人的風俗習慣亦有其優(yōu)點。然而我們現(xiàn)在是在塔斯加尼,塔斯加尼的風俗習慣是就事論事。格拉西尼贊同請愿,蓋利的主張則與之相左。列卡陀醫(yī)生,請問您有何高見?”
“我看請愿沒有什么不好,如果格拉西尼起草了一份請愿書,我會欣然簽名。可是我以為應該雙管齊下。為什么我們不能既去請愿又去出版小冊子呢?”
“理由很簡單,那些小冊子會使政府反感,進而不準許我們的請愿。”格拉西尼說。
“反正政府不會妥協(xié)。”那位那不勒斯人起身走到桌旁,“先生們,你們采取的辦法是錯誤的。迎合政府毫無益處,我們必須要做的事情就是喚醒民眾。”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就難啦。你計劃從何下手?”“還用得著問蓋利?他自然會先把檢察官打得頭破血流啦。”“不會的,我絕對不會那么做,”蓋利毅然說道,“你老是以為南方人只相信冰冷的鐵棍,而不相信說理。”“那好,你有什么建議呢?噓!注意了,先生們!蓋利有個提案要奉獻出來。”
原本三三兩兩地分頭開著小會的人們都圍到了桌邊側(cè)耳聆聽。蓋利急忙將雙手舉起進行解釋。
“不,先生們,這算不上提案,僅是一個提議而已。大家對新教皇的即位歡欣不已,在我看來,這里面危機四伏。民眾似乎認為,既然教皇已經(jīng)制定好了一個新的方針,而且頒布了大赦,我們-我們大家,整個意大利-只需投入他的懷抱,他就會把我們帶進樂土。現(xiàn)在我和大家一樣,對教皇的舉動表示欽佩,大赦的確是一個壯舉。”
“我相信教皇陛下聽到您的贊美一定會感到受寵若驚的!”格拉西尼鄙夷地說道。
“行了,格拉西尼,讓他把話說完!”列卡陀也插了一句,“要是你們倆不像貓和狗一樣見面就咬,那真是一件天大的怪事呢。繼續(xù)往下說,蓋利!”
“我想說,”那位那不勒斯人接著說道,“教皇陛下的良苦用心是毫無疑問的。可是他的改革會推進到什么程度,就另當別論了。就現(xiàn)在來說,一切都還很平靜。在一兩個月內(nèi),意大利全境的反動分子都將會偃旗息鼓,他們會等著大赦產(chǎn)生的這股狂熱勁兒過去。可是他們不大可能束手就擒,眼看著別人奪走他們手中的權(quán)力。依我之見,今年冬天過不了一半,耶穌教派、格列高利派、圣信會派的教士們和他們的爪牙走狗,就會跟我們搗亂,施展陰謀詭計,將他們不能收買的人置于死地。”
“很有可能是這樣。”“很好。我們現(xiàn)在有兩種選擇,一是坐在這里束手就擒,謙恭地送去請愿書,直到拉姆布魯斯契尼[1]和他的黨羽說服了大公爵,把我們一起交給耶穌教派管制,也許還會派幾名奧地利騎兵在街上巡邏,使我們俯首帖耳;二是搶先下手,利用他們暫時失勢的機會,先發(fā)制人。”
“請先告訴我們,你的建議是什么?”“我提議我們著手組織反耶穌教派的宣傳和鼓動工作。”“實際上就是用小冊子宣戰(zhàn)嗎?”“不錯,我們要揭露他們的陰謀,戳穿他們的詭計,號召民眾團結(jié)起來去攻擊他們。”“可是這里并沒有我們要揭穿的耶穌教派教士。”
“沒有嗎?等上三個月,你再看看會有多少吧。那時候要想把他們趕出去,可就太晚了。”
[1]格列高利派的首腦人物,他常常利用奧地利人來鎮(zhèn)壓意大利人民的革命運動。
“要想真正喚起全城民眾反對耶穌教派,那就必須直言不諱;如果這樣做,你怎樣躲避審查制度呢?”
“我才不想逃避呢,我要挑戰(zhàn)審查制度。”“那么你要匿名印刷小冊子?好倒是好,可事實上我們早已經(jīng)看到了很多秘密出版物的后果,我們清楚……”“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要公開出版小冊子,印上我們的姓名和住址,他們要是敢起訴我們,就讓他們起訴好啦。”“這個計劃荒唐到了極點,”格拉西尼高聲叫道,“這簡直就是把腦袋送進獅子的嘴里,純粹是胡鬧。”“嗬,你用不著擔心!”蓋利尖刻地打斷他的話,“為了我們的小冊子,我們不會讓你去坐牢的。”“住嘴,蓋利!”列卡陀說道,“這不是一個值得擔心的問題,如果坐牢管用的話,我們都會像你一樣準備去坐牢。但是無謂的冒險則是幼稚之舉。我個人對這一個提議要做一點兒修正。”
“那好,怎么說?”“我以為我們或許可以想辦法小心地與耶穌教派進行斗爭,而不與審查制度發(fā)生沖突。”“我看不出你怎么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以為可以采用拐彎抹角的形式,隱藏我們必須要表達的意思……”
“那樣就審查不出來了嗎?然后你就指望每一個貧苦的手藝人和賣苦力的人靠他們的無知和愚笨讀懂其中的意思?這聽起來根本行不通。”“瑪梯尼,你有什么看法?”教授轉(zhuǎn)身問坐在旁邊的那個人。此人五大三粗,蓄著一把棕色的大胡子。“我看在有更多的事實作為依據(jù)之前,我還是保留意見為好。這個問題要不斷探索,視其結(jié)果而定。”“你呢,薩康尼?”
“我倒想聽聽波拉夫人有什么話要說,她的提議總是非常寶貴。”大家都轉(zhuǎn)向屋里唯一的女性。她始終坐在沙發(fā)上,一只手托著下巴,靜靜地聽著別人的討論。她有一對深邃、嚴肅的黑眼睛,可是她現(xiàn)在抬起頭來的時候,毫無疑問,她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嘲弄的光芒。
“恐怕我不敢茍同大家的意見。”她說。“你總是這樣,不過你偏偏總是有理。”列卡陀插嘴說。“我以為我們的確應該和耶穌教派的教士展開斗爭,如果我們使用這一種武器不行,那么我們就使用另一種武器,但是光靠針鋒相對不行,那是一件軟弱無力的武器,而且躲避審查又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至于請愿,那更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夫人,”格拉西尼神色莊重地插言道,“我期望你不是采取諸如……諸如暗殺這樣的舉措吧?”
瑪梯尼捋一捋他的大胡子,蓋利立刻咯咯笑起來,就連那位一向矜持的夫人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相信我,”她說,“即便我狠毒到想出這種主意,也還不至于如此幼稚,拿到這兒來大談特談。但是,我所知道的最厲害的武器就是冷嘲熱諷。如果你能夠把耶穌教派描繪得滑稽可笑,讓民眾都嘲笑他們和他們的主張,那么你不用流血就能把他們征服了。”
“就此而言,我相信你是對的。”法布列齊說道,“可是我看不出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們?yōu)槭裁淳筒荒茏龅竭@一點呢?”瑪梯尼問道,“一篇諷刺文章要比一篇嚴肅的文章更有機會通過審查;而且,假如非得遮遮掩掩不可,比起科學或經(jīng)濟學論文,一則荒唐的笑話更能讓一般的讀者發(fā)現(xiàn)其中的雙關(guān)含義。”
“夫人,你是提議我們發(fā)行諷刺性的小冊子,或試辦一份滑稽小報嗎?我敢打包票審查官們是絕不會允許后一種嘗試的。”
“確切地說,這兩種都不符合我的意思。我相信,印一些用散文或詩歌寫的小傳單,廉價出售,或者在街頭免費散發(fā),那是很有用的。假如我們找得到一位聰明的畫家,能領(lǐng)悟文章精神,我們就給它們配上插圖。”“假如能夠做成這件事,這倒真是一個絕妙的主意。不過,不做則已,要做一定得做好。我們需要一位一流的諷刺家,這樣的人我們?nèi)ツ睦镎夷兀俊?
“瞧瞧!”萊伽補充說,“我們當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嚴肅的作家,雖然我尊敬在座的各位,但恕我直言,若要大家故作幽默,就好比讓大象跳塔倫臺拉舞[1]呢。”
“我絕不是要大家一哄而上都去干外行工作。我的意思是,我們應該設(shè)法找一個天才的諷刺家-在意大利,這樣的人肯定找得到-并且主動向他提供所需的資金。當然啦,對這個人我們必須了解透徹,確保他能按照我們同意的方針工作。”
“可是我們上哪兒去找呢?真正具有才干的諷刺作家真是鳳毛麟角。裘斯梯[2]不會接受的,他忙得很,倫巴第倒是有一兩位好手,可惜他們只用米蘭方言寫作……”
“另外,”格拉西尼說道,“我們可以用別的更好的辦法影響塔斯加尼人。我敢斷言,如果我們把這個事關(guān)公民自由和宗教自由的嚴肅問題視若兒戲,我敢確定別人會以為我們?nèi)鄙僬尾呗院筒鸥伞7鹆_倫薩不像倫敦那個荒蠻之地,只知道辦工廠、賺大錢,也不像巴黎一樣,是一個紙醉金迷的場所,它是一個有著光榮歷史的城市……”
“雅典也一樣,”波拉夫人微笑著打斷他的話,“可是它因為臃腫而顯得麻木不仁,需要一只牛虻來刺醒民眾。”
列卡陀拍了一下桌子:“是啊,怎么就沒想到牛虻呢?他不正是要[1]一種意大利的土風舞,節(jié)拍非常快。
[2]裘斯壁·裘斯梯(一八〇九-一八五○),意大利詩人,天才的諷刺家。其作品尖刻地諷刺和抨擊了反動分子和奧地利人的壓迫。
找的人嗎?”
“他是誰啊?”“牛虻-費利斯·列瓦雷士。你對他沒有印象了嗎?就是穆拉托里隊伍中的那人,三年前從亞平寧山區(qū)下來的。”“噢,你是知道那幫人的,不是嗎?我記得他們?nèi)グ屠璧臅r候,你還送了他們一程呢。”“不錯。我去了里窩那,送列瓦雷士去馬賽。他當時不愿意留在塔斯加尼。他說,起義失敗了,留在這兒除了放聲喧嘩沒有別的事可干,他倒不如去巴黎。毫無疑問,他跟格拉西尼先生的見解一致,認為塔斯加尼這地方讓人笑不出來。不過,我相當有把握,只要我們邀請他,他是會回來的,因為在意大利又可大干一番了。”
“他叫什么名字來著?”“列瓦雷士。我想,他是巴西人吧。至少,我知道他在那兒待過。
在我見過的人中,他算是一個十分機智的人。天曉得,我們在里窩那的那一個禮拜,無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一看見蘭姆勃梯尼,就讓人傷心死了。但是只要有列瓦雷士在屋里,我們就忍不住要笑,他那詼諧的談吐,簡直就是一團永遠噴不完的烈火。他臉上還有一處丑陋的刀傷,我記得還是我替他縫合了傷口。他是個古怪的人,可是我確定就是由于有了他,有他胡說八道,很多可憐的小伙子才沒有真的垮下來。”
“他不就是那個在法國報紙上用‘牛虻’作為筆名發(fā)表政治諷刺文章的人嗎?”
“是的,他寫的大多是短小精悍、內(nèi)容滑稽的小品文。亞平寧山上的走私販子知道他舌頭厲害,給他送了個綽號‘牛虻’,他就把這個綽號當作筆名了。”
“我對這位先生有點兒印象。”格拉西尼慢條斯理地說,“我無法說我所聽到的都是稱贊他的話,雖說他的確具有某種嘩眾取寵的小聰明,但我認為他的才能被說得太神乎其神了。他可能不乏敢打敢拼的勇氣,但我相信他在巴黎和維也納的名聲不能說是白璧無瑕。他仿佛是一個經(jīng)歷過許多奇遇的人,而且身世不明。據(jù)說杜普雷探險隊本著慈善之心,在南美洲熱帶某個地方收留了他,當時他像個野人,潦倒落魄的程度令人難以想象。我相信,他對自己何至于落到那步田地,從沒做出令人滿意的解釋。至于亞平寧山的那次起義,毋庸諱言,參與那個不幸事件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據(jù)說在波倫亞被處決的那幾個人是一伙亡命之徒,僥幸逃脫的人當中,大多數(shù)人的品格不值得一提。當然,其中也的確有少數(shù)幾個是具有高尚品格的……”
“他們當中有些人還是在座幾位的至交呢!”列卡陀聲音里滿含怒氣插嘴說,“置身事外,雞蛋里挑骨頭倒是很好的,格拉西尼;但是那些所謂的亡命之徒是為他們的信仰而舍生的,這就比你我到現(xiàn)在為止所干的事要偉大多了。”
“下次你再聽到有人對你講起這種巴黎的風言風語,”蓋利補充說,“你不妨告訴他們,就我所知,他們有關(guān)杜普雷探險隊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我跟杜普雷的助手馬特爾有私交,從他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列瓦雷士在爭取為阿根廷共和國獨立的戰(zhàn)斗中被俘,但他逃了出去,之后他喬裝成各種各樣的人,在阿根廷四處漂泊,企圖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若說杜普雷探險隊是出于慈善之心才收留了他,那就純屬杜撰了。他們的翻譯生病了,不得不被送了回去。那些法國人誰都不會說當?shù)氐恼Z言,于是請列瓦雷士當翻譯,他和他們一起待了三年,考察了亞馬孫河的支流。馬特爾告訴我,要是沒有列瓦雷士,他們根本不可能完成那次探險。”
“不管他是什么人,”法布列齊說道,“他肯定具有過人的本領(lǐng),不然他就不會受到兩位老練的探險家的注目。夫人,你有什么想法?”
“我對這樁事一無所知。他們從塔斯加尼逃亡出去的時候,碰巧我去了英國。可是我認為,假如跟列瓦雷士在蠻荒的國度探險三年的同志以及跟他一起起義的同志對其評價很高,那么這就是一份很有分量的推薦書,足以抵消那些無稽的街談巷議了。”
“至于他的同志對他的看法,那沒有什么好說的。”列卡陀說道,“從穆拉托里和柴姆貝卡里,到最粗魯?shù)纳矫瘢紝λ麡O為崇敬。他跟奧爾西尼私交也很深。另外,關(guān)于他在巴黎的情況,的確流傳著一些無稽之談。然而一個人要是不想樹敵太多,那么他就不會成為一個政治諷刺家。”
“我隱隱約約有些印象。”萊伽插言道,“那些人經(jīng)過這里逃走的時候,我好像見過他一面。他是不是駝背,或是佝僂著腰什么的?”
教授已經(jīng)拉開了寫字臺的抽屜,正在翻著一堆材料。“我這里放著警察通緝他的告示。”他說,“你們大概都還記得,他們逃進山里躲起來以后,警察局給他們畫像,到處張貼,而且紅衣主教-那個渾蛋叫什么來著?-斯賓諾拉,還懸賞要他們的腦袋呢。”
“提起警察局這張告示,我倒想起列瓦雷士的另外一個神奇故事來了。當他穿上當兵的舊軍裝到處流浪,喬裝成尋找同伴的受傷的騎兵時,他居然混進了斯賓諾拉的搜查隊的便車,還在那輛馬車上坐了一天。他跟搜查隊講了許多驚險的故事,說他如何被叛亂分子俘虜,如何被拖進山上的巢穴,還說他如何受盡折磨。搜查隊把那張告示拿給他看,他就對他們胡編了一通瞎話,大談那個叫作‘牛虻’的惡魔。到了半夜,等他們都睡熟了,他就把一桶水倒在他們的火藥上,然后在口袋里裝滿給養(yǎng)和彈藥溜之大吉……”
“噢,就是這個。”法布列齊突然說,“‘費利斯·列瓦雷士,綽號牛虻。年齡,三十左右;籍貫和家世,不詳,可能為南美洲;職業(yè),新聞記者。身材矮小,黑發(fā),黑須,皮膚黝黑,藍眼睛,寬額大顙……’喔,在這兒:‘特征:右腿瘸,左臂扭曲,左手缺二指,臉上有新刀傷疤痕,口吃。’另外還有一條注釋:‘槍法極精;追捕時務必小心。’”
“搜查隊掌握他這么詳細的特征,他居然還能騙過他們,真是讓人敬佩。”
“他能化險為夷全憑非凡的膽量。只要搜查隊起半點兒疑心,他就沒命了。可是每當他裝出一副無話不說的純真模樣時,什么難關(guān)他都能闖過去。好了,先生們,你們覺得這個提議怎么樣?看來在座的各位中有不少人認識列瓦雷士。我們是不是應該向他表示,我們很愿意請他到這里幫忙呢?”
“在我看來,”法布列齊說道,“我們不妨先試探一下,看他是否愿意考慮我們這個計劃。”
“噢,你放心好了,只要是與耶穌教派斗爭,他肯定愿意參加。他是我見過的人當中反對教士最激烈的人,事實上在這一點上他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
“那么,就由你給他寫信好嗎,列卡陀?”“那是當然的了。讓我想想,現(xiàn)在他會在什么地方呢?可能是在瑞士吧,他是哪兒也待不住的人,老是到處流浪。可是小冊子的問題……”隨即他們進行了一番長久而熱烈的討論。等到與會的人最終散去的時候,瑪梯尼走到那個沉默寡言的年輕婦人面前。“我送你回家吧,瓊瑪。”“謝謝,我想和你說件事。”“是地址出了岔子?”他輕聲問道。
“并沒那么嚴重,可是我認為應該改動一下地址。這個星期有兩封信被扣在郵局,信倒不怎么重要,或許只是事出意外吧。可是我們不能冒險,一旦警方開始懷疑我們的任何一個地址,我們就得趕緊更換。”
“這事我們明天再談,今天晚上我不想和你談正事,你看上去有點兒累了。”
“我不累。”“那就是心情不好了?”“噢,不是,沒有什么特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