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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企業家產生的社會條件(7)

人們知道,中國的封建等級制度是很嚴格的。但它與歐洲和日本有很大的區別。在歐洲和日本,封建的等級秩序是依靠不平等的血緣關系和世襲制來維持的。而中國自隋唐以后,封建的等級秩序卻是以形式上平等的科舉制度維持的(處于權力金字塔之上的皇權是嚴格的世襲制)。等級之間沒有天然不可逾越的鴻溝,并可以垂直流動。“布衣為相”,不是封建文人的粉飾之語,而是一種社會現實。即便說九品中正制體現了任人唯賢的準則,科舉制給每一個人都提供了躋入官僚階層的均等機會,也不過分。因而,這種由科舉制維持的、權力開放的等級秩序,給人以希望、誘惑和強烈的刺激,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其實,在中國封建社會中,科舉制的強大吸引力不僅僅因為它給社會各個階層提供了躋入仕途的機會和希望,而且這個社會所具有的功名與利祿、升官與發財高度重合的特征,使仕途的追求本身既滿足了眾多士子“尋求政治地位”的虛榮,又滿足了他們聚斂財富的欲望。“貴義賤利”、“不義富且貴,于我如浮云”、“君子謀道不謀食”,這是儒家的價值準則。讀書求仕,明理載道,治國平天下,沒有什么露骨的求利動機,符合封建的倫理價值,深受社會的尊重。然而,“積財千萬,不如明解一經”、“狀元試三場,一生吃不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同樣是千真萬確的社會現實。[5]言義而又得利,一切矛盾都解決了。

因此,在封建社會中,人們對利祿的追求多被導向仕途,從而杜絕了其他途徑。讀書人經商盡管不乏發財致富的機會,但比起科舉求仕來,它太不劃算了。因而,在中國,商人有去讀書的,而讀書人中絕沒有去經商的。

久而久之,在中國士子之中形成一種特殊的傳統心理,即功名至上。每個人不管自己的氣質如何,智力類型如何,有無興趣,更不問社會的實際需要,都要按同樣的模型去塑造自己,一輩子的精力都耗費在讀儒家經典、做八股文章、科舉取士的奔忙之中。自我消失了,個性泯滅了,手段與目的的關系被顛倒了。從這里出來的多是一些循規蹈矩的臣子,迂腐不堪的書呆子,真正有志氣做點實事、濟世利民者,可謂是寥若晨星。即便是少數人發現了其中的矛盾,“明知空言無補”,但“舍此別無晉身之階”。于是儒家經典照樣啃,八股文章照樣做,讀書做官的路照樣走。當然他們也有自己的理論: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明末的思想家顧炎武、黃梨洲可以算作是從儒士陣營中出來的明白人。他們匡正理學流弊,倡言讀書人要“經世致用”、“有益于天下”。這觀點在當時的確產生了振聾發聵的作用,但他們改變不了近千年積淀下來的文化傳統。何況,就顧、黃等明末思想家自身來說,究竟用什么經世,用什么致用,亦不甚了了,整個思想未脫傳統思想的框子。因此,一直到19世紀末期,“求名輕世,不務實際”之風仍然彌漫著整個社會。南通張謇雖早已對科舉取士失去了興趣,但懾于封建傳統思想的巨大威力,欲罷不能,仍然硬著頭皮考。

中國封建社會這種“功名至上”、“讀書做官”的文化傳統,在近代社會則成為維新變革和發展工商業的巨大障礙。

日本自19世紀中葉開國以后,西學很快引起知識界,特別是武士階層的廣泛重視。福澤諭吉在明治初期刊印有關西方文化的書,銷路極佳。其中比較暢銷的一本書,1866年出版以后,立刻銷售了7.5萬冊。但在中國,直到1895年,士大夫階層對于西學則是普遍的漠視。也就是說,晚清的商埠雖開,而一般士大夫的思想大門卻是緊緊關閉著的。江南制造總局從1865年左右開始譯印有關西學的書籍,到甲午戰爭時整整30年,只銷掉1.3萬本。另外,士大夫對清政府辦學堂、派遣留學生也非常冷漠。第一批到同文館學習的人,多半是潦倒不顧及廉恥者;第一批出洋的學生也多是家境貧寒的窮孩子;教會學校早期招生的對象除了窮人就是乞丐。這與日本恰成鮮明對照。

為了改變人們對西學的鄙視,推廣西學,清政府迎合士大夫“功名至上”的傳統心理,“勵之以功名,誘之以爵賞”,使西學與八股取士一樣成為晉身之階。的確,這樣做的結果刺激了人們“學習西學”的興趣,一時間給人一種“風氣大開”之感。但這并沒有根本上改變士人讀書、做學問的態度。在投考新式學堂或出洋留學的人中,更多的是“不以學問為目的而以為手段,時主方以利祿誘天下,學校一變名之科舉,而新學也一變質為八股。學子之求學者,其十中八九,動機已不純潔,用為敲門磚,過時則拋之而已”。因而,西學在中國始終難以深入人心,難以發揮它變革中國社會的作用。

相同的事情發生在20世紀初,晚清政府推行“勛商”政策。歐洲和日本等國家,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政府都采取了一些鼓勵和扶植措施,刺激企業的創辦和大批企業家的產生。但這些國家的鼓勵和扶植大都集中在資本主義企業創立和發展所必需的經濟條件和社會環境上。而中國則把重點放在誘之以官銜、爵位上。

1906年,清政府頒布的“勛商”章程規定:“投資2000萬元以上者,授一等子爵;投資1800萬元以上者,授二等子爵;投資1600萬元以上者,授三等子爵;投資1400萬元以上者,授一等男爵;投資1200萬元以上者,授二等男爵;投資1000萬元以上者,授三等男爵……”不否認清政府的這些措施在當時對于改變社會輕商的風氣、刺激人們的投資是起了一定積極作用的,但它這樣做從本質上說是對強大傳統力量的屈從。

對于歐洲和日本人來說,企業的發展、經濟上的成就本身就是獲得社會承認和尊重的理由,就是人們奮斗的目標。日本英才薈萃企業界,美國大批學者、科學家到市場上去冒險做企業家,都基于這種觀念。但對中國人尤其是士子來說,經濟成就是無關緊要的,一個人必須有一個官銜爵位才能證明自己的成功,才具有重要的社會價值。如果沒有一個官職的話,他的經濟成就再大,仍像沒有取得“正果”的佛教徒一樣,不被人們重視。

因此,在近代中國,許多人只有在功名、爵位的刺激下,才會從事經商活動。而那些做了商人、企業家的人,在取得經濟成就以后,接著就要爭取政治地位,尋求自己最高目標的實現。中國早期企業家官僚化傾向嚴重,與這種傳統心理不無關系,它阻礙了獨立的“企業精神”的確立。

封建統治者把所有的人才都導向仕途,必然造成士子們激烈競爭的局面。許多人擁在一條狹窄的道路上,你擠我撞,拉前踹后。據統計,19世紀末期,通過府一級考試的生員,再加上通過捐納取得同等身份的監生,大約有110萬人。這以后還要通過鄉試、會試進一步篩選淘汰。按官制,帝國只有2000個左右的基層行政官員職位和7000名武官的名額,官吏階層在職者為數甚少。與此相聯系的是,在任何時候,只有少數人能“金榜題名”:有史料記載,在一般情況下,封建社會共有舉人1.8萬名,進士2500名,翰林院翰林650名左右。[6]很顯然,逾百萬之眾的生員,大部分就成了競爭的失敗者。如果再加上由政治風云變幻而造成的大批政治失意者的話,沒有功名、不在其位的“普通士子”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這批人干什么呢?一部分執迷不悟者,抱著“今科失來,來科可得”的希望,“一科復一科”,以至“老死在文場者亦無所恨”。而那些明知仕途無望,或失去“科舉”熱情的人,則退而“修身律己”、“安天樂命”,追求“獨善其身”的境界去了。這種“獨善其身”,說得具體一點就是儒家圣賢理想人格的自我實現,淡泊沉靜,與世無爭。像李白寄情于山水之中,飲酒賦詩,排遣心郁;像陶淵明,退到桃花源中,匿跡韜光,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與穩定。在中國士子這種“達則兼善天下(做官、功名),窮則獨善其身”的處世哲學中,怎么能長出永不滿足、敢于創新、冒險好奇的浮士德式的企業家精神呢?

三、一代企業家之路

19世紀70年代以后,嚴重的政治危機迫使中國人正視來自西方的挑戰,并做出抉擇。尤其是1895年后,中國在甲午戰爭中的慘敗,使許多中國人從日本這個彈丸島國由于學習西方而強大的事實中,明白了許多道理:中國應走日本人的路,發展工商業。

洋務派李鴻章、張之洞大致就是在這個時期提出中國要自強就必須發展工商業的主張。同時,他們利用手中的權力,進行了一些非常有意義的試驗。李鴻章在天津、上海,張之洞在武漢先后辦了一些近代工礦企業,如華新紗廠、開平煤礦、湖北織布局、漢陽鐵廠等。1903年,清政府開始推行一場重大的政治經濟改革,其改革的主要內容是設立商部,頒布公司法和企業破產法(1906年),自上而下推行資本主義工業化。至此中國有了專門的機構,推行保護商人和獎勵商業的政策。這是中國兩千年歷史上一個劃時代的事件,它確立了這樣一個事實,即工商業及工商業經營者應該受到國家和社會的重視。這個時期,許多官僚士紳開始改變對商人的看法(盡管這經歷了一個痛苦的過程),越來越多的官員被任命去幫助管理和監督各種新辦的企業。許多總督、巡撫、封疆大吏以談新政、興辦工藝局為時髦,競相效仿,不甘落后。漸漸地,經商活動變成人們仕途之外的一種選擇了。頭戴狀元桂冠的張謇辭官從商的事實,非常典型地反映了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一批封建士大夫觀念的變化。

張謇作為一個研讀儒家經典、深受儒家文化傳統影響的人,曾為實現“科舉求仕”的金色理想,付出了艱苦的努力,光參加過的大小考試就達30余次,最后好不容易在42歲及第一甲一名進士,戴上了金燦燦的狀元桂冠。但張謇沒有走士大夫的傳統道路,及第狀元,進一步位居相位,而是在振興中國的社會責任感的促使下毅然棄官從商,開始一種新的人生。“張謇事件”在朝野上下,引起了巨大的沖擊和影響。

令人遺憾的是,中國這種來自危機中的選擇,并沒有像日本的明治維新那樣獲得近代工業化的成功,一代企業家走了一條十分艱難曲折的道路。

那么,中國近代工業化是怎樣失敗的呢?

客觀地說,盡管中國在西方列強強大的軍事、經濟壓力下,淪入一種半殖民地的悲慘境地,但由這種壓力而產生的沖擊和挑戰,同樣給中國的歷史發展帶來了許多有利的機會。一方面它沖擊了封建的經濟結構和建立在這個經濟基礎上的封建政治統治,帶來了資本主義因素。無論怎么說,資本主義比封建主義要進步得多。另一方面,它在強迫中國以殖民地的結構與世界市場進行聯系的時候,同時為中國輸入和利用歐美國家的先進機器、技術和資本主義的經營管理經驗創造了條件。19世紀末期恰恰是歐美“第二次技術革命”時代。依據代表這個時期技術水準的機器設備,可以跳越資本主義的一般過程(即不一定要經過手工工業、工場手工業、大機器工業這三個階段),加快資本主義的發展速度。德國、日本等資本主義后進國家都曾因起步晚而利用發達國家的先進技術發展新興工業,縮短了工業化的時間,一躍成為世界先進經濟國家。

中國沒有及時抓住這些有利的機會。沉重的歷史負擔和腐敗的封建王朝的統治,使中國像一個多病的老人一樣,在強大的挑戰面前,反應遲鈍,猶疑彷徨,失去了許多時間和機會。當19世紀末,她終于在滅亡的危機中清醒過來的時候,最有利的時機已經流失了。歐美資本主義完成從自由資本主義向壟斷資本主義的結構性轉變以后,大批的壟斷資本洶涌而入,控制了中國的生產和市場,使民族資本一開始就被置于與強大的外國壟斷資本競爭的特殊環境之中。

半殖民地結構下的外國壟斷資本,首先是一個強大的經濟實體。它資本規模大,技術水平高,有完備的金融系統,先進的經營管理制度,加上它依靠各種不平等條約獲得的各種經濟特權,其競爭能力相當強大。其次,外國壟斷資本依靠各種不平等條約,獲得了許多政治特權,并逐步與地主、軍閥統治者結合起來,操縱和控制了中國的政治和軍事力量,事實上也起著一種政治實體的作用。外國壟斷資本的政治控制,反過來又加強了它對民族資本經濟上的控制和壓迫。

除了外國壟斷資本的強大競爭外,嚴重的資本短缺,也是擺在中國民族企業發展面前的最大困難之一。眾所周知,歐洲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從手工工場發展到具有19世紀末、20世紀初期技術水平的大機器工業階段,不但經歷了一個比較長的生產力發展的過程,而且經歷了一個比較長的資本主義條件的發展過程。就資本積累而言,它既有一個在國內把勞動條件轉化為資本、勞動轉化為雇傭勞動,在國外廣泛建立殖民地、以血腥手段掠奪殖民地財富的資本原始積累時期,又有一個相當長的(多至百年,少至幾十年)把剩余價值轉化為資本的資本積累時期。另外,19世紀末期,股份公司和信用制度的高度發展,也為歐美資本主義國家的資本集中創造了十分有利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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