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坡書傳箋譯(全2冊)
- 林冠群箋譯
- 19721字
- 2025-08-08 15:24:49
堯典第一
昔在帝堯①,聰明文思。
①帝堯,中華民族的人文初祖之一。據《史記·五帝本紀》,帝堯為帝嚳之子,母名慶都(陳鋒氏女),為黃帝的玄孫。初封于唐(今河北唐縣),稱“唐侯”。《史記》稱:“帝堯者,放勛。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驕,貴而不舒。”
聰者,無所不聞;明者,無所不見。文者,其法度也;思者,其智慮也。
【譯文】
上古帝堯在世時,沒有他聽聞不到、見識不到的事物,有法度,有智慮。
所謂“聰”,就是無所不聞;所謂“明”,就是無所不見。所謂“文”,指的是他制定的法度;所謂“思”,指的是他的智慧與思想。
光宅天下。
圣人之德,如日月之光,貞一而無所不及也。
【譯文】
道德的光輝遍及于天下。
圣人的道德就像天上日月的光芒,始終如一而又無處不到。
將遜于位。
遜,遁也。
【譯文】
即將讓出首領的位置。
遜,隱退的意思。
讓于虞舜。作《堯典》。
言常道也。
【譯文】
將首領的位置讓給虞地的舜。寫作《堯典》一書。
《堯典》,是留給后世可以經常遵循、實行的治道。
【箋釋】
“昔在帝堯,聰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讓于虞舜,作《堯典》”一段,不見于蔡沈、孫星衍等經學家的傳本,而見于唐代孔穎達《正義》及清人《十三經注疏·尚書》等書。應是古代學者在著錄該書時的開篇之語。南宋初,林之奇《尚書全解》(下稱《全解》)著錄此段,謂“昔在者,篇首起語之辭”。
按東坡對于“文”的解釋,與馬融、鄭康成等大體相近。馬、鄭二人以“經緯天地”釋“文”,而東坡解為“法度”,意即使社會的治理能納入可控可管的法制之中。《易·系辭下》:“上古結繩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書契。”書契既代結繩為治,則文作為書契記載的對象,自然也可以解釋為“法度”。馬、鄭二人以“圣智”的氣度頌揚上古圣人,而東坡的解說顯然切于當世,孚于現實。然而,對于“思”的解釋,他與鄭康成的解釋相近,鄭謂“慮深通敏謂之思”,而馬融等的解釋卻將思與個人的道德修養相牽維系,謂“道德純備謂之思”,意思相去甚遠。孫星衍《注疏》引證各書,以為“思”一作“塞”,又作“容”,容與睿通,所以鄭康成后又釋作:“道德純備謂之塞。”則是“思”不僅有思慮之意,亦與“道德純備”等的道德品性相通了。各家相抵如此。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欽明文思,安安。”
若,順也。稽,考也。放,法也,有功而可法曰“放勛”。猶孔子曰:“巍巍乎,其有成功!”此論其德之辭也。自孟子、太史公,咸以“放勛”、“重華”、“文命”為堯、舜、禹之名,然有不可者,以類求之,則皋陶為名“允迪”乎?欽,敬也。或言其聰,或言其敬,初無異義。而學者因是以為說,則不勝異說矣。凡若此者,皆不取。欽明文思,才之絕人者也。以絕人之才,而安于無事,此德之盛也。夫惟天下之至仁為能安其安。
【譯文】
順著以往的歷史考察帝堯。都說:“他能效法以往的成功。帝堯恭敬、聰明、重法、慎思的四種品德,使他能平靜地治理天下,使天下安于無事。”
若,依著,順著的意思;稽,查考;放,與“仿”字通,仿效、效法的意思。有成功的經驗可以效法就叫作“放勛”,就像孔子所說的“多么崇高偉大啊,他能取得這樣的成功!”這是頌揚帝堯其人道德的詞語。然而自孟子、太史公以來,都以“放勛”“重華”“文命”作為堯、舜、禹的名字,這其中卻有說不通的地方。如果以此為例,那么,皋陶的名字就叫作“允迪”嗎?欽,恭敬的意思。有人說這表示他的聰明,有人說這表示他的恭敬,對此,起初都沒有不同的意見。其后,學者們就此細加論說,就產生各種各樣不勝枚舉的不同說法了。像這類說法,我這里都不采用。恭敬、聰明、重法、慎思,這是才德超越的人。這樣才德超越的人能安于寡欲無求、不生事冒尖,這正是他的品德特別盛大崇高的表現。只有天下如此至仁至圣的德性才能安撫天下,使天下處于安靖平和之中。
【箋釋】
華夏民族自遠古時期發展至有文字的階段,先前的一些重大事件或有意義的事情靠文字(書契)取代結繩記事流傳下來。這種情況可以稱為“遠古記述”。遠古記述當然要附著在遠古的文字上。我國迄今為止最為古老的文字是考古所發現的甲骨文及青銅銘文。這些上古文字發展至春秋戰國時期,已經成了可以較為完整地表述意思的文字系統。孔子就是在這一時期以這種文字系統整理出《周書》的。用這種文字記錄整理的上古典籍,在春秋戰國時期稱為《書》,因為經孔子整理,后世儒學又尊稱為《書經》、《尚書》,成了儒家的“五經”之一。
因為在甲骨文、青銅金文時期,還沒有出現春秋戰國時期文字系統中的許多語匯,所以后人在記錄整理《尚書》等上古文獻時,為了詞能達意,或為了做自己主觀認為的必要闡述、補充,便要加上后起的字詞。這樣一來,原始記錄便有被后人誤解、誤讀的可能。特別是春秋戰國時期的典籍經秦始皇焚毀之后,《尚書》等已經失傳,直至西漢才重新由伏勝、孔安國等經學家重新回憶用當時流行的文字整理一部分面世。其后,更有所謂偽古文《尚書》的出現,使這部書的真實面貌更加撲朔迷離,其“經解”也莫衷一是,各有說法。于是,傳經、解經也成了一門艱深的學問。有的學者即使解釋一字一詞也因為難于疏理而旁征博引,動輒千言。如秦延君解“曰若稽古”一句就寫了三萬字。①而且有的解釋經常互相矛盾,歧見多多,只好存疑待考。
如“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一句,唐魏征等編《群書治要》斷句為:“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南宋蔡沈②《書經集傳》(以下簡稱《集傳》)斷句為:“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曾運乾斷句為:“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清孫星衍《注疏》從蔡說。而皮錫瑞《考證》從魏說。三者之間的分歧在于,《群書治要》認為“放勛”二字,義為“勛,功也。言堯放上世之功化”(放,通仿)。《注疏》認為“放勛”為帝堯之名,堯名放勛。《考證》斷句雖與《群書治要》同,但認為“放勛”是帝堯之名,不取“堯仿上世之功化”說。東坡的觀點與《群書治要》基本同,即認為“放勛”非堯之名,而將“放勛”當作史官贊美堯的話,意思是“他能效法以往的成功,能將過去的成功經驗作為榜樣”。這句里,東坡又訓“若”為順,而蔡沈、曾運乾等以“曰若”為“發語辭”,不含實義。這樣一來,“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一句,可以直譯成兩種完全不同的意思。按蔡沈等的斷句法,應解釋成:考察上古的帝王堯,名叫放勛。而按東坡的斷句法,應解釋成:順著以往的歷史來考察堯帝。都說:“他能效法以往的成功。”
東坡為何不取“帝堯名放勛”的說法?若引《皋陶謨》中“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一句為例,可知,若依照蔡沈等的句法解釋,皋陶就應名叫“允迪”,可是以蔡沈自己的解釋,他說:“稽古之下,即記皋陶之言者,謂考古皋陶之言如此也。”又將“允迪”二字作為皋陶的話而非他的名字了,豈不自我否定?所以東坡認為,將“放勛”解作帝堯的名字,顯然有解釋不通的地方。而且“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勛”這種斷句的解釋,起碼也顯得語義重復。即稱“帝堯”,又說名叫“放勛”,豈不是堯有兩個名字?所以由此又生出許多解釋,有的認為放勛是他的號,有的認為是他的謚;也有的認為堯就是號;也有的認為堯就是謚,不一而足。東坡認為稱“放勛”為堯之名,起始于司馬遷。但據《史記·五帝紀》“帝堯者,放勛。其仁如天,其知如神”一句,將放勛解作“效法以往的成功”也未嘗不可,不能認為“放勛”就是帝堯之名。只是唐代司馬貞的《史記索隱》卻稱:“堯,謚也;放勛,名。”而孫星衍《注疏》卻據此將司馬遷的原文改成:“帝堯者,名放勛。”多加了一個“名”字。林之奇③《全解》稱贊東坡“其說比先儒為優”,但又說:“然而此皆《虞書》也,《虞書》謂堯為古可也,禹、皋陶其時尚存,亦謂之古可乎?則此說不通。”東坡對此的解釋是:“有虞氏之世而謂舜、皋陶為古可乎?曰,自今以上皆古也,何必異代?”④其實,按東坡的推斷,《尚書》成書于夏朝(見《皋陶謨》),所以書中文字皆后世史家所述,故“自今以上”皆古,其理自然,無足怪者。
當代著名《尚書》學者劉起釪先生在他題名為“顧頡剛⑤、劉起釪⑥”所著《尚書校釋譯論》(以下引此書簡稱《譯論》)一書中就此爭議,雖未提到《東坡書傳》,但贊同“放勛”非堯之名的觀點,但他又說:“本來由傳說而成的歷史人物,他的名號可隨文獻使用,不必認真計較。”⑦折中如此,供參考。
①見東漢桓譚《新論·正經九》:“秦近(延)君能說《堯典》,篇目兩字之說至十余萬言,但說‘曰若稽古’,三萬言。”(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新論》第85頁)
②蔡沈(1167—1230),字仲默,號九峰先生。福建建州建陽人。南宋學者,一生不求仕進,專決為學。少從朱熹學,并受朱所托,專研《尚書》數十年,著成《尚書集傳》一書,為“四書五經”之一種。明代頒入學官,為士子科舉必讀書目。
③林之奇(1112—1176),字少穎,宋代著名經學家,福建福州侯官人。曾從經學家呂本中學。南宋紹興二十一年登進士第,初授莆田主簿,后召為秘書省正字,轉校書郎,曾上書反對王安石《三經新義》并主張積極備戰,認為“戰之所須不一,而人才為先”。后以病由宗正丞提舉閩舶參帥議,以祠祿家居。所著除《尚書全解》外,尚有經學著作多種。
④見下《皋陶謨第四》。
⑤顧頡剛(1893—1980),原名誦坤,字銘堅,號頡剛。江蘇蘇州人。是中國現代著名歷史學家、民俗學家,古史辨學派創始人,現代歷史地理學和民俗學的開拓者、奠基人。提出了“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學說。主要著作有《古史辨》《漢代學術史略》《兩漢州制考》《鄭樵傳》等。
⑥劉起釪(1917—2012),當代著名學者。湖南安化人。曾師從著名歷史學者顧頡剛,專攻上古史,尤以《尚書》研究為主要成就。2006年當選為中國社科院榮譽學部委員。以“顧頡剛、劉起釪”題名著《尚書校釋譯論》一書。
⑦見中華書局2005年版《尚書校釋譯論》“堯典”第9頁。
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
允,信也。克,能也。表,外也。格,至也。上下,天地也。恭有偽,讓有不克,故以允、克為賢。
【譯文】
守信恭謹,智能謙讓,道德的光輝燭照四方,充塞天地之間。
允,表示守信、誠實。克,表示能夠、勝任。表,指個人外在的表現。格,達到。上下,指天地之間。表面的恭敬會帶有虛假的成分,謙讓會妨礙個人的作為,所以推崇堯帝的誠信與智能為賢良。
【箋釋】
東坡在這一段傳述中,認為“謙恭”會有虛假的成分,而“謙讓”可能會妨礙個人才能的發揮,所以堯的高尚品德應歸結于誠信與智能。這樣的理解與他對儒學“仁義禮智信”五常之教的看法是一致的。東坡認為“今夫五常之教,惟禮若為強人者。何則?人情莫不好逸豫而惡勞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而磬折百拜以為禮;人情莫不樂富貴而羞貧賤,今吾必以使之不敢自尊,而揖讓退抑以為禮。”(《中庸論中》)因此,人的“謙恭”有時并非出于真心誠意而會有虛假的成分。同樣,謙讓有時也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所以說“恭有偽,讓有不克”。蔡沈云:“允,信;克,能也。常人德非性有,物欲害之,故有強為恭而不實,欲為讓而不能者。”(《集傳》卷之一)這與東坡之說為近似。但孔穎達《正義》認為:“恭則人不敢侮,讓則人莫與爭,由此為下所服,名譽著聞,圣德美名充滿被溢于四方之外,又至于上天下地。”含意與東坡有所區別。東坡舍棄了并非出于人自身本性的恭與讓,而將至誠與智能這種出自主觀能動性的修養與能力當作是最值得尊崇而充塞于天地之間的美好品德。而孔穎達卻以“人不敢侮”“人莫與爭”的利己意識來解釋恭與讓,顯然格調、境界均未臻極境。另外,東漢經學家鄭康成在《古文尚書疏》(以下引文簡稱《書疏》)中的解釋是:“不懈于位曰恭,推賢尚善曰讓。”字面上解釋允當,但同樣不能從本質上揭示出帝堯最為可貴的道德品質。
克明俊德,以親九族。
明,揚也。俊,杰也。堯之政,以舉賢為首,親親為次。九族,高祖玄孫之族也。
【譯文】
能夠展現、彰顯俊杰之士的美好品德,以此親愛、團結高祖至玄孫等九輩族人。
明,彰顯發揚之意。俊,俊偉杰出之意。帝堯的治理之政,首先要推舉賢能的人,其次為團結愛護家族中自高祖以下至玄孫九輩的族人。
【箋釋】
此兩句繼續表彰帝堯的高尚品德。孔穎達《正義》云:“言堯之為君也,能尊明俊德之士,使之助己施化。以此賢臣之化,先令親其九族之親。”即帝堯作為君主,能夠尊重表揚那些德才兼備的俊杰之士,使他們能夠幫助自己實施教化,以他們為榜樣去團結愛護族人。但東坡特別強調“以舉賢為首”,其次才由賢臣之化而“親其九族之親”,而不是“先令親其九族之親”。
然而,清代皮錫瑞《考證》引文又以為“克明俊德”一句,“言堯自明其德,以訓九族”,將“親”字改作“訓”字,認為這一句是帝堯表明自己以身作則,能夠發揚本身美好的德性去感化別人,團結至親好友之意。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亦用此義。
此解又顯與東坡的理解不同。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平,和也。章,顯用其賢者也。百姓,凡國之大族,民之望也。大族予之,民莫不予之也。方是時,上世帝皇之子孫,其得姓者,蓋百余族而已,故曰“百姓”。
【譯文】
上自高祖下至玄孫之九族既和睦相處,然后可以平和公開地從百姓中選拔任用賢能的人。
平,平和公正之意。章,公開選拔任用賢能的人。百姓,凡是一個國家的種姓大族,那是民眾的向往所在。大族認同歸順了,民眾也無不認同歸順。那個時候,上世帝皇的子孫,因血統關系而獲得姓氏的,大概也不過一百多個姓族而已,因此稱為“百姓”。
【箋釋】
此句解釋帝堯的施政方略。首先要團結和睦自己的親族,在此基礎上從百姓中公正公開地選拔任用賢能的人。東坡在此還對“百姓”二字作了解釋。他認為,在古代,一個國家的巨族大姓,那是國家的民望所在。巨族大姓都擁護贊成帝王的治國方略,其他的民眾自然也都會擁護贊成。
孔穎達《正義》認為,百姓應作“百官”解。認為“九族蒙化,已親睦矣,又使之和協顯明于百官之族姓”。然而,“百姓”既作“百官”解,則“百官之族姓”卻顯得句意重復,似不如東坡之說簡潔。其實,意思都大致相同。不過是仁政的踐行皆由此及彼,由近至遠之意。按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王國維等釋意,認為“百姓”應為“百生”。因“姓氏之制成于周室,且皆女人所稱”,此前無“姓”字見于典籍中。蔡沈《集傳》解百姓為“畿內民庶也”,則與東坡釋百姓為“國之大族”有所區別。①
孫星衍《注疏》與皮錫瑞《考證》將“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作為一句。這與孔穎達《正義》釋“既”為“已”,意有不協。所以東坡以“九族既睦”作為上句,接下“平章百姓”。即九族已經和睦了,任用賢良才有基礎。
①據明代凌濛初刻本《東坡書傳》卷一眉批引明楊升庵(慎)語云:“蔡氏注云:‘百姓者,畿內之民庶。黎民者,四方之民。’此不通古今之說也。圣人之視民,遠近一也,豈分畿內與四方哉?百姓,蓋祿而有土,仕而有爵者,能自明其德,而后協同萬國,萬國諸侯協和而后黎民于變時雍,此其序也。若以百姓為民庶,則黎民又是何物?亦豈有民庶先于諸侯者哉?”
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于變時雍。
協,合也。黎,眾也。變,化也。雍,和也。
【譯文】
百姓們都明白、感受到了帝王的德政,足可以協調安撫天下諸侯各部落,民眾亦因此而改變得和睦相處了。
協,即協調合作之意。黎,即民眾。變,即教化。雍,即和睦。言民眾因此而變得和睦相處了。
【箋釋】
此句總體意思不難明白,即民眾有了思想覺悟,帝王的德政就可以為天下百姓所接受,百姓因而和睦相處。但各家對字句的解釋卻略有差異。
孫星衍《注疏》引司馬遷《史記·五帝本紀》,“協和”作“合和”;“邦”作“國”。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解“萬國”為各部落。蔡沈《集傳》訓“黎”為“黑”,謂“民首皆黑,故曰黎民”。皮錫瑞《考證》引《今文尚書》:“黎民于變時雍”一句改為“黎民于蕃時雍”。又以“時”為“時代”之時,則“時雍”之義已擴充為時代的平和穩定。曾運乾則解為:“言眾民從化而變,悉臻和善也。”
乃命羲、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
昊,廣大也。歷者,其書也。象者,其器也。璿璣、玉衡之類是也。星,四方中星也。辰,日月所會也。或曰,星,五星;辰,三辰,心、伐、北辰也。重、黎之后羲氏、和氏,世掌天地四時之官,故堯以是命之。
【譯文】
于是命令羲氏、和氏,敬奉順應上天,創造出歷書、觀察天象的器具等,算準日月星辰運行的規律,鄭重恭敬地向人民傳授記錄時間的方法。
昊,廣大的意思(指上天)。歷,指記錄日月星辰陰陽歷數的書籍。象,指用來測定上述歷數的器具,如璿璣、玉衡等類都是。星,指金木水火土五星抑配東西南北中四方的星象。辰,指日月星辰的十二次交會運轉的天象。也有人解釋:星,指金木水火土五星;辰,指三辰,即心、伐、與北辰星。重、黎①之后有羲氏、和氏,世代掌握天地四時歷象之事,因此帝堯將“授民以時”的任務交給他們。
①重、黎,據《國語·楚語下》云:“禍災薦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岳麓書社1994年版《白話國語》第374頁),則重、黎為帝顓頊時期的二位大臣。但據《史記·楚世家》,以重黎為一人,“為帝嚳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嚳命曰祝融”。
【箋釋】
關于這段經文的解釋,蔡沈《集傳》與東坡多有相同之處。如“若,順也。昊,廣大之意。歷,所以紀數之書。象,所以觀天之器,如下篇璣、衡之屬是也”。但《史記》將“歷象日月星辰”一句作“數法日月星辰”解,而皮錫瑞《考證》引文“《史記》作‘數法’,《索隱》曰:‘謂命羲、和以歷數之法’……蓋以今文家以璿、璣為北極,玉衡為北斗之說也”,與東坡的解釋不同。尤其“以璿、璣為北極,玉衡為北斗”之說與東坡“象,其器也”全相反。而璿、璣、玉衡,確是古代天文中與北斗、北極相關的概念,并未與測天象的器具有關。孫星衍《注疏》謂:“三辰,日月星,謂能次序三辰,以治歷明時,教民稼穡以安也。”似比東坡之解暢達。
在夏商周以前的“上古”時期,有否觀測天象的器具出現,有無記錄、測算天文歷算的書籍文字存在,至今似還未看到考古的實證。而以“數、法”的簡單觀測、計算似又可以實行。《史記》的說法比較可信。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認為歷為歷書,象為儀器者,都是不確的。”則應以《史記》說法為準。屈萬里①《尚書集釋》也認為“西漢以前無渾天之器”。
①屈萬里(1907—1979),字翼鵬。山東省魚臺縣王魯鄉東華村人。臺灣“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國學大師。著有《尚書集釋》等。1979年2月16日病逝于臺灣。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
《禹貢》:嵎夷在青州。又曰:“旸谷則其地近日而光明。當在東方海上。”以此推之,則昧谷當在西極朔方;幽都當在幽州;而南交為交趾明矣。春曰宅嵎夷,夏曰宅南交,冬曰宅朔方,而秋獨曰宅西。徐廣①曰,西,今天水之西縣也。羲、和之任亦重矣。堯都于冀州,而其所重任之臣乃在四極萬里之外,理或不然。當是致日景以定分、至,然后歷可起也。故使往驗于四極,非常宅也。
①徐廣(352—425),字野民,東莞郡姑幕縣(今山東省莒縣)人,東晉徐邈之弟。博學多才,諸子百家、陰陽術數,無不研究。著有《晉紀》一書。
【譯文】
分別命令羲仲等住宿于嵎夷,名叫旸谷的地方。
《禹貢》一書稱嵎夷在青州。又說:“旸谷那地方靠近太陽,顯得光明透亮,那地方應在東方的海上。”以此推論,則昧谷就應該在最靠近西邊的朔方;幽都應該在幽州;而南交即交趾那就是很明白的了。春天說住宿在嵎夷,夏天說住宿在南交,冬天說住宿在朔方,獨秋天只說住在西。徐廣說,西,指今天水的西縣。羲、和二人的任務也夠重的了。堯建都于冀州,而他委以重任的大臣卻在四方萬里之外,不合道理啊。看來應該是到那些地方去測量太陽的影子以定出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的準確時間,然后才能起用歷法。所以才派羲、和等到四方極遠的地方去驗證歷法,并非讓他們常住那地方。
【箋釋】
孔穎達《正義》:“宅,居也。東表之地稱嵎夷。旸,明也。日出于谷而天下明,故稱旸谷。旸谷、嵎夷一也。羲仲居治東方之官。”據《史記》所附注解,帝堯委派羲仲治理東方青州嵎夷之地,因日出于東方,所以稱其地為陽明之谷,即“旸谷”。曾運乾釋羲仲為官名,即“春官”,以下羲叔、和仲、和叔則順次為夏官、秋官、冬官。宅釋為度,“度之而識其晷景,以定中國之日出入分也”。又據皮錫瑞《考證》引鄭玄注,認為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別為父子。父子四人又各主理地方事務,稱為“四岳”(東坡在以下的傳文中認為“四岳”為一人)。但同時又引《風俗通》認為“羲氏,堯卿羲仲之后”。則意思正好相反。羲仲、和仲為羲氏、和氏之父輩。孫星衍《注疏》引鄭康成注認為羲仲為官名,稱“堯既分陰陽為四時,命羲仲、和仲、羲叔、和叔等為之官,又主方岳之事,是為四岳。掌四時者曰仲、叔,則掌天地者其曰伯乎?”今古文《尚書》時有傳述不同之處如此。特錄出供參考。
寅賓出日,平秩東作。
寅,敬也。賓,導也。秩,次序也。東作,春作也。西成,秋成也。春夏欲民早起,故先日出而作,是謂“寅賓出日”。秋冬寒,不能早起,故令民候日入而息,是謂“寅餞納日”。二叔不言“餞”者,因仲之辭。
【譯文】
恭敬地導引民眾在日出之時,按次序進行耕作。
寅,恭敬的意思。賓,作“導引”解。秩,即次序。東作,指春耕;西成,指秋天的收成。春夏時節,希望民眾能盡早起床,在日出之時開始耕作,這就是所謂“寅賓出日”。秋冬時節,天氣寒冷,民眾不能早起,因此令民眾等候太陽落山之后才休息,這就是所謂“寅餞(送)納日”。羲叔、和叔二位不稱“餞”,因為這原是羲仲、和仲對民眾說的話。
【箋釋】
“寅賓出日”句,《史記》作:“敬道出日,便程東作。”東坡解“寅”為敬,而皮錫瑞《考證》認為“《史記》作‘敬道日出’,以訓詁代經”。即直接將“寅”字的訓詁“敬”寫入文章中。寅,原字作“夤”,“夤,敬惕也”。又引《尚書今釋》:“賓,如字。徐(廣)音儐。《說文》云‘儐,導也’。史公訓賓為導,則《今文尚書》亦假賓為儐導之儐矣。”又據孫星衍《注疏》:“平秩為便程者,聲俱相近。”則是“平秩”與“便程”皆為音近而轉,而釋義相近。意謂上古時期,帝王有春分之日親率所屬官吏“敬拜迎日東郊”的儀式,以鼓勵民眾耕作。
日中星鳥,以殷仲春。
日中者,晝夜平也。二分皆晝夜平,而春言日中,秋言宵中者,互相備也。春分,朱鳥七宿昏見于南方,夏至則青龍,秋分則玄武,冬至則白虎,而夏秋冬獨舉一宿者,舉其中也。殷,當也。《書》曰:“九江孔殷。”
【譯文】
春分時節,朱雀之星出現,這正是仲春時候。
所謂“日中”,是指晝夜平分。春分、秋分,都是晝夜平分,而春天稱為“日中”,秋天稱為“宵中”,互相搭配,以求完整。春分的時候,朱雀星系共有七顆星,黃昏時候見于南方。夏至時則是青龍星系,秋分則是玄武星系,冬至則是白虎星系,而夏、秋、冬,三個季節都不提及,只提朱雀一宿,那是因為春分居中,正當其分也。殷,即當中之意。《尚書》有句:“九江正當其中。”
【箋釋】
古人以天上星宿分成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東方青龍,南方朱雀,西方白虎,北方玄武。其中朱雀星系有七顆星:井、鬼、柳、星、張、翼、軫。每年的春分時節,黃昏時刻可以于正南方向見到朱雀七星。這時正是仲春時節。夏至時可以見到青龍星系,秋分可以見到玄武星系,冬至可以見到白虎星系。“九江孔殷”句,蔡沈《集傳》認為“九江”即洞庭湖,故言大(孔),言正(居中,因為是江流所匯聚之地)。
厥民析,
冬寒無事,民入室處。春事既起,丁壯就田,其民老壯分析。
【譯文】
其民眾分散休息。
入冬天寒地凍,已無勞作之事,民眾各歸家休息。至開春之后,農事起來了,各家的丁壯勞力都到田地里,按老年、強壯者分散干活。
【箋釋】
據《史記》引文,“厥”作“其”。意同。孫星衍《注疏》又引《史記》釋“析”句,謂“言使民分散耕種”。
按,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述近代著名甲骨學者胡厚宣《甲骨文四方風名考證》認為“析”是“四方風名神名”。釋義雖有實據,但于經文原義卻難以綰合,故不取。
鳥獸孳尾。
乳化曰孳,交接曰尾。
【譯文】
鳥獸交配生育。
鳥獸生育叫“孳”,鳥獸交配叫“尾”。
【箋釋】
據《說文解字》卷十二上云:“乳。人及鳥生子曰乳,獸曰產。從孚從乙。乙者,玄鳥也。”則乳化指鳥獸生育繁殖。又東坡直接引用《正義》:“交接曰尾。”交接即交尾,指鳥獸的交配。
申命羲叔,
申,重也。
【譯文】
再次命令羲叔。
申,再次。
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
訛,化也。敘南方化育之事,以敬致其功。
【譯文】
再次命令羲叔駐守南方交趾之地。對他平和有序地化育南方的功勞表示敬意。
訛,教導化育之意。這里敘述羲叔教導化育南方的事跡,并對其功績表示致敬。
【箋釋】
《史記》此句作“居南交,便程南為,敬致”。注解引孔安國言“為,化也。平序分南北化育之事,敬行其教,以致其功也”。“便程南為”與《今文尚書》句同。將“為”作“有所作為”解,故皮錫瑞《考證》引《史記索隱》言:“為,依字讀。春言東作,夏言南為,皆是耕作營為、勸農之事。”這與東坡解作“南方化育之事”亦相近。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謂“南為”和“東作”一樣,都是指農事活動。并認為“敬致”以下經文有殘缺錯亂。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
永,長也。火,心也。
【譯文】
白晝最長的時候,大火星系出現,這正是仲夏季節。
永,長久的意思。火,指大火星系。心,指大火星系中的心星。
【箋釋】
古人選擇黃道附近的二十八個星宿作為坐標,分為“二十八宿”。又由黃道附近一周天所觀察到的星宿從東向西分為“星紀”,共十二個等分,稱“十二次”。每個次都有名稱,如星紀,玄枵,諏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其中大火次共有氐、房、心、尾諸星宿。東坡所謂“火,心也”,是指夏至時刻可以見到大火星系中的心星。孫星衍《注疏》引鄭康成語:“星火,大火之屬。司馬之職,治南岳之事,得則夏氣和。夏至之氣,昏,火星中。”又解釋“夏至之氣,昏,火星中”一句:“夏至火星未中。”因為夏至節氣在五月上旬,大火星系還未移到中間的位置,須“加十五日小暑,又加十五日大暑,角、亢西移,火亦正中矣”。因角、亢為壽星星系,壽星星系西移,大火星系才能移至正中位置。
厥民因,
老弱畢作。因就在田之丁壯也。
【譯文】
農民們都在田野里脫衣勞作。
年老體弱者也都行動起來了。相互解衣幫助在田野之上的丁壯勞力。
【箋釋】
蔡沈《集傳》解釋“因”為“析而又析,以氣愈熱而民亦散處也”。孫星衍《注疏》引《釋詁》:“儴,因也。”又引《說文》:“漢令,解衣耕,謂之襄。”所以他認為“因”表示“民相就而助成耕耨之事”。則“因”為“解衣耕”之意,但“相就而助成”意思正與“散處”相反。《史記》引孔安國的解釋:“因,謂老弱因就在田之丁壯以助農也。”東坡顯然取孔安國的解釋,而蔡、孫二家的詮解也有助于對此句的完整理解。而曾運乾卻解為:“此言夏時天氣溽暑,民氣因仍,憚于進取改作也。”釋“因”為“因仍”,與上述“化民生產”的主旨不同。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則完全否定以上諸家解釋,認為全是不懂古代神話傳說所致。但他們也得不出任何完整的解釋,只好說:“是各家各自為說,在此只要知道其為南風(指因字)之名就行,不用尋其義。”
鳥獸希革。
其羽毛稀少而革易也。
【譯文】
鳥獸羽毛稀少,更換。
鳥獸的羽毛(因天氣熱)逐漸稀少而毛皮也會換掉。
【箋釋】
劉起釪認為這段詮解與上句一樣,都為“妄說”,但又無說得通的解釋。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
餞,送也。
【譯文】
重又命令和仲駐守在西邊叫“昧谷”的地方,恭敬禮送太陽的西歸。
餞,禮送之意。
【箋釋】
分命,《史記》與《今文尚書》均作“申命”,申,重復,再次。昧谷,《史記》作“居西土,曰昧谷”,注解引孔安國的話:“日入于谷而天下冥,故曰昧谷。此居治西方之官,掌秋天之政也。”表示昧谷為西邊日落的地方。但皮錫瑞引《史記集解》認為“西者,今天水之西縣也。一作‘柳谷’”,又引鄭玄的說法,認為“西者,隴西之西。今人謂之兌山”。又引《史記索引》認為“昧谷”當作“柳谷”,柳谷亦日入處之地名。《史記》原作“柳”。“昧”是鄭玄后來改的,如他曾將“湯谷”改為“旸谷”一樣。《正義》亦引夏侯所傳《書》“昧谷”實為“柳谷”。又引《論衡·說日篇》:“儒者論日,旦出扶桑,暮入細柳。扶桑,東方地;細柳,西方野也。”
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
夷,平也。農事至秋稍緩,可以漸休,故曰夷。
【譯文】
平穩有序地治理農事漸見成效,夜晚可見北方玄武星系中的虛宿星座。正當中秋時候。民眾漸得休息。
夷,平安平和之意。耕作方面的農事到了秋天就可以稍為輕松放緩了,可以平安休息,所以叫作“夷”。
【箋釋】
《史記》平秩作“平程”;宵中作“夜中”;殷作“正”。意與前同。而夷作“夷易”。孫星衍《注疏》引鄭康成語:“虛,玄武中虛宿也。”顧頡剛、劉起釪《譯論》釋“西成”曰:“和東作、西為一樣,都是指農事活動。當因秋天作物收成,故用‘成’字。”又釋“宵中”為秋分時節。
鳥獸毛毨。
毨,理也。毛更生整齊。
【譯文】
鳥獸毛羽更新齊整。
毨,鳥獸梳理毛羽。更換后的毛羽生得更整齊。
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
在,察也。朔易,歲于此改易也。《禮》“十二月,天子與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歲之宜”①。
①《禮記·月令》:“天子乃與公卿、大夫共飭國典,論時令,以待來歲之宜。”(岳麓書社1989年版《周禮·儀禮·禮記》第352頁)
【譯文】
重新任命和叔駐守朔方,名叫幽都的地方。使考察歲序更易之事。
在,考察之意。朔易,一年到此即將終了更新。《禮記·月令》:十二月“天子乃與公卿、大夫共同整理、修改國家的法典政令,討論季節時令之事,以待來年要面對的各項事務”。
【箋釋】
皮錫瑞《考證》:“幽都,即幽州也。”孫星衍《注疏》:“在者,察也。平者,使也。”朔易一詞,東坡解作“歲于此改易也”。顧頡剛、劉起釪《譯論》釋“朔易”曰:“與北易、東作、西成一樣,都是指農事活動,不過此處指冬天的農事。”曾運乾《正讀》:“朔易,日道自極南斂南而北也。”然皮錫瑞《考證》引《史記》此句作“便作伏物”。又引《史記索隱》謂:“使和叔考察北方藏伏之物,謂人畜積聚等,冬皆藏伏。”綜合起來,應以東坡之解為近是。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
隩,室也。民老幼皆入室。
【譯文】
白晝短,昴星現,正是仲冬時節。民眾皆宅居避寒。
隩,意為居室。民眾老幼人等皆入室避寒。
【箋釋】
冬至,晝短夜長。昴星為西方白虎七宿星系的第四個星座。昴星現,是冬至時節。《史記》此段作“以正中冬,其民燠”。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隩,暖也。”則“其民燠”即民眾入室取暖之謂也。與東坡所解意同。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我國科學家竺可楨先生的推算,謂“昴星能作為仲冬中星,確是傳說中的唐堯時代。即公元前2300年以前的現象”。則距今又有4300多年了。
鳥獸氄毛。
氄,軟厚也。
【譯文】
鳥獸都長出了軟厚的氄毛。
氄,又軟又厚之意。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
月定四時成歲。”
暨,與也。周四時曰“期”。期當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而云六日,舉其全也。歲止得三百五十四日,故以閏月定而正之。有,讀為“又”。古有又通。
【譯文】
帝堯說:“啊,你羲與和二人,整三百六十六日,加以閏月定春夏秋冬四時作為一年。”
暨,與之意。春夏秋冬四時轉一周稱“期”。一“期”整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之一日。而說是“六日”,是舉其整數而言。一歲止得三百五十四日,因此以閏月加以補足才算完整。有,讀作“又”。古代“有”與“又”通用。
【箋釋】
孫星衍《注疏》引杜預《長歷》:“《書》稱‘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云云,是以天子必置日官,諸侯必置日御,世修其業,以考其術。舉全數而言,故曰六日。其實五日四分之一日。日行一度而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有畸。日官當會集此之遲疾,以考成晦朔,錯綜以設閏月。閏月無中氣,而斗邪指兩辰之間,所以異于他月也。積此以相通,四時八節無違,乃得成歲。其微密至矣。得其精微,以合天道,事序而不悖。”
所謂“成歲”之意,即在按歲序校正好四時八節的時間之后,就可以安排好一年的農事政務等工作,不致違時。
“定四時”,《史記》作“正四時”,正,應即“校正”之意。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謂:“閏”字在甲骨文中未發現。殷人稱閏月為“十三月”。則周代始有“閏”字。
允厘百工,庶績咸熙。
厘,理工官也。績,功也。熙,光明也。
【譯文】
相信管理各項事務的官員們,都取得了明顯的成績。
厘,管理各項事務的官員。績,功績。熙,光明之意。
【箋釋】
《史記》作“信飭百官,眾功皆興”。允,即信之意。厘,即理。東坡解作“管理各項事務的官員”,與《史記》意同。曾運乾釋:“言置閏成歲,四時不差,庶得以此信治百工,而興起眾功也。”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
疇,誰也;咨,嗟也。時,是也。猶曰:“時乎嗟哉!能順是者,我登進而用之。”
【譯文】
帝堯說:“啊,誰能夠順利地解決問題?我要晉升起用他。”
疇,誰的意思;咨,這里表示感嘆。時,是之意。這句意思是說:“是這樣啊,誰能順利地解決這些問題,我就要晉升起用他。”
【箋釋】
《史記》將此句寫作“誰可順此事?”意即“誰能順利地解決這些問題?”孫星衍引馬融語:“羲、和為卿官,堯之末年,皆以老死,庶績多闕,故求賢順四時之職,欲用以代羲、和。”帝堯的晚年,羲、和等大臣都老死了,許多政事缺人管理,急需賢才。帝堯這一問,即須及時求賢之意。東坡以“時”作是解,孫星衍以司馬遷《史記》為據,解“時”作“事”,并認為“時與事,聲相近”,則東坡解“是”應即“事”之意。所以全句意謂:“誰能夠順利地解決問題?我要晉升起用他。”
放齊曰:“胤子朱啟明!”帝曰:“吁?嚚訟,可乎?”
放齊,臣名。胤,國子爵。朱,名。《書》有胤侯。吁,疑怪之辭也。口不道忠信之言為嚚。或曰,太史公曰:嗣子朱丹開明。
【譯文】
放齊說:“太子朱,很開明!”帝堯說:“啊?口不講忠信,他能行嗎?”
放齊,臣子的名稱。胤,國子(嗣子)的爵位。朱,太子的名稱。《尚書》有“胤侯”。吁,表示疑惑驚訝。口中不講忠信的話叫作“嚚”。也有人認為:太史公(司馬遷)說,嗣子朱丹開明。
【箋釋】
這段話,《今文尚書》作:“胤子朱開明。”《史記》作:“嗣子丹朱開明。”皮錫瑞《考證》引《漢書·律歷志》:“堯使子朱處于丹淵為諸侯。”則帝堯之子朱被封于丹淵,故《史記》稱為丹朱,而稱嗣子即胤子,太子的別稱。《考證》又引《大傳》稱:“堯為天子,丹朱為太子,舜為左右。堯知丹朱之不肖,必將壞其宗廟,滅其社稷,而天下同賊之,故堯推尊舜而尚之,屬諸侯焉。”
帝堯覺察兒子朱雖被封于丹淵,貴為諸侯,但為人平庸兇頑,缺乏忠信,不堪重任,所以不聽放齊之勸,沒有重用丹朱。
帝曰:“疇咨若予采?”
采,事也。
【譯文】
帝堯說:“誰能為我當這個官,辦好這些事?”
采,事之意。
【箋釋】
《正義》:“采,事也。復求誰能順我事者?”東坡用此意。而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采,官也。”但其疏又以馬融語稱:“采,事也。”《史記》此句作:“誰可者?”意思更為明白,即“誰能辦好這些事?”
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
驩兜,臣名。都,吁,嘆美之辭也。共工,其先為是官者,因以氏也。方,類也。鳩,聚也。僝,布也。言共工能類聚而布其功也。
【譯文】
驩兜說:“好啊!共工能夠聚集同類,布置工作取得功效。”
驩兜,帝堯臣子之名。都,吁,嘆美之辭。共工,他的先輩是擔任這個官職的,因此以該官職為姓氏。方,類似,種類。鳩,聚集。僝,布置、分布之意。言共工此人能夠團結群眾布置好工作,取得明顯的功效。
【箋釋】
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共工,水官名。其人名氏未聞。先祖居此官,故以官氏也。堯末,羲、和之子皆死,庶績多闕。當此之時,驩兜、共工,更相為舉。”則這句里,共工當是帝堯時期負責治理水土的臣子。當帝堯問起誰能勝任這些工作時,驩兜立即發聲,夸贊共工,此即馬融所謂“更相為舉”之意。《史記》此句作:“共工旁聚布功,可用。”意思比經文簡易明白,但皮錫瑞等認為這是太史公以解經之文取代經文本身(以故訓代經)。但意思相近。
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
靜則能言,用則違之,貌象恭敬,而實滅其天理。滔,滅也。
【譯文】
帝堯說:“啊!話說得好聽,但運作起來有違常理,貌似恭敬,但違背天理。”
好話能說,但行動起來卻違背常理。表面看似恭敬謹慎,但其實有滅天理。滔,毀滅之意。
【箋釋】
此句,《正義》作:“靜,謀。滔,漫也。言共工自為謀言,起用行事而違背之,貌象恭敬而心傲很,若漫天。言不可用。”《史記》作:“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兩家的詮解與東坡的解釋綜合起來,大意是說,帝堯認為共工此人講話好聽,但行動起來卻有悖常理,貌似恭敬謹慎,但所做的事有違天理,不可大用。
至于具體字詞句的解釋,孫星衍《注疏》,皮錫瑞的《考證》,《史記》中的集解、索隱等,各有舉例,引證繁富,無須贅述。
帝曰:“咨,四岳,”
孔安國以四岳為羲、和四子,而太史公以羲、和為司馬之先,以四岳為齊太公之祖。則四岳非羲、和也。當以史為正。
【譯文】
帝堯說:“喂,四岳,”
孔安國認為“四岳”是羲、和四人,而太史公認為羲、和是司馬的先輩,以“四岳”為齊太公的祖先。既然如此,“四岳”不可能是羲、和。應當以史的記述為正確。
【箋釋】
東坡否定“孔安國”(其實指的是晚出《孔傳》)的話而認同太史公的看法,認為羲、和只是司馬的先輩。但孫星衍《注疏》引《國語》云:“共之從孫,四岳佐之。”又云:“胙四岳國,命為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①這就是“齊太公的祖先”了。《國語》為史,其余各家說法各有異同,故東坡曰:“當以史為正。”
①《國語·周語下》:“共之從孫,四岳佐之。……胙四岳國,命以侯伯,賜姓曰姜,氏曰‘有呂’。”(岳麓書社1994年版《白話國語》第66頁)
“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
湯湯,蕩蕩,浩浩,皆水之狀也。割,害也。懷,包也。襄,上也,水逆流曰襄。
【譯文】
“洪水滔天為害,蕩蕩的洪水包圍山陵,水勢浩渺滔天。”
湯湯,蕩蕩,浩浩,這都是水流的形狀。割,損害、侵害之意。懷,包圍。襄,往上之意,水逆流叫襄。
【箋釋】
此句為帝堯的話。《史記》此句作:“湯湯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史記集解》孔安國曰:“懷,包;襄,上也。”東坡用此解。孔穎達《正義》又有“包山上陵,浩浩盛大,若漫天”句,意思均與此同。
“下民其咨,有能俾乂?”
俾,使也。乂,治也。
【譯文】
“下面的民眾正在發愁憂慮,有誰能夠擔責治理洪水呢?”
俾,使的意思。乂,治理之意。
【箋釋】
此句仍是帝堯的話。《史記》作:“下民其憂,有能使治者?”皮錫瑞《考證》認為《史記》是將解釋經文的話移作“經文”(“以故訓代經文”,即將解釋的話移作原文的意思)。孫星衍《注疏》釋“咨”為“憂”:“史公(司馬遷)‘咨’為‘憂’者,《廣韻》云:嗞嗟,憂聲也。”
僉曰:“於,鯀哉!”
僉,皆也。鯀,崇伯之名。
【譯文】
大家都說:“啊,鯀能夠!”
僉,都、皆的意思。鯀,崇伯的名字。
【箋釋】
孔穎達《正義》引孔安國語:“鯀,崇伯之名。朝臣舉之。”東坡用此意。又,引馬融語:“鯀,禹父也。”即鯀為大禹的父親。據《中國歷史大辭典》所載,鯀居于崇(今河南嵩山一帶),故稱崇氏或崇伯。又據《史記·夏本紀》:“鯀之父曰帝顓頊。”則鯀亦黃帝之曾孫。
帝曰:“吁,咈哉!方命圮族。”
咈,戾也。方命,負命也。族,類也。圮族,敗類也。
【譯文】
帝堯說:“唉,暴逆的人啊!他違背命令,毀壞他的族類啊!”
咈,背逆的意思。方命,背負命令的意思。族,即同族類的人們。圮族,敗壞同族之意。
【箋釋】
此句,《史記》作:“堯曰:‘鯀負命毀族,不可!’”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方,放也。”又引鄭康成語:“方,放。謂放棄教命。”這與東坡沿《史記》所解“背負”之意略有不同。但“放棄教命”與“背負命令”意思相近。然而,經文中無“不可”二字,應為太史公添加。
岳曰:“異哉,試可乃已。”
異,舉也。時未有賢于鯀者,故岳曰“舉而試之”,可以治水則已,無求其他。
【譯文】
四岳說:“還是推薦他吧,試試看他能不能治水,若治不好再說。”
異,推舉、薦舉的意思。當時,朝臣中還沒有比鯀更賢能的人,所以岳說“舉而試之”,意思是讓他出來可以治水罷了,沒有其他要求。
【箋釋】
此句,《史記》作:“異哉,試不可用而已。”簡單明了,基本上已將此句意思講明白。但“異”的解釋,東坡認為是“推舉”之意,而孔穎達《正義》卻作“異,已也。已,退也。言馀人盡已,唯鯀可試,無成乃退”,這里的“退”應含“解除”“退還”之意,即若不適用,即解除其職務。用在句首,顯然是說,“其余的人都不適用,退掉了,讓他試試吧”。
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載,年也。九年三考而功不成。
【譯文】
帝堯說:“去吧,好好干!”鯀干了九年,三次考核,無功而返。
載,年的意思。干了九年,三次考核都沒有成效,無功而返。
【箋釋】
欽,敬重之意,即“敬重你的工作,好好干”。“弗”,一作“勿”。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
堯年十六,以唐侯為天子,在位七十年,時年八十六。
【譯文】
帝堯說:“唉,四岳大臣,我在位已經七十年了。”
帝堯十六歲的時候,以唐這地方的諸侯被推舉為天子,在位七十年,到此時八十六歲了。
【箋釋】
據《文獻通考》卷二五一“帝系考一”,相傳帝堯之父為帝嚳,母為陳鋒氏女(名慶都)。帝堯乃黃帝玄孫,在位七十年,“日月所照,風雨所至,莫不從服”。帝嚳死后由堯的異母長兄摯繼位。摯在位九年,為政不善,而禪讓于堯。堯最初為唐侯,古唐國位于今山西臨汾地區。按明凌刻本眉批曰:堯在位七十載,所記乃止此二三事。荀卿曰:“五帝無傳,政遠故也。”據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認為《帝堯》一篇為春秋時期的史家據遠古神話傳說等編造而成。
“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
巽,受也。否,不也。忝,辱也。
【譯文】
“你能不辱使命,領受我這職位嗎?”四岳答:“不敢,我的德才會辱沒這天子的職位。”
巽,接受之意。否,不能,不敢。忝,辱沒之意。
【箋釋】
巽,東坡釋為“接受”之意。孫星衍《注疏》引文解為“踐行”“履行”之意,又引《論語》解作“恭遜”。屈萬里《集釋》曰:“巽,讓也。”上古文字,如甲骨、金文、大篆等,后人難以識別,多生歧意,亦在常理之中。按,“巽”于《易經》中為風,因風無處不到,無處不入,故訓為“進入”“領受”“登上”似亦可通。
曰:“明明,揚側陋。”
明其高明者,揚其側陋者,言不擇貴賤也。
【譯文】
帝堯說:“彰顯那些高明的人,推舉那些疏遠隱居的人。”
表彰那些高明的人,推舉那些隱居埋名的人,表示不分貴賤的意思。
【箋釋】
此句,《史記》作:“悉舉貴戚及疏遠隱匿者。”算是對經文“明明,揚側陋”作了完整的解釋。而東坡釋“高明”者亦太史公之所謂“貴戚”者,即登顯位,有名望者。而東坡對“側陋”一詞未加闡述,還不如太史公“疏遠隱匿”明白易曉。
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
師,眾也。錫,予也。無妻曰“鰥”。舉舜而言其鰥者,欲帝妻之也。帝知岳不足禪而禪之,岳知舜可禪而不舉,何也?以天下予庶人,古無是道也,故必先自岳始。岳不敢當也。岳必不敢當,而后及其余,曰:“吾不擇貴賤也。”而眾乃敢舉舜。理勢然也。堯之知舜,至矣。而天下不足以盡知之,故將授之天下,使其事發于眾,不發于堯,故舜受之也安。
【譯文】
眾臣向帝堯進言說:“有個還未結婚的人在下面,叫虞舜。”
師,指眾大臣。錫,向帝堯進言。未結婚無妻子叫“鰥”。眾臣推舉舜而說他是“鰥”者,意在使帝堯將女兒嫁給他。帝堯知道四岳德才不足以登帝位,而偏要將帝位禪讓給他;四岳知舜可以登帝位而不推舉他,為什么呢?因為將天下交付給一個普通老百姓,自古還沒有這樣的例子,因此必須先從四岳開始選擇。四岳知道自己不能擔此重任,不敢接受。帝堯才由此推及其他人,說是“我選人不分貴賤”,于是眾大臣才敢將舜推舉出來。情形就是這樣順理成章的。帝堯對于舜的了解,早已非常全面了,但天下還未能全面了解他。因此將天下讓給他,使這件事由諸大臣推舉出來,不是由帝堯推舉出來,因此舜接受起來也覺安心。
【箋釋】
關于“鰥”的解釋,孫星衍《注疏》引《大傳》云:“孔子對子張曰:‘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舜父頑,母嚚,不見室家之端,故謂之鰥。”又引《大戴禮》“本命篇”云:“中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謂唐虞之世,“舜年三十而謂之鰥者,唐虞之世已為中古也”。舜至三十歲仍未婚,故曰“鰥”。①
按,東坡解釋:“使這件事由諸大臣推舉出來,不是由帝堯推舉出來,因此舜接受起來也覺安心。”這句話對于中國的今天以及將來,都是利于萬世的箴言。也是東坡對于堯、舜禪讓制的會心之語。
①據《史記·五帝本紀》:“虞舜者,名曰重華。重華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橋牛;橋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窮蟬;窮蟬父曰帝顓頊;顓頊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從窮蟬以至帝舜,皆微為庶人。”即帝舜本亦黃帝的子孫,若以昌意為黃帝之子計,則帝舜亦黃帝的第八代孫。
帝曰:“俞,予聞。如何?”
俞,然也。曰“然,予亦聞之。其德果如何哉?”
【譯文】
帝堯說:“是啊,我也聽說過。他的品德果真如何呀?”
俞,表示贊成。說:“是啊,我也聽說過。他的品德到底怎樣啊?”
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奸。”
瞽,舜父名也。其字瞍。心不則德義之經,為頑。象,舜弟也。諧,和也。烝,進也。奸,亂也。舜能以孝和諧父母、昆弟,使進于德,不及于亂。而孟子、太史公皆言,象日以殺舜為事,涂廩,浚井,僅脫于死,至欲室其二嫂。其為格奸也,甚矣!故凡言舜之事,“不告而娶”,“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舉皆齊東野人之語,而二子不察也。
【譯文】
大臣們說:“舜是瞽的兒子。父親兇頑,繼母愚蠢奸詐。其弟象,傲慢暴戾。舜能夠以孝道與他們和諧相處,以孝道使他們不斷向善轉化,不至于大為奸惡。”
瞽,舜父親的名,字瞍。內心不遵守道德義理的常規,稱為頑。象,舜的弟弟。諧,和諧。烝,漸進之意。奸,淫亂之意。舜能夠以孝道與父母、弟弟和諧相處,使他們逐漸進入向善修德的境界,不至于禍亂家庭。而孟子、太史公都說,象天天以謀殺舜為能事。舜修補糧倉,淘挖水井,都遭到他的陷害,差點被整死。象甚至還想猥褻他的二位嫂子。舜為了防止他們為非作歹,已經夠盡心了。所以凡是提到舜的故事,說他“沒告知父母就娶媳婦”,說他“避開帝堯的兒子丹朱于南河之南”等,這都是聽信于齊東野人的謠傳,而這二位先賢(指孟子和司馬遷)沒有考察罷了。
【箋釋】
據《列女傳·有虞二妃》①所載,舜的父親讓舜去修補糧倉,卻讓象去放火燒糧倉,企圖把舜燒死;舜的父親讓他去淘挖水井,卻與象一起將井蓋封死,企圖將舜悶死在井里。兩次都讓舜的兩位妃子想辦法救出來了。而東坡提到的“不告而娶”“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分別見于:《孟子·離婁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舜不告而娶,為無后也,君子以為猶告也”②;又《孟子·萬章上》“舜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③。都是孟子與太史公批評舜的話,東坡認為他們是被世俗的謠傳所迷惑了。
關于“烝烝”一詞,東坡解作“進”,與孔穎達《正義》、蔡沈的《集傳》同。但孫星衍的《注疏》、皮錫瑞的《考證》各引述種種資料將其表述為“孝”“美”“豐厚”等意思。其中表述為“孝”之義者居多。訓詁之學對于上古文字有極其重要的意義,但又因為上古文字的簡與質,很難獲得一致相同的詞意表達。
①事見《列女傳·母儀·有虞二妃》(明萬歷刻本知不足齋藏板《列女傳》第一卷第3頁)。
②見《孟子·離婁章句上》“以為猶告”即舜雖不告亦等于已告(北京市中國書店1985年版《四書五經》上冊《孟子集注》卷七第58頁)。
③見《孟子·萬章章句上》:“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于南河之南。諸侯朝覲者不之堯之子而之舜。”(北京市中國書店1985年版《四書五經》上冊《孟子集注》卷九第72頁)
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帝曰:“欽哉!”
刑,法也。厘,理也。媯,水名也。婦敬曰“嬪”。虞,其族也。舜能以理下二女于媯水之陽,耕稼陶漁之地,使二女不獨敬其親,而通敬其族。舜之所謂“諸難無難”于此者也,雖附之天下可也。堯以是信之矣。而人未足以信之,故復試①之以五典、百揆、四門、大麓之事。
①故復試:明凌刻本,經解本作“更試”。
【譯文】
帝堯說:“我要考察試用他。”于是將二女嫁給了舜,并以此觀察舜如何依法處理夫妻關系。舜迎娶帝堯的兩個女兒于媯汭,教導二女以婦道歸于虞氏。帝堯說:“好啊!”
刑,規矩、法則。厘,處理。媯,河流的名稱。婦女恭敬有禮叫“嬪”。虞,舜的家族。舜能妥善處理好夫妻關系,將帝堯的兩個女兒迎娶到媯河的北面,那是耕田種莊稼制陶打漁的地方。舜教導二女不僅要恭敬其親人,而且也要恭敬其整個族人。舜一貫所說的“多難都不難”就是這樣做到的,即使推行到普天之下也適用。帝堯于是更信任他了。但又恐天下人不能夠相信,因此又以“五典”①、“百揆”、“四門”、“大麓”②等事情來考驗他。
①五典,這里指“五常之教”,即所謂“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②百揆、四門、大麓,是帝堯用以考察舜的三件事。百揆指統領百官;四門指接待四方諸侯;大麓,指舜在森林大澤中經受各種自然環境的考驗。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