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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傳卷二

虞書

舜典第二

虞舜側微,堯聞之聰明,將使嗣位。歷試諸難,作《舜典》。

【譯文】

虞氏的舜還位居底層、身分微賤時,帝堯就知道了他的聰明能干,準備讓他繼承帝位。于是多次以各種難題來考察試用他,并寫下《舜典》一書。

【箋釋】

據孔穎達《正義》:“此云‘側微’即《堯典》‘側陋’也。不在朝廷謂之‘側’,其人貧賤謂之‘微’,居處褊隘故言‘陋’,此指解‘微’,故云‘為庶人,故微賤’也。”這段話見于孔穎達《尚書正義》一書的疏。東坡此處引為《舜典》的開篇語。

據《正義》:“顓頊生窮蟬,窮蟬生敬康,敬康生句芒,句芒生蟜牛,蟜牛生瞽瞍,瞽瞍生舜。”顓頊之父為昌意,昌意為黃帝之子。這就是舜帝的世系。據《史記》:句芒,作句望;蟜牛,作橋牛。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于帝。”

重,襲也。華,文也。襲堯之文也。

【譯文】

順著以往的歷史考察帝舜。都說:“他能沿襲帝堯的法典,符合于帝堯的治國方略。”

重,沿襲的意思。華,即“文”,指帝堯治國的法度。沿襲帝堯的治理方法。

【箋釋】

這段經文見于孔穎達《正義》,未見于皮錫瑞《考證》、孫星衍《注疏》以及曾運乾《正讀》,以上諸書均以“重華”為舜之名。而《正義》原文:“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于帝。”東坡依此所傳,否定重華為帝舜之名,且釋“重”的含義為沿襲;釋“華”為文(法度)。因此將“重華”解釋為沿襲帝堯的治國法度。東坡的時代,尚未有人證實東晉梅賾所傳《尚書》為偽作。至清代康熙年間,山西閻若璩始運用充分的史料證實此《尚書》為“偽作”。《偽古文尚書》之名始見于世。東坡此段文字即出自《偽古文尚書》(下簡稱晚出《孔傳》)之中。蔡沈《集傳》:自“‘曰若稽古’以下二十八字,伏生以《舜典》合于《堯典》,只以‘慎徽五典’以上接‘帝曰欽哉’之下,而無此二十八字。”

按,閻若璩的“證偽”,僅止于拿后世文獻中出現的文字、資料等來證實東晉梅賾所獻《古文尚書》部分為“偽作”,但不能證明這部《古文尚書》全部為梅賾所偽造。原因很簡單,因為閻若璩本人也沒有見識過真正的古文《尚書》。所以遽定此部《古文尚書》為“偽”其實是不夠嚴謹的。據東坡本人推斷,《尚書》的寫作開始于夏朝(見下《皋陶謨》),而據現代考古發現,甲骨文字流行于夏商時期。因此,《尚書》的流傳應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即使到了孔子時代,也不能說孔子所整理出來的“古文尚書”就是古傳《尚書》的全部。今人看待《尚書》不應僅著眼于它的真偽,而更應著眼于它所闡述的內容。據屈萬里《集釋》一書所證,認為《堯典》一篇的成書年代應在戰國中期。

又,《史記·五帝本紀》述堯時稱:“帝堯者,放勛。”但述舜時卻曰:“虞舜者,名曰重華。”甚不合行文體例,疑為后人所改。應是“帝舜者,重華”之訛。“五帝”即黃帝、顓頊、嚳、堯、舜五人,稱“帝堯”,則不應稱“虞舜”,而且“本紀”下文亦稱“帝舜”。又據《漢書·儒林傳》載,司馬遷曾從孔安國問學《古文尚書》(見《前言》),所以《史記》載《堯典》《禹貢》《洪范》《微子》《金縢》諸篇,多古文說,則“帝舜者,曰重華”應即孔安國所傳《古文尚書》原文。

①“殷墟甲骨文既是研究商代,又是研究發生在夏末的‘殷革夏命’史、傳承……中華文明之源的寶庫。”(見《甲骨文中的殷前古史》一書韓樹英序言。濟南出版社2010年版第29頁)

濬哲文明,溫恭允塞。

濬,深也。哲,智也。塞,實也。《書》曰:“剛而塞。”《詩》曰:“秉心塞淵。”

①《詩經·鄘風·定之方中》:“匪直也人,秉心塞淵,騋牝三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新1版《詩集傳》第31頁)

【譯文】

有深沉的智慧,法度彰明,態度溫恭慎重,做事踏實。

濬,深沉的意思。哲,睿智之意。塞,充實。《尚書》有句:“果敢而不魯莽。”《詩經》有句:“內心充實又深沉。”

【箋釋】

這里所引八字也在上述二十八字之內。意在表彰帝舜的優秀品德。據清代閻若璩的考證,這些文字都在東晉時期梅賾托名孔安國所獻的《古文尚書》之中。晚出《孔傳》非全部為偽作,但如東坡所引的這一段明顯未見于皮錫瑞所考的《今文尚書》及孫星衍的《注疏》之中。

玄德升聞。

玄,幽也。

【譯文】

未曾顯露的優秀品德也公開讓人們知道了。

玄,隱藏不露的意思。

【箋釋】

這四字亦在上述二十八字之內。為孔穎達《正義》的《舜典》開頭部分。

乃命以位。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敘。賓于四門,四門穆穆。

徽,和也。五典,五教也,司徒之事也。揆,度也。《書》曰:“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而《左氏傳》亦云:“使主后土,以揆百事。”(1)則百揆,司空之事也。四門,四方之門也。穆穆,美也。諸侯之來朝者,舜賓迎之,宗伯之事也。

①語見《左傳·文公十八年》:“舜臣堯,使主后土,以揆百事。”(岳麓書社1988年版《左傳》第116頁)

【譯文】

于是任命舜即帝位。使妥善協調好“五典”,大家都遵從“五典”之教。使他進入處理百事的角色,百事都能處理得很有頭緒。使開門接待四方賓客,四門來賓恭敬和美。

徽,和美之意。五典,即“五常之教”,屬司徒之事。揆,度量的意思。《尚書》說:“有誰能夠奮起建立功勛,振興帝堯以來的事業,讓他居百官之首,相助事務,惠及眾人?大家都說:‘讓伯禹任司空吧。’”而《左氏傳》也說:“讓舜主持后土的工作,掌管百官事務。”這就是說百揆,即司空之事。四門,明堂四邊之門。穆穆,和美的樣子。諸侯們來朝覲時,舜都恭敬迎接他們,而這本是宗伯該做的事。

【箋釋】

“玄德升聞,乃命以位”八字亦屬于“二十八字”之內。自“慎徽五典”以下與《今文尚書》同。五典,即五教。孔穎達《正義》言:“教父以義,教母以慈,教兄以友,教弟以恭,教子以孝,是為五教也。五者皆可常行,謂之‘五典’。”這里涉及的幾個官職有:司徒,負責管理民眾、土地、教化等事務的官,職位相當于宰相。舜在帝堯時期也曾擔任過該職。司空,管理水利的官,為當時的九卿之一,由眾人推舉,舜任命禹為司空。百揆,這既是官名(相當于總攬行政的宰相),也指各種職官事務。宗伯,掌管祭祀、司儀、接待等事務。后土,土地之神祇,主持后土,即主持土地神祇祭祀的官。

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舊說“麓”,錄也。“舜大錄萬機之政,陰陽和,風雨時”,自漢以來有是說,故章帝始置太傅錄尚書事。而晉以后,強臣將篡者為之。其源出于此。考其所由,蓋古文“麓”作箓,故學者誤以為錄耳。或曰“大麓,太山麓也。古者易姓告代,必因泰山除地為墠,以告天地,故謂之禪”。其禮既不經見,而考《書》之文,則堯見舜為政三年而五典從,百揆敘,四門穆,風雨不迷,而后告舜以禪位。而舜猶讓不敢當也。而堯乃于未告舜之前,先往泰山以易姓告代。豈事之實也哉?《書》云:“烈風雷雨弗迷。”是天有烈風雷雨而舜弗迷也。今乃以為“陰陽和,風雨時”逆其文矣。太史公曰:“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雷雨,舜行不迷。”此其實也。堯之所以試舜者,亦多方矣。洪水為患,使舜入山林,相視原隰。雷雨大至,眾懼失常,而舜不迷。其度量有絕人者,而天地鬼神亦或有以相之歟。且帝王之興,其受命之祥,卓然見于《書》《詩》者多矣。“河圖洛書”,“玄鳥生民”之詩,豈可謂誣也哉。恨學者推之,太詳讖緯。而后之君子,亦矯枉過正,舉從而廢之,以為王莽、公孫述之流沿此作亂。使漢不失德,莽、述何自而起?而歸罪三代受命之符亦過矣。故夫君子之論,取其實而已矣。

①語見《孔叢子·論書第二》:“堯既得舜,歷試諸難。已而納之于尊顯之宮,使大錄萬機之政,是故陰陽清和,五星來備,烈風雷雨各以其應,不有迷錯愆伏,明舜之行合于天地。”(中華書局2011年版《孔叢子校釋》第19頁)

②語見《史記·五帝本紀》:“堯使舜入山林川澤,暴風雷雨,舜行不迷。”(中華書局1973年版《史記》第一冊第22頁)

③王莽,西漢元帝皇后的侄子,自稱為黃帝的后代,托古改制,利用災異、符命等迷信活動蠱惑人心,最后篡漢自立“新朝”。公孫述,于王莽末年,割據稱雄,亦利用符命鬼神之事,蠱惑大眾,于西蜀建立“成”國。兩人事跡見《漢書》卷九九《王莽傳》及《后漢書》卷四三《公孫述傳》。

【譯文】

出入于原始森林之中,經歷暴風、雷雨,都不迷失方向。

舊的解釋,以“麓”作統領意思的“錄”。以為“舜統領萬機,大行其政。陰陽和諧,風雨及時”,自漢代以來,有這樣的說法。所以漢章帝特設置太傅錄事尚書的官專管這等事。而晉朝以后,強臣將要篡權奪位者就會圖這個位置。其來源就出自這里。追索其原因,就因為古文“麓”寫作“箓”,所以學者們就誤以為“錄”了。有人說,“大麓,就是太山麓。在古代,帝王要改姓換代的時候,必定到泰山清理出一塊地方舉行‘墠’的儀式,禱告天地,所以叫禪”。這一儀式在經典中未見,而查考《尚書》的文章,可以見到的是帝堯看到舜攝政三年而人們都尊從“五典”之教,百官們都按秩序好好工作,四方的諸侯們都和睦相處,而舜入于山林大澤之中也不會迷失方向,然后帝堯才宣告舜可以即帝位。而舜還是辭讓不敢當此重任。于是帝堯在未告訴舜之前,先到泰山“易姓告代”。這難道是事實嗎?《尚書》說的是“烈風雷雨弗迷”,是天有暴風雷雨而舜不迷失方向罷了,而現在卻說是“陰陽和諧,風雨及時”,與《尚書》的說法相悖啊。太史公說:“帝堯讓舜入于山林川澤之中,遭遇暴風雷雨,舜行走而不迷失方向。”這就是事實。帝堯觀察考試舜的方法也夠多了。洪水為患,讓舜進入山林,察看原野洼地。雷雨暴至,眾人都驚懼失常,而舜不迷失方向。其度量必有過人之處,而天地鬼神也許有相助他的地方啊。而且帝王的興起,其接受天命時的祥瑞,卓然見于《尚書》《詩經》記載的也多有啊。“河圖洛書”“玄鳥生民”之詩,能說是無稽之談嗎?只恨學者們推求太細,以讖緯解讀。而后世的君子亦矯枉過正,一概都否定了,以為王莽、公孫述之流就是因為這些說法而興風作亂。但如果漢朝不因為國家失去了道德倫理的話,莽、述之流又怎能亂得起來呢?而歸罪于三代帝王受命之符,也就太過分了。所以就君子的言論來說,還是要采取他們講求事實的地方。

【箋釋】

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述了東坡的這段詮解,指出后世學者致誤之由在于將“麓”誤作“箓”,也認為“把山麓之地說成是居攝三公之位,是非常荒謬的”。東坡就這一句經文,闡述他實事求是的觀點,但仍殘存點“君命神授”的迷信。帝堯讓位給舜,這是上古時期我國政治文明的一個杰出榜樣。帝堯經過多方考察試用,以最現實的方法確立了一個人才的錄用標準,而兩漢魏晉之際,卻以符箓讖緯的迷信來給這種最現實的用人方法披上帶有封建迷信色彩的外衣。東坡在駁斥這種謬誤之后,肯定《史記》《尚書》的記載,堅持以事實為準則的觀點,但對“河圖洛書”“玄鳥生民”之類的帝王應瑞之說仍持肯定態度。這不能不說是時代的局限。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

格,來也。詢,謀也。底,致也,猶受命而往,返而致命也。陟,升也。舜之始見堯也,必有以論天下之事,其措置當爾,其成當如何,考三年而其言驗,乃致其功。

【譯文】

帝堯說:“來吧,你舜,從你謀劃的事查看你說的話,可見你終于說到做到,取得功效啊。三年了,你可以晉升登上帝位!”

格,到來的意思。詢,指謀事。底,達到、至極之意。猶如接受命令而去,現返回來復命報告成果之意。陟,晉升、登上的意思。舜最初見到帝堯,必定要討論天下大事。他措置政務得當了,其成效如何呢,經過三年的考驗,觀察其是否言行一致,這才可以評價出他的功勞。

【箋釋】

這段話,據孫星衍《注疏》所引資料,認為“底”作“定”解,又作“致”解,又作“止”解;又,“乃”作“汝”解,并引《史記》:“女謀事至而言可績。”疑“乃言”二字為衍文。然據東坡年青時所著《乃言底可績》一文:“納之以言,試之以功。自堯舜以來,未之有改也。堯將禪舜也,曰:‘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底之為言,極也。《易》曰‘窮理盡性,以至于命’,可謂極矣。”可作為這段話的補充。

按,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認為“底績”為當時社會常用語(即成語),因此“乃言底可績”應作“乃言可底績”,意即“你說的話可見成效”。

舜讓于德,弗嗣。

以德不能繼為讓。

【譯文】

舜認為自己“德不配位”,辭讓不肯就帝位。

因自己品德還不行,不能繼位叫“讓”。

【箋釋】

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云:“蘇軾《東坡書傳》則云:‘以德不能繼為讓。’看來蘇氏之釋簡明中肯,應為舊說中確切的一說,特別是釋‘于’為‘以’,可稱創獲。”即于詮解方面,東坡亦每多先儒之所未達。

弗嗣,孫星衍《注疏》引史遷文作“不懌”。因解“弗嗣”句為:“德不足以悅服人也。”釋“懌”為悅。又引《史記自敘》:“唐堯遜位,虞舜不臺。”解“臺”為怡。則怡、悅,意同。東坡解為“以德不能繼為讓”,釋“繼”為嗣,已足明了。

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

上日,上旬日也。太史公曰:“文祖,堯之太祖也。”不于其所祖受堯之終,必于堯之祖廟,有事于祖廟,則余廟可知。

【譯文】

正月上旬的日子,帝堯在文廟里宣告結束自己稱帝的日期。

上日,月初的日子。太史公說:“文祖,帝堯太祖的廟堂。”不是在自己先祖的廟堂受終,必定于帝堯的太祖廟堂,既然在祖廟里舉行了受終典禮,其余的廟堂也就可知了。

【箋釋】

據孔穎達《正義》:“上日,朔日也。終,謂堯終帝位之事。文祖者,堯德之祖廟。”而據孫星衍《注疏》所引,馬融云:“文祖,天也。天為文,萬物之祖,故曰文祖。”鄭康成云:“文祖者,五府之大名,猶周之明堂。”而五府,為“五帝之廟”。“唐、虞謂之五府,夏謂世室,殷謂重屋,周謂明堂”。應以鄭說為是。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在,察也。璿,美玉也。璣、衡,王者正天文之器,可運轉者。七政,日月五星也。

【譯文】

觀察璿璣、玉衡,以察看日月五星的位置(確定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否得當,符合天意。

在,察看之意。璿,美玉。璣、衡,王者用來校正天文的器具,可以運轉。七政,指日月五星。

【箋釋】

據孔穎達《正義》:“在,察也。璿,美玉。璣、衡,王者正天文之器,可運轉者。七政,日月五星各異政。舜察天文,齊七政,以審己當天心與否。”東坡用此意。然西漢以前,古代尚未發明觀天象的器具。《正義》所說未確。

孫星衍《注疏》注云:史遷說“北斗七星,所謂‘旋璣玉衡,以齊七政’,又說‘旋璣玉衡,以齊七政,即天地二十八宿。十母,十二子’”;又引《尚書大傳》“璇者,還也。機者,幾也,微也。其變幾微,而所動者大,謂之璇機。是故璇機,謂之北極。七政,謂春夏秋冬,天文地理人道,所以為政也。人道正而萬事順成”。應以《史記》為正。

又“齊七政”之說,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云:“其實,旋機玉衡以齊七政,就是觀察斗柄所指方向來認識四季不同星象和物候特點來安排民生首要的農事活動及有關生活處理和行政措施。”此說為是,非指“五星與日月”。

肆類于上帝,

肆,遂也。類,事類也。以事告,非常祀也。凡祀上帝必及地示,何以知其然也?以“郊”之有“望”知之。《春秋》書“不郊猶三望”。傳曰:“望,郊之細也。”《書》曰:“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柴,祀天也。望,祀山川也。而禮成于一日,祀山川而不及地,此理之必不然者也。是以知祀天之必及地也。《詩》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漢以來學者考之不詳,而世主或出其私意,五畤祭帝,汾陰祀后土,而王莽始合祭天地。世祖以來,或合或否,而唐明皇始下詔合祀。至于今者,疑焉,以謂[1]莽與明皇始變禮,而不知祀天之必及地,蓋自舜以來見于經矣。

[1]謂,庫本作“為”,據明凌刻本改。

①《春秋·宣公三年》:“春王正月,郊牛之口傷,改卜牛,牛死,乃不郊。猶三望。”(中國友誼出版公司1984年版《春秋三傳比義》中冊第154頁)又,《左傳·宣公三年》:“三年春,不郊而望,皆非禮也。”(岳麓書社1988年版《左傳》第121頁)

②《尚書·武成》:“越三日,柴望,大告武成。”蔡沈:“燔柴祭天,望祀山川,以告武功之成。”

③《詩經·周頌》:“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有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新1版《詩集傳》第225頁)

④五畤,又稱五畤原,秦、漢時祭祀天帝的處所。地點在今陜西省鳳翔縣南。畤,祭壇。

【譯文】

于是以帝舜攝帝位的各類事項向天及五帝禱告。

肆,于是,隨即之意。類,事類之意。告天帝以各類事項,非平常的祭祀。凡向上帝祭祀必牽及地示,怎么知道必然要這樣做呢?以“郊祀”時必有“望”的祭祀可知。《春秋》書“不進行郊祀還要三次進行望祀”。《傳》說:“望祀,郊祀中的小型祭祀。”《尚書》也有句說:“庚戌,舉行柴祀、望祀,向天地禱告武事的成功。”柴,祭祀上天;望,祭祀山川。而祭祀的大禮必須一天完成,所以祭祀山川而不祭祀地,必然不會有這樣的道理。因此知道祭祀天必然也會祭祀地。《詩經》有句:“昊天有成命。”說的也是郊祀天地。漢以來的學者們考證不夠精詳,而帝王們或出于一己之私,在五畤原祭祀上天,卻在汾陰祭祀后土,而王莽時才合祭天地。各代帝王們,歷來或分或合,而唐明皇始下詔合祀。及至今天,又有疑問了,以為王莽與唐明皇開始改變禮法,而不知道祭祀上天必然牽及地祇,這自舜以來,就已經見于經典了。

【箋釋】

據孔穎達《正義》:“肆,遂也。類,謂攝位事類。遂以攝告天及五帝。”東坡用此意。東坡在元祐年間任禮部尚書時,曾建議朝廷合祭天地,后從元祐八年起開始合祭天地,直至東坡被貶南荒之后于紹圣年間重又作廢。東坡于海南完成《書傳》,特議及天地合祭的祀典,闡明沿革,提醒后學,別有深意。

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

精意以享曰禋。宗,尊也。六宗,尊神也。所祭不經見,諸儒各以意度之,皆可疑。惟晉張髦以為三昭三穆,學者多從其說。然以《書》考之,受終之初,既有事于文祖,其勢必及余廟,豈有獨祭文祖于齊七政之前,而別祭余廟于類上帝之后者乎?以此推之,則齊七政之后,所祭皆天神非人鬼矣。孔安國“六宗”:四時也,寒暑也,日也,月也,星也,水旱也。其說自西漢有之,意其必有所傳受,非臆度者。其神名、壇位皆不可以禮推,猶秦八神,漢太乙之類,豈區區曲學所能以私意損益者哉?《春秋》“不郊猶三望”,三望,分野之星與國中山川。乃知古者郊祭天地必及于天地之間所謂尊神者。魯,諸侯也,故三望而已。則此“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蓋與“類于上帝”為一禮耳。又以《祭法》考之,其曰:“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瘞埋于泰折,祭地也。”則此所謂“類于上帝”者也。“埋少牢于泰昭,祭時也;相近于坎壇,祭寒暑也;王宮,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則此所謂禋于六宗也。四坎壇,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則此所謂“望于山川、遍于群神”也。《祭法》所敘,蓋郊祀天地,從祀諸神之壇位,而《舜典》之章句義疏也。故星為幽宗,水旱為雩宗,合于所謂六宗者。但鄭玄曲為異說,而改宗為禜,不可信也。

①張髦,西晉末人,曾任河南尹。余事未詳。

②《禮記·祭法》:“燔柴于泰壇,祭天也。瘞埋于泰折,祭地也。用骍犢。”以下所引二段文字亦見于《祭法》(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周禮·禮記·儀禮》線裝影印本卷四六第89頁)。

【譯文】

精心誠意祭祀六宗,望祭于山川,遍及群神。

精心誠意地祭祀,稱為“禋”。宗,尊敬的意思。六宗,尊敬的神祇。祭六宗的事,不見于經典,各位儒生以自己的想象猜測,都有可疑之處。只有晉代張髦以為“三昭三穆”,學者們大多聽從他的說法。然而,以《尚書》考證他的說法,“受終”開始時,既然已經有祭事于文祖,按道理必將分祭于其余的宗廟,豈有獨祭于文祖之廟在觀察日月五星“七政”之前,而分別祭祀其余祖廟于禱告上帝之后?因此而推斷,在觀察“七政”之后,所祭祀的便都是天神而不是人鬼了。孔安國認為“六宗”,就是四時、寒暑、日、月、星、水旱。他的說法從西漢時期已經有了,想來他的說法必定有所傳承,并非出自個人的想象。他所說的神名、壇位都不可以禮來推斷,就像秦人的“八神”,漢人的“太乙”之類,豈能夠以微不足道之個人的淺見邪說去加以損毀補充呢?《春秋》所謂“不郊猶三望”,三望,分野之星與國中山川。可知古時郊祭天地必定兼及天地之間的所謂“尊神”。魯國,為諸侯王,所以要“三望”才能結束。因此,這“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都是與“類于上帝”的祭祀聯系在一起的。又以《祭法》來加以考察,比如:“燔柴于泰壇,祭天也;埋祭品于泰折,祭地也。”那么,這就是所謂“類于上帝”的意思。“埋羊、豕的少牢于泰昭,這是祭時;相近于坎壇,那是祭寒暑;王宮,那是祭日;夜明,那是祭月;幽宗,那是祭星;雩宗,那是祭水旱。”這就是“禋于六宗”。四坎壇,那是祭四方。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為風雨,見怪物,都可以稱為神。擁有天下的國家都要祭百神。這就是所謂“望于山川,遍于群神”了。《祭法》所講到的,郊祀天地時,從祀諸神的壇位,即是《舜典》的章句義疏。所以稱星為幽宗,水旱為雩宗,合于所謂“六宗”。鄭玄加以曲解,提出不同看法,改宗為“禜”,并不可信。

【箋釋】

東坡在此節中,就“六宗”的解釋反對鄭玄的說法。而孫星衍《注疏》所引材料卻顯示當時對“六宗”的解釋有多種。比如《漢書·郊祀志》:“孟康曰:‘六宗,星、辰、風伯、雨師、司中、司命。一說云《乾坤》六子。又一說云:天宗三,日、月、星辰;地宗三,泰山、河、海。’或曰天地間游神也。”又引賈逵曰:“六宗謂日宗、月宗、星宗、岱宗、河宗、海宗。”等等,可謂不一而足。而鄭玄認為:“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此四物之類也,禋也,望也,遍也,所祭之神各異。六宗言禋,山川言望,則六宗無山川明矣。”反對六宗包括山川。這就與東坡上述的觀點相左,所以認為鄭玄有“曲解”之意。

按,林之奇《全解》肯定東坡的觀點,他說:“蘇氏謂‘受終之初,既有事于文祖,其勢必及余廟,豈有獨祭文祖于齊七政之前,而祭余廟于類上帝之后者乎?’以此觀之,則張髦之說雖近似,不可從也。”

輯五瑞,既月乃日,覲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

輯,斂也。班,還也。五瑞,五玉也。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谷璧,男執蒲璧。既,盡也;正月之末盡也。蓋齊七政,類上帝,無暇日見諸侯,既月無事,則四岳群牧可以日覲矣。古者朝覲贄玉,已事則還之,故始輯而終班。

【譯文】

收集五種祥瑞的寶玉,又選擇月、日,天天接見前來朝拜的各路諸侯及地方官員。事后,把寶玉歸還給他們。

輯,收集之意。班,歸還。五瑞,五種寶玉。公手執桓圭,侯手執信圭,伯手執躬圭,子手執谷璧,男手執蒲璧。既,完了;言用了一個月的工夫沒辦完。因為之前,齊七政、類上帝,祭祀之事繁忙,沒有時間天天接見諸侯,待一月之后無事,這樣,四方的諸侯及各地大員們就可以參加朝拜天子的儀式了。古代,朝見天子必須以寶玉為見面禮,待朝拜完畢后,才歸還其所帶來的寶玉。因此說開始收集五瑞而最終歸還。

【箋釋】

孔穎達《正義》云:“舜初攝位,當發號出令,日日見之,與之言也。州牧各監一州諸侯,故言‘監’也。更復還五瑞于諸侯者,此瑞本受于堯,斂而又還之,若言舜新付之,改為舜臣,與之正新君之始也。”這一段話正是對“覲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這一活動的最好解釋。帝堯遜位于舜,舜初即位,按禮儀,應接見各方諸侯及各地大臣,表示新的君臣關系開始。孔穎達的話還表示,各地的州牧還負有“監督”地方諸侯的責任。這是不是上古時期的制度就值得探究了。

“既月乃日”一句,孫星衍《注疏》作“擇吉月日”解,而皮錫瑞《考證》、曾運乾《正讀》引《史記》等亦同此解釋,似與經文更為接近,卻與東坡所解有所差異。

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

巡守者,巡行諸侯之所守也。岱宗,泰山也。柴,燔柴祭天告至也。

【譯文】

二月,帝舜巡視考察,東行至于泰山,舉柴火祭祀。

巡守,即巡行視察至諸侯們所守護的地方。岱宗,即泰山。柴,按祭祀儀式,燒柴火祭天禱告已到達。

【箋釋】

馬融曰:“柴,祭時積柴,加牲其上而燔之。”大燒柴火,以其煙氣上達于天,這就是祭天的儀式。馬融解釋,在這種儀式中還將祭祀用的牛羊等牲畜放在柴火上烤。這應該符合上古時期的生活環境與習慣。

望祭于山川。

東岳,諸侯境內名山大川,如其秩次,望祭之。“五岳”牲祀視三公,“四瀆”視諸侯,其余視伯、子、男。

【譯文】

以“望”的祭祀儀式祭于山川。

東岳,諸侯境內的名山大川,按其等級次序逐一加以祭祀。“五岳”加牲祭,視若三公,“四瀆”視若諸侯,其余的,視若伯、子、男。

【箋釋】

“五岳”:東岳泰山、西岳華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三公:這里指司馬、司徒、司空。“四瀆”:指長江、黃河、淮河、濟水。據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五岳”之稱至漢代才有,并云:“五岳之說,在大一統制度下,固有其興起的必然性,但其出甚遲。”

肆覲東后。

東方諸侯也。

【譯文】

于是接見東方的諸侯們。

東后,指東方的諸侯。

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

合四時之氣節,月之大小,日之甲乙,使齊一也。律,十二律也。

【譯文】

合時間,定日月,使音律準確,度量衡整齊劃一。

核準四時節氣,定好月大月小,以天干地支算好日子,使音律準確,度量衡整齊劃一。律,即十二音律。

【箋釋】

合時間,定日月,意思是校準用來測定時間的儀器、工具,算準一年所認定的日月晦朔時刻等時間標準(如何時為節氣,何時置閏月等)。十二律: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冼、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以上順次為奇數者稱“律”,偶數者稱“呂”,故十二律亦稱“律呂”。曾運乾《正讀》:“協四時之月數及日名,備有失誤也。其節氣晦朔,恐諸侯有不同,故因巡守而合正之。律,陰呂陽律各六也。度,丈尺。量,斗斛。衡,斤兩也。”

修五禮,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

五禮,吉、兇、軍、賓、嘉也。五玉,五瑞也。三帛,孔安國曰:“諸侯世子執纁,公之孤執玄,附庸之君執黃。”二生,卿執羔,大夫執雁。一死,士執雉。執以見曰贄。

【譯文】

修訂五種禮法,持五種玉、三種帛,還有活的羔、雁各一,死的雉一種:作為朝見天子的信物。

五禮,即吉、兇、軍、賓、嘉,五種禮儀。持五種玉,璜、璧、璋、珪、琮。用三種帛薦玉。孔安國說:“公侯世子執(淺紅色)薦帛,公之孤執玄(黑色)薦帛,附庸之君執黃色薦帛。”二生,由卿以小羊、大夫以雁二牲(生)行祭禮。一死,由士執雉(死)行祭禮。各人以所執持者拜見叫“贄”。

【箋釋】

關于五禮,有兩種說法,除上述引馬融所言“吉兇軍賓嘉”五禮外,鄭玄認為是“公、侯、伯、子、男,朝聘之禮”(曾運乾同此說)。又五玉,皮錫瑞《考證》引《漢書·郊祀志》作“五樂”,謂“春則琴瑟,夏則笙竽,季夏則鼓,秋則鐘,冬則磬也”。

而蔡沈《集傳》認為以上“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九字應放在“肆覲東后”與“協時月正日”之間,因為東后在朝覲舜帝時,必須執持這些物件作為朝見天子的信物。朝見完畢后,帝舜還要根據考核情況,將物品歸還給他們。

公之孤,一種爵位。《周禮·春官宗伯·典命》:“典命掌諸侯之五儀,諸臣之五等之命。……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眡小國之君。”即其爵位如小國的君王。眡,看待,“等同于”之意。

①《周禮·春官宗伯·典命》:“典命掌諸侯之五儀,諸臣之五等之命。……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眡小國之君。”(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周禮·儀禮·禮記》線裝影印本卷20第28頁)

如五器,卒乃復。

五器,五玉也。帛、生、死則否。

【譯文】

覲見的儀式結束后,歸還諸侯們五種寶玉,然后返程。

五器,指五種寶玉。三種帛,兩種生(小羊與雁),一種死(雉)則不歸還。

【箋釋】

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五器,上五玉。五玉禮終則還之。三帛以下則不還也。”又皮錫瑞《考證》引鄭康成語:“卒,已也。復,歸也。巡守禮畢,乃反歸矣。”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禮。

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

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禮。

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

【譯文】

五月向南巡守至南岳,祭祀如泰山之禮。

八月向西巡守至西岳,祭祀如泰山之禮。

十一月,向北方,巡守至于北岳,祭祀如西岳之禮。

南岳衡山,西岳華山,北岳恒山。

【箋釋】

巡守至南岳衡山時,祭祀的典禮與泰山一樣。

至西岳華山、北岳恒山,祭祀的禮儀都一樣。《尚書大傳》以霍山為南岳。朔,指北方。

歸,格于藝祖,用特。

藝祖,文祖也,特,一牛也。

【譯文】

帝舜巡守還歸于文祖所在的廟堂。用一頭牛作為祭禮。

藝祖,即文祖。特,指一頭牛的祭禮。

【箋釋】

藝祖,一般指開國皇帝。但也有將藝祖指為廟堂(明堂)。如孫星衍《注疏》引司馬遷謂“藝祖”為“祖禰廟”。又引鄭康成語:“藝祖,文祖,猶周之明堂。每歸用特者,明祭一岳即歸也。”這是將藝祖既比為帝王,又比為廟堂。

五載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

敷,陳也。奏,進也。庸,用也。諸侯四朝,各使陳其言,而試其功,則賜以車服而用之。

【譯文】

五年一次巡守,諸侯們四次朝見陳述他們的政績,公開地考核他們的功勞,然后根據他們的德才等次,賜予車服加以任用。

敷,陳述之意。奏,向天子進言。庸,任用。諸侯四次朝見,讓他們各自述職,陳述其功勞,而考察其功績。按他們的政績賜予車子、服飾,加以任用。

【箋釋】

這一段,有《尚書大傳》的詳解:“見諸侯,問百年。命大師陳詩以觀民風俗。命市納賈以觀民好惡。山川神祇有不舉者,為不敬。不敬者削以地。宗廟有不順者為不孝。不孝者,黜以爵。變禮易樂者,為不從。不從者,君流。改衣服制度,為畔。畔者,君討。有功者賞之。”這其中有不敬,不孝,不從,至于背叛(畔),則分別處罰以:削小他的封地;降低他的官爵;把他流放到遠方。背叛者,天子要討罰他。有功勞者要賞賜他。

肇十有二州。

①十二州,即冀、豫、兗、青、徐、揚、荊、梁、雍、幽、并、營,十二州。

肇,始也。禹治水之后,舜分冀州為幽州、并州,分青州為營州。

【譯文】

開始分天下為十二州。

肇,開始之意。大禹治水之后,舜分冀州為幽州、并州,分青州為營州。

【箋釋】

明凌濛初刻本眉批:“黃帝以后,少皋、高辛皆仍九州。惟舜時暫置十二州,故《書》曰‘肇十有二州’。肇之為言,始也。前此九州,今始為十二州也。”

封十有二山。

封,封殖也。十二州之名山皆禁采伐也。

【譯文】

進行封山育林的有十二座山。

封,封山育林之意。十二個州的名山大川都進行封山育林,禁止亂砍濫伐。

【箋釋】

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東坡詮解“蘇軾《書傳》云‘封,封殖也。十二州之名山皆禁采伐也’”,同時引“王安石《新經義》亦云‘封山,則林木不可勝用;濬川,則谷米不可勝食’”。肯定東坡的解釋并認為“此二釋皆宋儒提出,為解脫舊說善能獨立思考之所得”。

濬川。象以典刑。

典刑,常刑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象其所犯。

【譯文】

疏導大川大河。以各種不同的形象來表示刑罰。

典刑,平常的刑罰。殺人的要償命,傷人的要處以刑罰,以各種不同的形象來表示他所犯的罪行。

【箋釋】

“濬川”,應屬上句讀。“象以典型”一句,《荀子·正論篇》:“世俗之為說者曰:‘治古無有肉刑而有象刑。……治古如是。’是不然。”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楊倞注:“象刑,異章服,恥辱其形象,故謂之象刑。”又引《慎子》:“有虞之誅,以幪巾當墨,以草纓當劓,以菲履當刖,以艾鞸當宮,布衣無頭領當大辟。此有虞之誅也。斬人肢體,鑿其肌膚,謂之刑。”此即東坡“象其所犯”的意思。孫星衍《注疏》引《漢書·刑法志》:“禹承堯舜之后,自以德衰而制肉刑。湯、武順而行之者,以俗薄于唐虞故也。”認為堯、舜當政時期,沒有各種傷及人身皮肉的酷刑,但到了禹的時期(即到了世襲的封建制度出現之后),因“德衰而制肉刑”,光靠說教已經不能制止人們犯罪,只能施以殘害人的身體皮肉的酷刑了。據《史記·孝文本紀》載,漢文帝就曾經下令廢止肉刑。北宋神宗年間,有大臣欲復肉刑,東坡因此將此事寫入他的《上皇帝萬言書》中,明確反對恢復肉刑。

①楊倞,唐憲宗年間弘農(今河南靈寶縣南)人,楊汝士之子,大理評事。著《荀子注》一書,為《荀子》的最早注本。

流宥五刑。

五刑,墨、劓、剕、宮、辟也。作五流之法以宥五刑之輕者。墨,薄刑也,其宥乃至于流乎?曰,刑者終身不可復,而流者有時而釋,不賢于刑之乎?

【譯文】

流放、寬宥犯“五刑”之罪較輕的犯人。

五刑,即墨刑、劓刑、剕刑、宮刑、大辟之刑。又制定“五流”之法用來寬宥那些五刑犯中程度較輕的人。墨刑,是較輕的刑罰,而能獲從寬處罰了還要被流放嗎?這是說,被處罰于墨刑(在臉上刺字)那是終身都去不掉的罪痕,而被流放者,到時還可以釋放,不好過在臉上刺字的刑罰嗎?

【箋釋】

孫星衍注引馬融語:“流,放。宥,寬也。一曰幼少,二曰老耄,三曰蠢愚。”即犯罪較輕的可處以放逐之罰,或因年少、老邁、愚蠢而得到寬恕。

五刑,據孫星衍《注疏》所引古代文獻,各有說法。且時代不同,唐虞之世與夏禹之后的殷商與東西周朝又有不同,難以界定。東坡在這里也沒有作具體的解釋。而《注疏》引《晉書·刑法志》謂:“三皇設言而民不違,五帝畫象而民知禁。則《書》所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樸作教刑’者也。然則,犯黔者皂其巾,犯劓者丹其服,犯臏者墨其體,犯宮者雜其履,大辟之罪、殊刑之極,布其衣裾而無領緣,投之于市,與眾棄之。”此段解釋可證上述“象以典刑”的說法,即唐虞之世,刑罰還不至于施以肉刑:犯了墨刑(即黔罪,在臉上刺字,涂上黑色)的,令他披上黑色的頭巾;犯了劓刑(割掉鼻子)的,令他穿上紅色的衣服;犯了臏刑(斬掉雙足或膝蓋骨)的,令他全身都涂上黑色;犯了宮刑(閹割掉生殖器)的,令他穿不同的鞋子;犯了殺頭大罪(大辟)的,讓他穿上沒有衣領的布衣,押到市井之中,讓眾人唾棄。至于堯、舜以前的三皇之世,僅以言語告誡,民眾即知順從遵守,而越往后世,刑罰越重,以至于殺頭之罪亦不足以治亂世。

按,此節“流宥五刑”中所提到的墨、劓、剕、宮、大辟等傷害肢體的刑罰,據《尚書·呂刑》本已著明為苖民所創,為何在堯、舜時期已出現?明代凌濛初刻本《東坡書傳》眉批上有袁黃(號了凡)語云:“墨、劓、腓(剕)、宮、大辟,《呂刑》分明言‘苖民始制’,注忽增入以誣舜。漢、唐諸儒皆無此說。”

①袁黃(號了凡),明代重要思想家,著有《尚書纂注》等。

鞭作官刑。

官刑以治庶人在官,慢于事而未入于刑者。

【譯文】

以鞭打作為官刑的處罰。

官刑,用以處罰那些身為百姓在官府里做事,但怠慢偷懶而不至于要處以刑罰的人。

【箋釋】

劉起釪對東坡的詮解不以為然,說:“何以必須庶人在官者始鞭之,豈因刑不上大夫,非庶人為官者不得鞭?然《左傳·襄公十四年》載衛獻公鞭師曹,師曹非庶人;又明代廷杖率皆大臣。則蘇氏說不必是。”按,劉氏舉例不對。東坡所云正是孔子所謂“刑不上大夫”的商周以前的社會,而非春秋戰國及秦漢以后的封建社會。

樸作教刑。

樸,榎楚也。教學者所用也。

【譯文】

樸,用作教刑。

樸,楸木做的教鞭。教學的老師所應用的教具。

【箋釋】

榎,楸木。

楚,刑杖。

榎楚,猶教鞭也。

金作贖刑。

過誤而入于刑與罪疑者,皆入金以贖。

【譯文】

金可以用來贖刑罰。

因過失而犯罪可刑罰的與所犯的罪行尚有疑問的,都可以用金來贖。

【箋釋】

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金,黃金也。意善功惡,使出金贖罪,坐不戒慎者。”馬融指“金”為黃金,這是誤解。故孫星衍疏云:“金以贖罪,古用銅。赤金也。”古所指的金為銅,銅可以鑄兵器。孫星衍引《淮南子·泛論訓》:“齊桓公將欲征伐,甲兵不足,令有重罪者出犀甲一戟;有輕罪者贖以金分;訟而不勝者出一束箭。”是金可以鑄兵,非黃金明矣。

按,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梁起超語,認為三代以前沒有以金屬作為貨幣的可能。此篇應為春秋戰國以后的作品。劉氏也認為《舜典》實為春秋戰國之世的作品,但其作者“也收集了某些春秋戰國資料足以摹古者,匯列以成篇”。

眚災肆赦,怙終賊刑。

《易》曰:“無妄。行有眚。”眚亦災也。眚災者,猶曰不幸,非其罪也。肆,縱也。《春秋》“肆大眚”是也。怙,恃也。終,不改也。賊,害也。不幸而有罪,則縱舍之,恃惡不悛以害人,則刑之。

①見《周易·無妄》:“上九,無妄,行有眚,無攸利。”(北京市中國書店1985年版《四書五經》第五種《周易本義》第24頁)

【譯文】

因過失而造成災害的可以赦免其罪,怙惡不悛危害及人的則要加以刑罰。

《易》說道:“沒有故意,但行為有過失。”過失也會造成災害。過失造成災害的可以說是不幸,但并不是他故意犯罪。肆,即寬縱、放赦之意。《春秋》有“肆大眚”句,就是這個意思。怙,即憑恃之意。終,即始終不改。賊,危害之意。因過失造成不幸而有罪的,可以赦免他的罪過;恃惡不悛而危害及人的,要加以刑罰。

【箋釋】

這兩句話里的“眚”“肆”“賊”等詞,各家都有不同解讀。如“肆”,有解作“過失”,或解作“寬宥”,或解作“遂”等。“眚”或解作“災”,或解作“過失”等。“賊”,或解作“則”(假借字),或解作“殺”,或解作“眾”等。但總的意思即“因過失而造成災害的可以赦免其罪;怙惡不悛危害及人的則要加以刑罰”。

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

恤,憂也。

【譯文】

慎重啊,慎重啊!這刑罰是讓人憂慮的!

恤,憂慮。

【箋釋】

“恤”字的解釋,各家亦多有不同。東坡取孔穎達《正義》疏:“舜既制此典刑,又陳典刑之義,以敕天下百官,使敬之哉,敬之哉,惟刑之憂哉。”以恤作“憂”解。

流共工于幽洲。

幽洲,北裔洲,水中可居者。

【譯文】

將共工流放到幽洲。

幽洲,北方水域中,有土可居住的地方。

【箋釋】

幽洲,《史記》等文獻作幽陵、幽州。而孔穎達對此的解釋是:“此流四兇在治水前,于時未作十有二州,則無幽州之名,而云‘幽州’者,史據后定言之。”即舜將共工等“四兇”放逐之時,大禹尚未治好水患,天下未曾劃分為十二州。故東坡取“幽洲”。洲即江河中有高出水面的陸地,可以居住。此處所云“幽洲”非實指,僅為傳說中北邊極遠之地。

放驩兜于崇山。

崇山,南裔。

【譯文】

放逐驩兜到崇山去。

崇山,在南方。

【箋釋】

崇山,孔穎達《正義》疏云:“《禹貢》無崇山,不知其處,蓋在衡嶺之南。”顧頡剛、劉起釪《譯論》認為此說近似,其余皆為“妄說”,如“在澧陽縣(即今湖南澧縣)南七十五里”之類。據《史記》,舜放逐驩兜到澧陽崇山是為了改變南蠻的地方風俗。據《史記正義》,《神異經》云:“南方荒中有人焉,人面鳥喙而有翼,兩手足扶翼而行,食海中魚,為人很惡,不畏風雨禽獸,犯死乃休,名曰‘驩兜’也。”

①見《史記·五帝本紀第一》(中華書局1973年版《史記》第一冊第29頁“正義”引《神異經》)。

竄三苗于三危。

三苗,縉云氏之后,為諸侯。三危,西裔。

【譯文】

將三苗流放到三危那地方去。

三苗,縉云氏的后裔,曾為諸侯。三危,在西方。

【箋釋】

據孫星衍《注疏》引高誘注《淮南子·修務訓》:“三苗,蓋謂帝鴻氏之裔子渾敦;少昊氏之裔子窮奇;縉云氏之裔子饕餮。”這三氏的后裔就稱“三苗”。又馬融以“三苗”為國名,并認為縉云氏之后僅指饕餮,無窮奇與渾敦。“三危”也有多種解釋。一般認為《后漢書·西羌傳》指“河關之西南羌”,即今沙州敦煌縣東南,“山有三峰,曰三危”也。原亦為傳說中西邊極遠之地。東坡也不作具體的詮解。

①《淮南子·修務訓》高誘注:上述“三族之苗裔,故謂之三苗”(中華書局1954年版《諸子集成》第七冊《淮南子》第331頁)。

殛鯀于羽山。

羽山,東裔,在海中。殛,誅死也。流,放,竄,皆遷也。

【譯文】

在羽山誅殺了鯀。

羽山,在東方海中。殛,誅殺。流,放,竄,都是令其遷徙的意思。

【箋釋】

《史記》此句是說:“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所以殛似不能解作“誅死”(殺死)。因為若鯀死了,“以變東夷”(感化東方邊遠地方的風俗)的任務就沒有了。馬融解作:“殛,誅也。”孔穎達《正義》引《釋言》云:“殛,誅也。傳稱流四兇族者,皆是流而謂之‘殛、竄、放、流,皆誅’者,流者移其居處,若水流然,罪之正名,故先言也。放者使之自活,竄者投棄之名,殛者誅責之稱,俱是流徙,異其文,述作之體也。四者之次,蓋以罪重者先。共工滔天,為罪之最大。驩兜與之同惡,故以次之。《祭法》以鯀障洪水,故列諸祀典,功雖不就,為罪最輕,故后言之。”林之奇《全解》云:“所謂‘殛死’者,正如后世史傳言‘貶死’也。”這就是說,在“四兇”之中,治水不成功的鯀,其罪是最輕的。而孫星衍引《說文》:“誅者,責遣之,非殺也。”如此解釋似更近于原意。也有釋“殛”為放(即流放)者。羽山,《漢書·地理志》羽山在東海郡祝其縣西南,海水漸及,故言“在海中”也。孫星衍引文注:在今山東郯城縣北七十里,江南贛榆縣界。

①見《史記·五帝本紀第一》(中華書局1973年版《史記》第一冊第29頁)。

四罪而天下咸服。

此四兇族也。其罪則莫得詳矣。至于流且死,則非小罪矣。然堯不誅而待舜,古今以為疑。此皆世家巨室,其執政用事也久矣,非堯始舉而用之。茍無大故,雖知其惡,勢不可去。至舜為政,而四人者不利,乃始為惡于舜之世,如管、蔡之于周公也歟。

【譯文】

將四兇判了罪,并加以處罰,于是天下皆表示服從。

這“四罪”即四兇之族。他們的罪行已無法了解得詳細。但所犯罪過達到流放的程度,也不算小罪了。然而,在帝堯之世,并不流放他們而延遲到帝舜的時代,自古以來都對此有疑問。原因在于這四兇之族都是當時的世家巨室,很有勢力,參與、執行政事也很久了,并非帝堯才開始任用他們。所以假如他們沒有顯著的惡行,雖然知道他們的兇惡,從整個政治形勢看也不能馬上處理他們。到舜執政之后,四兇看到形勢對他們不利,才開始為非作歹起來,就像周朝初年的管叔、蔡叔對周公一樣。

【箋釋】

東坡的這段論述顯示出他一貫的謹慎務實的政治觀點。直到晚年,他被流放海南,尚著文《論管仲》,闡明不可無故而誅殺大臣的道理。

二十有八載,帝乃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

徂落,死也。考妣,父母也。遏,絕也。密,靜也。堯年十六即位,七十載求禪,試三載,自正月上日至崩,二十八載。凡壽一百一十七歲。

【譯文】

帝堯禪讓帝位之后又活了二十八年才逝世。天下百姓好像死了自己的父母一樣悲傷。三年之間,四海之內靜悄悄絕對聽不到一點八音的樂聲。

徂落,即死去。考妣,指父母。遏,阻絕。密,安靜。帝堯十六歲時登上帝位,執政七十年之后要求禪讓帝位。考察了三年,于正月初一日退位至逝世,又過了二十八年。帝堯共活了一百一十七歲。

【箋釋】

帝堯逝世之后,天下百姓好像死了父母一樣十分悲痛,普天之下都自動停止一切娛樂活動,聽不到半點“八音”之類的樂聲(四海遏密八音)。孔穎達《正義》認為“百姓”應為百官。“以《喪服》庶民為天子齊衰三月,畿外之民無服,不得如考妣,故知百官也”。以“遏密八音”而論,也只有百官才有此娛樂。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郭沫若《釋祖考》一文,云:“《尚書·帝典》‘放勛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不獨‘百姓’字無有,三年之喪古無有,即此考妣二字連文,亦可知《帝典》諸篇為孔門所偽托。”否定了以上關于帝堯死后的一切記述,認為都是后人(起碼是春秋戰國時期人)所編造。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

月正,正月也。元日,朔日也。向告攝,今告即位。

【譯文】

正月初一,帝舜至文祖之廟禱告。

月正,即正月。元日,即初一。以前是舜受帝堯的考察,代理政事,現在是向祖宗禱告即帝位。

詢于四岳,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

廣視聽于四方。

【譯文】

向四岳征求治國的方略,打開四面的宮門,聽取四方的意見,通達四方的消息,以廣視聽。

擴大視野,廣納各方訊息。

【箋釋】

據孔穎達《正義》疏:“自此以下言舜真為天子,命百官授職之事。舜既除堯喪,以明年之正月元日,舜至于文祖之廟,告己將即正位為天子也。告廟既訖,乃謀政治于四岳之官。所謀開四方之門,大為仕路致眾賢也。明四方之目,使為己遠視四方也。達四方之聰,使為己遠聽聞四方也。恐遠方有所擁塞,令為己悉聞見之。”舜即位之后,與四岳共謀治國方略。辟四門,即廣開仕路,吸納賢才。明四目,達四聰,即多聽取各方意見,勿使閉塞短視,缺乏遠見。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

十二州之牧,所重民食,惟是而已。

【譯文】

下令十二州的官長們,說道:“解決吃飯問題,農事及時為先!”

十二州的官長們,最重要的事就是解決群眾的飲食問題,惟此而已。

【箋釋】

據蔡沈《集傳》注:“牧,養民之官。十二牧,十二州之牧也。王政以食為首,農事以時為先。舜言足食之道,惟在于不違農時也。”然而,孫星衍《注疏》將“惟時”二字下移,作“惟時柔遠能邇”。皮錫瑞《考證》卻認為“食哉”為“欽哉”之誤。足見古文判讀、斷句之難。

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能,讀如“不相能”之“能”。柔懷遠者使與邇者相能。惇,厚也;元,善也;難,拒也。任人,侫人也。惇厚其德,信用善人,而拒佞人,則蠻夷服。蓋佞人必好功名,不務德而勤遠略也。

【譯文】

安撫遠方的人如親近身邊的人一樣。敦厚道德信譽,拒絕奸佞小人,使蠻夷之類的少數民族都會信服。

能,讀作“不相能”(互不親近)的“能”。懷柔遠方的人們使之與近在身邊的人一樣親善和睦。惇,指品德敦厚;元,指天性善良;難,指拒絕;任人,侫人。使品德敦厚,信用好人,拒絕那些奸佞的人,這樣,遠方的蠻夷之族也會信服。因為奸佞的人必定貪功好名,不講究品德修養而專門頻頻攻略遠方。

【箋釋】

能,孫星衍《注疏》引鄭玄注作“恣”(放縱,自適)解;又引《釋詁》“讀當為而。而,如也”。則“柔遠能邇”即安撫遠方如親睦近鄰,意與東坡所解相近。但如此解釋,“能”的詞性即有兩變,即既作副詞用,又作形容詞用。而皮錫瑞《考證》引顏師古注卻作“善”解。“善”與“恣”含意似也有近似之處?似都不如東坡所解為近原意。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

奮,立也;庸,功也。熙,光也;載,事也。有能立功光堯之事者,當使宅百揆。其能信事而順者誰乎?

【譯文】

舜問道:“喂,你四岳,有誰能奮立事功,以光大帝堯之事業者,可使居百官之位。有能光大此事業的嗎?”

奮,建立之意;庸,功用之意。熙,光大之意;載,指事業。有能夠奮發立功,光大帝堯事業的人,可讓他居百官之位。有誰能夠守信處事而理順政務的呢?

【箋釋】

此段釋意,歧見較多。百揆,一般作百官解,而皮錫瑞引《史記》,以宅作“居”,認為“蓋不以百揆為官名”。奮,孫星衍引《釋詁》:“奮,進也。”將“奮”作“進用”解;又以“惠”作順解,以為“居官相(亮)事,順其疇類”。蔡沈《集傳》解“亮”作明,又作“相”。

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

懋,勉也。

【譯文】

大家都說:“伯禹可以任司空之職!”帝舜說:“好,禹啊,你要治理好水土之事,一定要及時治理好啊!”

懋,勉勵的意思。

【箋釋】

伯禹,伯為爵位。其父鯀,曾為“伯鯀”。司空,各有解釋。孫星衍《注疏》引《尚書》夏侯、歐陽說:“天子三公,一曰司徒,二曰司馬,三曰司空。”又引鄭玄說:“舜舉禹治水,堯知其有圣德,必成功,故改命司空。以官名寵遇之,非官也。”則“司空”只是對禹的一種榮譽稱號,非官職名。而皮錫瑞《考證》案語:“史公(指司馬遷,下同)不以百揆為官名,故云‘伯禹為司空,可美帝功’,蓋謂為司空即可美帝功。”蔡沈《集傳》認為負責平治水土是司空的職責,則“司空”為官職名。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則引朱熹語謂“禹以司空行宰相事”。

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暨皋陶。

居稷官者,棄也。契、皋陶,二臣名。

【譯文】

禹叩首拜伏,將官職辭讓于稷、契與皋陶。

在稷這個官位上的是棄。契、皋陶是兩位臣子的名稱。

【箋釋】

稷原為一大臣名,其后變成一官職名。所以東坡曰“居稷官者,棄也”。孫星衍《注疏》引鄭玄語:“稷,棄也。初,堯天官為稷。禹登用之年,舉棄為之。時天下賴后稷之功,故以官名通稱。”即堯以后,天官(即冢宰)之稱為“稷”。到舜的年代,棄代稷為天官,故稱為“稷”。

帝曰:“俞,汝往哉!”

然其所推之賢,不許其讓也。

【譯文】

帝舜說:“好,你任職去吧!”

贊成他所舉薦的賢才,但不許他辭讓司空的職位。

帝曰:“棄,黎民阻饑。”

阻,險難也。

【譯文】

帝舜說:“棄,黎民大眾正遭遇饑荒的艱難呀。”

阻,艱難危急的意思。

【箋釋】

阻,有兩種解釋。鄭玄以阻為“戹”(厄),作災難解。《史記》以阻為“祖”,解“祖”為始。孔穎達《正義》解阻作“難”,與東坡意同。

“汝后稷,播時百谷。”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寬。”

五教,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以此教民,必寬而后可。亟則以德為怨,否則相率為偽。

【譯文】

“你后稷,要及時播種百谷。”帝舜說:“契,百姓們不相親愛,父母兄弟五倫不相順讓。你任司徒之職,要重視五教的宣示教育,待民寬厚。”

五教,指父親行義,母親慈愛,兄友愛,弟恭順,子孝順。以這些倫理教育人民,必須做到寬柔厚道才行。否則若操之過急必導致德的教育反而招來嫌怨,結果都互相跟著弄虛作假。

【箋釋】

“汝后稷,播時百谷”一句,各本都歸于上段,作為舜對后稷的訓示,接“黎民阻饑”之后。按東坡如此分段似與上句脫節(似此情況,以下多有)。五教,蔡沈《集傳》、周秉鈞《尚書易解》(下稱《易解》)又引孟子語補充為:“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司徒,蔡沈解為“掌教之官”。《周禮》有“地官司徒,使帥其屬而掌邦教,以佐王安撫邦國”。周秉鈞在《易解》中特別引用東坡“教民必寬而后可,亟則以德為怨,否則相率為偽”一句。蔡沈釋“敬敷五教”句,解為“使之敬以敷教,而又寬裕以待之,使之優柔浸漬,以漸而入,則天性之真,自然呈露,不能自已。”

帝曰:“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

猾,亂也。夏,華夏也。亂在外曰奸,在內曰宄。

【譯文】

帝舜說:“皋陶,野蠻的夷人亂我華夏,搶劫殺人,內外作亂。”

猾,作亂之意。夏,指華夏民族。作亂在外的稱為奸,作亂在內的稱為宄。

【箋釋】

孫星衍《注疏》引鄭玄語:“猾夏,侵亂中國也。強取為寇,殺人為賊。由內為奸,起外為軌。”以宄為“軌”。這與東坡等的解釋不同。《國語·晉語六》:“亂在內為宄,在外為奸。”孫星衍《疏》認為鄭玄誤用。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其實,奸、宄具盜竊奸邪惡亂之義,古人要去區分其孰內孰外實沒有必要。”

“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

士,理官也。服,從也。三就,《國語》所謂“三次”也。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

①《國語·魯語上》:“薄刑用鞭撲,以威民也。故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是無隱者。”(岳麓書社1994年版《白話國語》第95頁)

【譯文】

(皋陶)“你擔任審理案情的士。五種刑罰都有它的規定。五種規定的執行都有它的處所。”

士,管理刑罰的官職。服,服從。三就,即《國語》所謂的“三次”。大罪的在原野里處罰,小罪的在朝堂或者市井中處罰。

【箋釋】

這一經文有兩種解釋。

一種以孫星衍《注疏》引《尚書大傳》語,認為堯、舜的唐、虞時代,沒有肉刑,只有“象刑”。象刑的懲罰是,讓犯罪或有過失的人,穿上畫著不同色彩的服飾,使不同于普通群眾,表示一種羞辱。其中“上刑赭衣不純,中刑雜屨,下刑墨幪”。而執行處罰的時候,按照罪行的輕重,分別在原野、朝堂、市井中進行。讓穿著這些奇裝異服的罪人“以居州里,而民恥之,而反于禮”。就是說,讓有罪行的人穿著這些“犯罪服飾”,自覺羞恥會改過自新,重返禮義的行列。這就是所謂的“象刑”(象以典刑)。“五刑有服”的“服”指服飾。而“三就”指三處地方,“就”作“處”解。

另一種觀點認為,唐虞時代已有肉刑。五刑指的是“墨、劓、剕、宮、大辟”。東坡在這里引用記錄春秋時期史跡的《國語·魯語上》:“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鉆笮;簿刑用鞭樸。故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這里所指的大刑“甲兵”是動用誅伐的手段,其次是用“斧鉞”(斬殺);中刑是刀鋸(用刀割鼻,用鋸斷截肢體),其次是用“鉆笮”(用鉆剔除膝蓋骨,用鑿黥面);輕刑用鞭子抽,用棍子打。斬殺即“大辟”;割鼻即“劓”;鋸截肢體即“剕”;黥面即“墨”。執行這些刑罰的時候,大罪在原野,中罪在朝堂,小罪在市井。此即所謂“五刑三次”。孔穎達《正義》釋三就(次,處)為:“大罪在原野,大夫在朝堂,士在于市”,似未準確。若犯罪的是小民,又在于何處?而據后人對商代甲骨文的考釋,商或更早時期,早已有針對一般民眾(或是奴婢、俘虜)的肉刑,斬殺、刀鋸等殘害人的酷刑已經出現。

但孫星衍認為《魯語》所載為周朝時期的刑罰,非上古唐虞時代“象刑”的仁慈之政。而東坡歷來反對肉刑,反對酷刑,反對濫刑濫法,所以他在這里的“經解”過于簡單,并未申明此意。孫星衍《注疏》又引江聲語:“云‘蠻夷猾夏,寇賊奸宄’,豈象刑足以威之乎?則五刑自當有甲兵、斧鉞矣。至于刀鋸、鉆笮,有苗制是刑,唐虞有是象。其時民之重恥,其畏象刑,尤甚于畏肉刑,罕有犯者。然則,制固不可廢也。”則上述所指的肉刑均為苖民所為,是用以處罰“蠻夷猾夏”的奸宄之徒的。

①《國語·魯語上》:“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鉆笮,薄刑用鞭樸,以威民也。故大者陳之原野,小者致之市、朝,五刑三次。”(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版《國語》線裝影印本)

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三居如今律。五流,其詳不可知矣。堯、舜以德、禮治天下,雖有蠻夷寇賊,時犯其法,然未嘗命將出師。時使皋陶作士,以五刑、三就,五流、三居之法治之足矣。兵既不用,度其軍政,必寓于農民。當時訓農治民之官,如十二牧、司徒、司空之流,當兼領其事,是以不復立司馬也。而或者因謂堯時,士與司馬為一官,誤矣。夫以將帥之任而兼之于理官,無時而可也,堯獨安能行之?

【譯文】

五種流放的處罰都有適當的程度,五種流放有三種安置辦法,均需要明察允當。

“三居”的安置辦法有如今天的律令。但“五流”的具體情況,今天就很難道其詳了。帝堯與舜以德、以禮治理天下,雖有蠻夷作亂,搶劫殺人,經常觸犯法律的事,但是還未有過要命令將帥出師討伐的事件。當時任命皋陶為審理案件的士,以五刑、三就,五流、三居的刑法來治理也就足以安定社會了。既然不需要動用軍隊,那么猜想他的軍政事務,必定以安頓農民為主要內容。那個時候,教育農民、治理民事的官員們,如十二牧、司徒、司空之流,也應當兼管此類事務,因此不需要再立司馬一職。而有的人因此說帝堯時期,士與司馬同為一官,這就錯了。能夠以將帥之任兼及理官之職,則隨時都可以處理完一切事務,不然帝堯怎能獨自去處理呢?

【箋釋】

東坡自認“五流”之法,已難知其詳。顧頡剛、劉起釪《譯論》釋宅為度,又釋度為居。謂“君恩不忍殺,罪大不可全赦,故流之也”。引馬融注云:“五等之差,亦有三等之居。”即所謂“五流三居”:罪大惡極的“投諸四裔”(指東西南北極邊遠的地方);其次是華夏九州之外的地方;再次是中國之外的地方。這也就是所謂“三居”。

東坡認為堯、舜之時,雖有蠻夷賊寇之亂,但“未嘗命將出師”,因此“兵既不用”,“不復立司馬”之職。這似乎在反駁不同觀點,故有“或者因謂”一句。果然,劉起釪在《譯論》中舉出王安石《新經尚書義》:“在周,大司馬之職,當舜之時,以士官兼之。”可見東坡是在反對王安石的觀點。劉氏贊同王安石的看法,他舉出其師顧頡剛的《古代兵刑無別》一文,認定皋陶為士兼有兵刑之職,負有領兵除寇的責任。二者的分歧在于如何對待“蠻夷猾夏”等寇亂的問題上。東坡認為堯、舜二帝以德治天下,故其時即使有小的治安問題也用不著興兵討伐,行軍打仗。但生于后世的學者如劉氏所言“馬融生于兵刑已分之后”的,自然不相信會有這樣的治世。因為自堯舜二帝之后至夏商周三代以至后世,“大刑用甲兵”的軍旅討伐之事從沒有絕跡過。所以著眼點不同,觀點也就有了分歧。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

垂,臣名。

【譯文】

帝舜說:“誰能妥善處理好百工的工作?”大家都說:“垂可以呀!”帝舜說:“好,垂啊,你擔任共工之職吧。”

垂,帝舜的大臣名。

【箋釋】

垂,亦作倕。垂,傳說中的能工巧匠。《山海經》郭璞注:“倕,堯巧工也。”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其為人最大的特點是巧,大巧,擅工藝之巧。遂被稱為巧垂、工垂。”

垂拜稽首,讓于殳斨暨伯與。

二臣名。

【譯文】

垂叩首拜伏,辭讓與殳斨及伯與二人。

殳斨、伯與,二大臣名。

【箋釋】

曾運乾《正讀》:“殳與斨與伯與,三臣名。”但未指出處。上古傳說往往有不同的流傳渠道,難定于一家。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云:“殳斨,人名。有一人、二人兩說。”

帝曰:“俞,往哉!汝諧。”

諧,宜也。

【譯文】

帝舜說:“好,你們都去吧,你們應能干好。”

諧,意謂適宜。

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

上,山也;下,澤也。

【譯文】

帝舜說:“誰能管理好我山林沼澤、草木鳥獸的工作呢?”

上,指山嶺;下,指沼澤。

僉曰:“益哉!”

伯益也。

【譯文】

大家都說:“益可以呀!”

益,指伯益。

【箋釋】

益,相傳大禹治水時的得力助手。為帝舜時的大臣。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史記·夏本紀》:“禹遂乃與益、后稷奉帝命,命諸侯百姓與人徒以傅土,行山表木,定高山大川。”伯為爵位。

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

虞,掌山澤之官。

【譯文】

帝舜說:“好,益啊,你擔任我的虞官吧。”

虞,掌管山澤的官。

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

二臣名。

【譯文】

益叩首拜伏,辭讓于朱虎、熊羆二人。

朱虎、熊羆,二位大臣的名稱。

【箋釋】

東坡以“朱虎熊羆”為二人,與孔穎達《正義》、周秉鈞《易解》同。然孫星衍《注疏》謂:“朱、虎、熊、羆四臣名。”斷句為:“讓于朱、虎、熊、羆。”為四人(蔡沈《集傳》同此說),且謂:“《春秋》《左氏》文十八年《傳》:高辛氏有才子八人,有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古今人表》作柏虎、仲熊、叔豹、季熊。熊當為羆字。”皮錫瑞《考證》卻認為:“《古今人表》無朱,止有三人,則班氏似以朱虎為一人,即柏虎。朱虎、熊、羆共三人。”則這段釋文竟有“二人”,“三人”,“四人”之說,不知孰是。

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

三禮,天、地、人禮。伯夷,臣名,姜姓。

【譯文】

帝舜說:“好,去吧!你們能行。”帝舜又說:“啊,你四岳,有誰能夠為我主持天、地、人三種祭禮的嗎?”大家都說:“伯夷能行!”

三禮,祭祀天神、地祇、人鬼之禮。伯夷,大臣名,姓姜。

【箋釋】

東坡此段解釋,全錄自《正義》。典,作主持解。《國語·鄭語》云:“姜,伯夷之后也。伯夷能禮于神以佐堯。”是伯夷為姜姓也。伯夷,傳說中的人物,說法多種多樣。

①《國語·鄭語第十六》:“姜,伯夷之后也;嬴伯,翳之后也。伯夷能禮于神以佐堯者也。”(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年版《國語》線裝影印本)

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

秩序宗廟之官。

【譯文】

帝舜說:“好,伯夷啊,你擔任秩宗吧!”

擔任主管宗廟祭祀秩序的官職。

【箋釋】

孔穎達《正義》疏謂:“主郊廟之官,掌序鬼神尊卑,故以‘秩宗’為名。‘郊’謂祭天南郊,祭地北郊;‘廟’謂祭先祖,即《周禮》所謂‘天神、人鬼、地祇之禮’是也。”這就是伯夷所擔任的“秩宗”一職的使命。

夙夜惟寅,直哉惟清。

《書》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禮之所去,刑之所取。故古者禮官兼折刑。“夙夜惟寅”者,為禮也;“直哉惟清”者,為刑也。惟直則刑清。

①語見本書《呂刑》。

【譯文】

早起晚睡,惟有恭敬職事,正直辦案,才得政簡刑清。

《尚書》有言:“伯夷頒布法典,決斷民間訴訟,惟用刑法。”以禮法所放棄的事情,由刑法來解決。所以,古代的禮官兼有解決案件的職責。“早起晚睡,恭敬辦事”,為的是敷揚禮教;“正直辦案”,為的是公正執法。惟有公正執法才能做到政簡刑清。

伯拜稽首,讓于夔、龍。

二臣名。

【譯文】

伯夷叩首拜伏,請辭讓于夔與龍。

夔、龍,二位大臣名。

【箋釋】

堯舜年代有一位伯夷,兩千多年后又有一位不食周粟的伯夷出現在周初武王滅商的時候,又過了幾百年又有一位專管刑法的伯夷出現在《呂刑》一篇中。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云:“被司馬遷特寫為列傳第一篇,是周武王時不食周粟的高士。與此伯夷只是名字相同而毫不相干的另一人。可能周初的伯夷是真實的人,而此伯夷只是神話中人,被誤載入史籍《堯典》、《呂刑》等文中。”先有史實,后因史事而夸飾成神話,再由神話附會為歷史,互相因襲傳承,這就是《尚書》這一經典的歷史面目。但它的思想品格和精神實質卻是不朽的。

夔,據《山海經·大荒東經》載,東海流波山有獸,狀如牛,蒼身無角,一足,出入必有風雨,名曰“夔”。至《說文》,其形變為龍。其后,夔作為神話中角色變成了能主宰人間音樂的樂正。《禮記·樂記》:“夔始作樂,以賞諸侯。”龍,據《山海經·海內經》:“帝俊生晏龍,晏龍是為琴瑟。帝俊有子八人,是始為歌舞。”

①據袁柯《山海經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7月第一版第361頁)《大荒東經》:“東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

②同上。第468頁《海經新釋》:“帝俊生晏龍,晏龍是為琴瑟。帝俊有子八人,是始為歌舞。”

帝曰:“俞,往欽哉!”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

栗,莊栗也。教者必因其所長而輔其所不足。直者患不溫,寬者患不栗,剛者患虐,簡者患傲。

【譯文】

帝舜說:“好,去吧!”帝舜說:“夔,命令你主持音樂之事,教育子弟。你要做到耿直而溫和,寬厚而嚴肅,剛勁而無虐待,簡肅而不傲慢。”

栗,莊重嚴肅之意。施教的人必定因學者的特長而輔導他充實自己不足之處。耿直的人往往不夠溫和,寬厚的人往往不夠莊重,太剛烈的人會有苛虐的毛病,太簡肅的人會傲慢。

【箋釋】

胄子,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胄,長也,教長天下之子弟。”孔穎達《正義》用此義,曰“《說文》云:‘胄,胤也。’《釋詁》云:‘胤,繼也。’繼父世者惟長子耳,故以‘胄’為長也”。《史記》以胄子作“稚子”。又有以“胄子”為國子、適子者,仍以“教育子弟”為要意。曾運乾《正讀》:“胄子,鄭云‘國子’也。《王制》云,‘王太子,王子群后之太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說的是周朝的禮制,概而言之,仍為“教育子弟”。

“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

言之不足,故長言之。吟詠其言而樂生焉。是謂歌永言。聲者,樂聲也。永者,人聲也。樂,聲升降之節。視人聲之所能,至則為中聲,是謂聲依永。永則無節,無節則不中律,故以律為之節,是謂律和聲。孔子論玉之德曰:“叩之有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夫清越以長者,永也;其終詘然者,律也。夫樂固成于此二者歟。

①語見《禮記·聘義》:“叩之,其聲清越以長,其終詘然,樂也。”(揚州廣陵書社2007年版《周禮·禮記·儀禮》線裝影印本卷63第127頁)

【譯文】

“詩歌,表達人的心志;歌唱,吟詠人的言語。聲音依附著詠唱;音律諧和著聲音。”

言,是一種聲音。樂,也是一種聲音。人言不足以達意,故拉長音調以表情感。將自己的話語吟詠出來,這樣音樂就產生了,這就叫作歌詠言。聲音,是指音樂的聲音。吟詠,也是人的聲音。音樂,控制著聲音的高低抑揚節奏。要看人的聲音所能達到的程度,能達到的為中聲,這就叫作聲音依著吟詠。一般的吟詠沒有節拍,沒有節拍就不符合音律,因此以音律為之節制,就叫作“律和聲”。孔子論玉的美德時說:“敲擊一下就會發聲,聲音清亮悠長,最終歸于柔弱,這就是音樂。”聲音清亮悠長,這是吟唱;最終歸于柔弱,這就是聲律。音樂,就是在這二者之間形成的。

“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此舜命九官之際也,無緣夔于此獨稱其功。此益、稷之文也。簡編脫誤,復見于此。

【譯文】

“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音能諧和演奏,不會混雜而失其次序。這樣,祭祀敬神或人相舉樂都能感受和諧之氣氛。”夔說:“啊,我擊拍石磬,百獸都會應聲起舞!”

這里所說的情況是舜在調遣分派九位大臣工作的時候,無緣由夔在這里獨自夸示自己的功勞。夔的這句話應該是有關益、稷的文字。應是簡牘編排時脫誤造成的,所以再次出現在這里。

【箋釋】

東坡認為夔的話說在這里,有點不分場合,故懷疑是“簡編脫誤”所致。而南宋林之奇《全解》亦提到“薛氏、劉氏皆以為《益稷》脫簡重出”,并認為“以理觀之,義或然也”,但卻又就此批評道:“然筆削圣人之經以就己意,此風亦不可長。”薛氏、劉氏有否“筆削圣人之經以就己意”,筆者尚未查對,但林氏在東坡此書《康誥》一章中又以此意直接批評東坡則又太過了。東坡只是質疑,并未“筆削”經文,斷不可以己意厚誣前人。顧頡剛、劉起釪《譯論》亦云:“以圣人之經不可輕動,這是儒生尊經之見。但以闕疑態度對待典籍,則是對的。”

①語見林之奇《尚書全解》上冊第53頁(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版陳良中點校本)。薛氏、劉氏,據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分別指薛肇朗與劉敞。前者著有《尚書解》,后者著《七經小傳》。

帝曰:“龍,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堲,疾也。殄,絕也。絕行猶獨行,行之不可繼者也。惟讒說獨行,為能動眾。納言之官,聽下言納于上,受上言宣于下。樞機之官,故能為天下言行之帥。舜有不問而命,臣有不讓而受者,皆隨其實也。

【譯文】

帝舜說:“龍,我厭惡謊話獨行,驚動我的眾官隊伍。命你擔任納言之官,早晚將我的命令傳達下去,將民間的話語奏報上來,要信實正確。”

堲,疾恨的意思。殄,斷絕之意。絕行,意即獨斷專行,行使那些貪殘邪惡、不可繼續的違逆之事。惟有這些讒言謊話會獨自流行迷惑眾人。負責納言之官,聽取下面的意見,歸納上報向帝舜反映,又將帝舜的命令旨意向下傳達。這是屬于重要樞紐位置的官,所以能成為天下言行的統帥。舜在某些事情上可以不聽取眾官的意見而任命官員,而臣下也可以不必辭讓而直接承擔某些官職,總之,都要看實際情況而定。

【箋釋】

殄,東坡取孔穎達《正義》的解釋作“絕”,“絕君子之行”。絕君子之行,意謂讒言挑撥是非,使君子之間的正當行為難以溝通。這與東坡“絕行猶獨行”的解釋似有區別。而與東坡“行之不可繼者也”卻又有相通之處。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殄,絕也。絕君子之行。”又引鄭康成語:“所謂色取仁而行違,是驚動我之眾臣,使之疑惑。”蔡沈《集傳》的解釋是:“殄,絕也。殄行者,謂傷絕善人之事也。”以上為釋殄為絕的解釋。

但皮錫瑞《考正》認為:“殘、殄聲相近,疑即用此文,言其說齊給而行貪殘也。”奸邪者以讒言惑眾而達其“貪殘”之目的。周秉鈞《易解》的解釋是“殄行,貪殘之行為”。釋殄為貪殘與東坡解釋為“獨行”,似有較大區別。錄以備考。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

《書》曰,“內有百揆、四岳”,堯欲使“巽朕位”,則非四人明矣。二十二人者,蓋十二牧、四岳、九官也。而舊說以為四人,蓋每訪四岳必“僉曰”以答之。訪者一而答者眾,不害四岳之為一人也。

【譯文】

帝舜說:“啊,你們二十二人。”

《尚書·周官》說,“大臣中有百揆、四岳”,堯希望“四岳能代替我登上帝位”,這就表明四岳并非“四人”。以“二十二人”算,則十二牧加上四岳一人,加上九官,恰二十二人。過去的說法四岳為四人,以為每當帝舜造訪四岳時,總會有“眾說”作為回答。其實,造訪的是帝舜一人而回答的是眾人,這就不能否定四岳只是一人。

【箋釋】

“四岳”究竟是一人還是四人,自古以來均有爭論。東坡以帝堯擬以四岳代己登帝位(堯欲使巽朕位)為論據,即不可能將帝位同時傳給四人,故四岳應為一人。蔡沈《集傳》亦認為“百揆者,所以統庶官,而四岳者,所以統十二牧也”。四岳為統領十二牧之官。而周秉鈞《易解》引鄭玄語“十二牧、禹、垂、益、伯夷、夔、龍、殳斨、伯與、朱虎、熊羆二十二人”為“二十二人”之數。孫星衍《注疏》引馬融語:“稷、契、皋陶皆居官久,有成功,但述而美之,無所復敕。禹及垂以下,皆初命,凡六人,與上十二牧與四岳,凡二十二人。”亦認為“四岳”為四人,與《史記》略同(司馬遷以彭祖代四岳,將四岳歸入十二牧之中)。曾運乾引《史記·五帝本紀》,認為四岳為四人,加彭祖,所述與孫星衍略同。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則計有九種說法之多,而以第五種即東坡之說為是。

“欽哉,惟時亮天功!”

亮,弼也。

【譯文】

“好啊,希望大家都能幫扶天下,立定功業!”

亮,輔助之意。

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熙。分北三苗。

苗之國左洞庭,右彭蠡,南方之國也。而竄之西裔,必竄其君耳,其民未也。至此治功大成,而苗民猶不服,故分北之。

【譯文】

三年之后考察政績。經三次考察之后,降職、升遷,賞罰分明,各方面的政績都顯著、政局和諧。于是將三苗之首惡者竄逐到遠方去。

三苗之國,左有洞庭湖,右有彭蠡湖,屬于南方的部落。而舜將他們竄逐到西方邊遠之地,只是將其中違逆不服的君主分別(分北)驅逐出去,但其人民照居于原地。到舜治理國家之時,大功告成,而苗民還有不服從的,所以要分別將他們驅逐出去。

【箋釋】

按“分北”的“北”字,曾運乾《正讀》引《說文》,以北字為“八”字上下重疊而成云:“分也,從重八”,“八,別也。象分別相背之形。”又引江聲語:“三苗為西域諸侯,其族類當復不少,相聚為惡,故復分析流之。”

舜生三十。

為民者三十載。

【譯文】

舜出生至三十歲。

為普通百姓三十年。

征庸三十。

歷試三載,攝位二十八載,通為三十。

【譯文】

三十歲時被帝堯征召試用。

歷經考察試用共三年,代帝堯執政(攝位)二十八年,共為三十年。

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堯崩,舜服喪三年,然后即位。蓋年六十二矣。在位五十載而崩,壽百有一十二。說者以為舜巡守南方,死于蒼梧之野。韓愈以為非。其說曰:“地傾東南,巡非陟也。陟方者,猶曰升遐爾。《書》曰‘惟新陟王’是也。傳《書》者以‘乃死’為陟方之訓,蓋其章句,而后之學者誤以為經文。”此說為得之。

【譯文】

舜在位五十年,升天而死。

帝堯逝世之后,舜服喪三年,然后登帝位。這時已經六十二歲了。在位五十年而死,壽一百一十二歲。有學者認為舜到南方巡視考察,死于蒼梧的原野之上。韓愈認為這種說法不對。他的觀點是:“中國的地勢向東南傾斜,舜到南方巡視考察,不能說是‘陟’。陟方的意思,就如同‘升遐’一樣。《尚書》有句‘惟新陟王’就是這個意思。給《尚書》作傳的學者以‘乃死’二字作為‘陟方’的解釋,這是當時的章句之學,而后之學者將‘乃死’二字也作為經文。”這一說法是正確的。

【箋釋】

關于帝舜的傳略,歷來說法紛紜,莫衷一是。東坡在此用孔穎達《正義》的說法,但“陟方”一說則用韓愈的觀點,棄《正義》“巡視南方”之說。林之奇《全解》認同東坡觀點,但對其引述韓愈的說法并不贊同。

按,“陟方”一詞,一般作帝王“巡守”或帝王崩逝解。曾運乾《正讀》謂:“《韓詩外傳》云:‘當舜之時,有苗不服。其不服者,衡山在南,岐山在北,左洞庭之陂,右彭蠡之水。時有苗蓋為亂江漢之間,舜因南巡以征之,遠訖蒼梧之野。’《淮南子·修務訓》:‘舜南征,道死蒼梧。’《史記》云:‘舜南巡狩,崩于蒼梧之野,葬于九疑,是為零陵。’晚出《家語》亦云:‘舜嗣帝五十載,陟方岳,死于蒼梧之野而葬焉。’皆‘陟方乃死’之證。”并不贊成韓愈的說法。

顧頡剛、劉起釪《譯論》引《孟子·離婁下》:“孟子曰:‘舜生于諸馮(今諸城),遷于負夏(今濮陽,滋陽),卒于鳴條(今開封陳留境)。東夷之人也。’這是對于沒有神話性的作為歷史人物的舜的一生行誼的概括性敘述,在歷史文獻中是有權威性的。”依此而論,則曾氏所說為無據可知。

帝厘下土方,說[1]居方,別生分類。作《汩作》、《九共》九篇、《稿飫》。

凡逸書,不可強通其訓。或曰《九共》,《九丘》也。古文“丘”、“共”相近也。其曰“述《職方》以除《九丘》”,非也。《九丘》逸矣。理或然歟?

[1]說,明凌刻本、經解本均作“設”。

【譯文】

帝舜治理各方諸侯的領地,又為其各方設(說)官治事,按民眾姓族分類安置,使各得其所。創作《汩作》一篇,又作《九共》九篇,又作《稿飫》篇。

凡亡逸之書,不可強作通解。它的解釋,有的解《九共》,就是《九丘》。古文“丘”與“共”相近似。其中說“述《職方》以除《九丘》”,并非如此。《九丘》已經亡失了。道理會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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