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勉強擠出一絲笑意。
他了解兩個門生。
當初好友唐肅寫信舉薦陳大一來拜他為師時,細說了谷雨文會的事情,說陳大一天賦才情驚艷,但性格狂悖,如璞玉未琢。
兩個月的相處,范仲淹發現唐肅的評價似乎不太準確。
陳大一在杭州期間寫的小令或者詩賦,確實不錯,但還沒到璞玉的地步。
性格也不見狂悖之處。
就是個很正常的年輕士子罷了。
但這個年齡段的年輕人,沒有了長輩束縛,大概會在杭州花天酒地,現在卻匆忙趕來看望自己,赤子純善之心令人欣慰。
不枉師生一場。
問道:“這些時日的學業如何?”
陳大一和濮封胥如此這般一說。
范仲淹頷首,“拙夫你志不在科舉,令祖翁教導有方,你的功底很扎實,所以某這些日子教導你讀的皆是兵家書籍,但紙上得來終覺淺,有空多和杭州的廂軍將領討教。”
濮封胥應道:“學生明白。”
陳大一想了想,道:“中秋前,學生兩人曾去夜游西湖,和蒲城章惇飲酒作詩,他寫了一闕《鷓鴣天》,頗為精彩。”
遂念了一遍。
范仲淹點點頭,“此子確實有才,不輸其族侄章衡,這闕《鷓鴣天》比起你那幾首并不遜色多少,不過詩詞小道爾,境界依然淺薄了些。”
倏然咳嗽起來。
陳大一急忙端來痰盂。
待范仲淹咳嗽過后,喘息著道:“你們且先住下,若某身體好轉,也可教導你們讀書,尋常時候,你們便去義莊附設的義學聽課,都是蘇州的大儒授課,對你們定然有所裨益。”
恰好丫鬟送茶進來。
范仲淹吩咐道:“月華,去給兩位小郎君安排房間,在隔壁院子住純佑和純仁的房間罷,也可和純禮一起交流學習。”
陳大一起身,和濮封胥一起對范仲淹行禮,“先生且先歇著。”
和丫鬟一起出門,穿過廊橋和圓拱門來到隔壁院子,卻見一位青年坐在窗前捧書而讀,兩人急忙上前行禮。
捧書而讀的青年是范純禮,恩師的第三子,十九歲。
范仲淹有四個兒子。
長子范純佑,在外出仕,次子范純仁去年進士及第,但除官不赴,如今還在汴京,過年才會回來,四子范純粹才四歲。
范純禮回禮后打量著兩人,最后目光落在陳大一身上,好奇的道:“請容在下冒昧,陳兄這般年紀,怎么能寫出《破陣子》這般蕩氣回腸的壯哉小令?”
陳大一笑了笑,“或許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罷。”
恰好應了《丑奴兒》所說。
范純禮一想是這個道理,便沒好意思打破砂鍋問到底了,道:“你們先安頓下來,在下得先完成功課,不然父翁不讓我去侍候他。”
陳大一恍然大悟。
難怪恩師病榻前不見他的影子。
剛把行李放下,就見一個丫鬟匆匆跑進院子,對著讀書的范純禮慌亂喊道:“三郎君不好了,老爺暈過去了!”
范純禮唰的一下沖了出去。
陳大一見狀立即放下手中的書,對濮封胥道:“咱們趕緊過去看看。”
再次來到范仲淹的臥寢外,里面已亂做一團。
兩人便沒進去添亂。
約莫小半個時辰,里面傳來聲音,“醒了。”
沒過多久,就見月華陪著一位胡須頭發都花白的老郎中出來,陳大一作揖行了一禮,“恩師他老人家怎么樣了?”
老郎中捋著花白胡須,緩緩道:“老朽為范相公扎了針,此刻睡了過去,不過邪氣入三陰而盤踞肺腑,已與正氣糾纏難分。”
長長的嘆了口氣,“范相公甲色青白,后頸發僵,是寒邪入血且侵入督脈的緣故,唯有用猛藥強行壓制,卻如以薪滅火,火勢暫歇而炭火猶存啊。”
又嘆道:“棘手的是還有瘡瘍,兩癥夾攻,范相公的身體實在難以承受,若是能先治愈好瘡瘍,老朽有極大的把握治好風寒。”
“不過范相公長期積勞,致使元氣本虛,現在內憂外患,邪氣愈深難以緩圖,縱然猛藥治標,往后怕是要成為頑疾了。”
陳大一暗嘆一聲,果然如此。
恩師病逝,還真是這一次風寒和瘡瘍導致的后遺癥。
問道:“短期內病情會不會加重?”
老郎中沉吟半晌,“因為元氣本虛,病情定會反復,一切都看范相公造化,堅持用湯藥,最好的可能也要一兩月左右才能痊愈。”
陳大一松了口氣。
還有時間!
老郎中對陳大一行了一禮,示意丫鬟月華帶路,他要重新開藥方,根據范仲淹的病癥變化及時更換對癥之藥。
范純禮從房間里走出來,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對兩人行禮,嘆道:“父翁臥床已有七八日之久,一直反復難以痊愈,所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還請——”
陳大一打斷他,“范兄,我等也盼恩師早日康復,決然不會讓恩師操心。”
范純禮的意思,讓自己兩人這些時日不要去請教學問。
讓恩師好生修養。
思忖了好一陣,才道:“在下在蒲城縣時,常去某座道觀燒香,知曉該道觀有一方治療風寒和瘡瘍的秘方,如今恩師病情反復,又上了年紀,怠慢不得也折騰不得,所以在下打算配制秘方,爭取讓恩師早日康復,還請范兄幫忙。”
陳大一不清楚范仲淹具體生卒。
但歷史上的范仲淹是在他鄉駕鶴西游,所以這場風寒應該不致命,只是留下了后遺癥,這才導致他病逝。
但還有一個不確定的因素:蝴蝶效應。
所以于情于理,自己都應該為恩師做點什么。
那就逆天改命!
雖然不是醫藥專業,但畢有竟領先這個時代一千多年的見識,有些東西還是能搞出來。
范純禮聞言大喜,急促的道:“真有這等秘方?比桂枝湯和麻黃湯還有效果?陳兄但請吩咐,我范氏必然全力配合!”
陳大一點頭,“咱們先回隔壁院子,從長準備。”
在范純禮的書房落座。
范純禮心憂父病,急不可待的問道:“陳兄那秘方需要什么名貴藥材,在下縱然傾家蕩產,也會準備齊全!”
陳大一略一思忖,“借紙筆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