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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天地君親師

接下來幾日,三人依然結(jié)伴出游。

那夜在東籬畫舫上的矛盾,誰也沒再提,好像沒發(fā)生一樣,都是男人,沒必要心胸逼仄,因為這點小事在心里念叨。

中秋之后,章惇離開杭州繼續(xù)游學(xué)。

陳大一問他,既然不去國子學(xué),為何不留在建寧軍跟隨呂守志學(xué)習(xí)。

章惇笑著說了句皆名利耳。

呂守志是進士出身,但他浸淫官場,很少鉆研學(xué)問。

教授不了章惇。

之所以收章惇為門生,不過是和蒲城章氏之間的相互攀附罷了。

陳大一又問章惇打算什么時候去參加大舉。

章惇沉默了許久,才說了一句看你們,也看他。

陳大一和濮封胥對視一眼。

暗暗好笑。

章惇贏了陳大一一次,但并沒有完全消除心頭魔障,他還想在科舉上贏陳大一,而他口中的“他”,是章衡。

顯然也不服氣章衡。

章惇走后,吳縣范氏來了個奴仆,說范相公在澆花時摔了一跤,大腿被破碎的瓷器劃傷,得了瘡瘍,又因中秋夜賞月時懷念今年仙去的仲兄范仲溫,月下飲酒時染上了風(fēng)寒,身體不適,要過些時日才歸來,叮囑二人不要懈怠了課業(yè)。

陳大一看完信后,問專程來捎口信的奴仆,“恩師身體可還好?”

奴仆猶豫了下,還是實話實話,“老爺叮囑小的,若是兩位小郎君問起,就說并無大礙,但老爺?shù)那闆r不太好,溫病一直不退。”

溫病就是發(fā)燒。

陳大一心中猛然劃過一道閃電。

對恩師范仲淹了解不多,但印象中他在杭州任職沒兩年,被宋仁宗調(diào)往其他地方,帶病赴任途中駕鶴而去。

難道是因為這次的風(fēng)寒和瘡瘍?

在北宋,治療風(fēng)寒有《傷寒雜病論》中的桂枝湯和麻黃湯,但致死率依然很高。

瘡瘍,就是傷口感染化膿。

治療的方子則有陳芥菜鹵和黃連解毒湯,致死率也高。

這可不妙了!

看向濮封胥,“恩師身體有恙,我等當(dāng)去探望。”

濮封胥點頭,“當(dāng)然!”

陳大一對奴仆道:“你稍等片刻,我倆收拾一下,和你一起回吳縣。”

奴仆卻搖頭,“老爺說了,兩位小郎君課業(yè)為重,不許小的將兩位帶回吳縣。”

陳大一哦了一聲,眼咕嚕一轉(zhuǎn),推了一把濮封胥,道:“這位兄弟遠(yuǎn)道而來,帶來恩師叮囑,濮兄你難道不應(yīng)該表示一下感謝?”

濮封胥秒懂。

斜乜一眼陳大一,我欠你的?

無奈的從懷中掏出幾十個銅板遞給奴仆,“你先去旁邊那座茶樓吃個茶。”

奴仆猶豫了。

陳大一輕嘆了一句,走心的道:“誰家沒個長輩啊。”

奴仆嘆了口氣。

接過了濮封胥的銅板,行禮道:“謝謝兩位小郎君,小的先去茶樓里休憩片刻,約莫半個時辰左右再出發(fā)。”

老爺說,不準(zhǔn)把陳大一和濮封胥帶回去。

可并沒說不準(zhǔn)他倆跟回去。

陳大一和濮封胥迅速收拾了行李,喊上老丁,帶著范氏奴仆一起出杭州,直奔蘇州吳縣——約莫三百里左右,只需兩日左右。

吳縣縣城距離蘇州很近,就是后世蘇州吳中區(qū)和相城區(qū)的一部分。

范氏祖宅在姑蘇。

不過范仲淹去年把祖宅捐獻(xiàn)出來,購買了千畝良田,成立了家族信托機構(gòu)“范氏義莊”。

為族人提供基礎(chǔ)口糧、婚嫁資助(嫁女30貫、娶婦20貫)、喪葬補貼及冬衣,覆蓋范圍包括主脈、旁支乃至奴婢,并惠及貧困鄉(xiāng)鄰與外姻。

還附設(shè)“義學(xué)”,免費教育范氏族中子弟,推動科舉入仕。

從后世看,范氏義莊一共培養(yǎng)出了80位狀元、400余名進士,為范氏“詩書傳家”的門風(fēng),形成了良性循環(huán)。

所以不要固化的認(rèn)為咱們的范相公是個好官,就一定很窮。

相反,他是個土豪。

出仕這么多年,僅是俸祿加起來就是一大筆錢,別的不說,當(dāng)相公那幾年,每個月俸祿三百貫,還有一百石米,加上各種布匹、補貼,年薪能達(dá)到一萬貫!

相當(dāng)于后世的七八百萬軟妹幣。

這收入很高了。

何況范仲淹的先祖、高祖、曾祖、祖父、父親都是朝廷官員。

家底殷厚。

只不過范仲淹為人儉樸,作風(fēng)正派,沒有奢侈行風(fēng),又經(jīng)常資助有天資的士子、好友,所以才給人一種貧寒的錯覺。

范氏祖宅不止一處。

范仲淹目前在天平山的族群養(yǎng)病。

抵達(dá)天平山時,是第三日下午時分,讓范氏奴仆下馬車提前回去,陳大一他們在外面等了半個時辰,再前往范氏族群。

吳縣范氏亦是鄉(xiāng)紳大族。

門子聽說是老爺?shù)拈T生,不敢怠慢,喊了奴仆將兩人請了進去,心里卻在暗暗腹誹,作為門生來看望恩師,怎么水靈靈的空著手?

老爺要不要是一回事。

你倆帶不帶是另外一回事啊,人情世故都不懂么。

到了范仲淹居所的院子,老遠(yuǎn)便聞見濃郁的藥香。

奴仆上前敲門。

屋內(nèi)傳來丫鬟輕語,“有什么事?”

奴仆便道:“是濮家小郎君和陳家小郎君來看望老爺。”

片刻后,吱呀一聲,丫鬟拉開門,對陳大一和濮封胥蹲膝行了一禮,“兩位小郎君請,老爺在里間等你們,奴婢去為兩位煮茶。”

兩人告謝之后一起進門。

卻見恩師斜躺在床上,臉色蠟黃,那雙充滿著看透世事的睿智眼眸,黯然了許多,神情憔悴的對兩人斥道:“怎的不聽話。”

聲音已經(jīng)中氣不足了。

陳大一心里頓時就有點哽咽。

若是尋常,恩師的訓(xùn)斥定然嚴(yán)厲萬分,也會引經(jīng)據(jù)典,很是書面,此刻卻是家常言語,顯然恩師雖然對自己兩人的不聽話感到不滿,但更多的是欣慰。

老人誰不希望后輩恭謹(jǐn)孝順啊。

恩師此番心態(tài),分明把自己兩人當(dāng)親人了。

行禮后陳大一道:“先生勿怪,學(xué)生知悉先生身體有恙,豈能繼續(xù)安心讀書,不敢有亡先生教誨,當(dāng)奉師門孝義。”

天地君親師。

中國人自古以來都要跪拜。

師道尊崇等同于孝道倫理,如《荀子》強調(diào)“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先祖者類之本,君師者治之本”。

將尊師與敬祖并列。

陳大一一番言辭,讓范仲淹心中頗為欣慰,虛弱的道:“為師身體不適,就不起身了。”

兩人急忙將椅子搬到床前,挨著范仲淹坐下。

陳大一注意到床前的案幾上放了兩堆書,一堆是恩師自己看的,還有一堆是自己和濮封胥正在學(xué)習(xí)的課本。

越發(fā)感觸。

恩師在病中尚不忘記為自己二人的課業(yè)備課。

良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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