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托馬斯·霍布斯和約翰·洛克論慷慨
- 自由主義被遺忘的歷史:從古羅馬到21世紀
- (美)海倫娜·羅森布拉特
- 2057字
- 2025-08-25 11:19:24
我們現在常常將托馬斯·霍布斯(1588—1679)和約翰·洛克(1632—1704)視為自由主義的創始人。這很奇怪,因為他們從來沒有使用過這個詞,而且兩人對慷慨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霍布斯徹底反對上文描述的自由傳統。他宣稱人的本性是暴力和自私的。人類“貧困”“污穢”“野蠻”,被針對他人的恐懼所驅動,戰爭是他們的自然狀態。霍布斯斷言,人類不可能自我管束或者和平相處,除非有一位強大的領袖“使人們畏服,并指導其行動以謀求共同利益”。只有君主專制掌控的強有力的統一政府,才能避免“每個人對每個人的永恒戰爭”。[1]霍布斯的論述中沒有出現慷慨。
歐洲各地的自然法哲學家、道德家和宗教思想家對霍布斯的觀點感到驚駭,指責他是無神論者并且道德敗壞。他們通常會搬出西塞羅這一權威,長篇累牘地論證對人性更樂觀的看法,并重新申明慷慨對社會起到的現實作用和核心重要性。人們既有能力,同時也義不容辭地要實踐慷慨。上帝賦予了人類向他人表達善意的能力。在霍布斯的批評聲中,對慷慨之力的信仰不僅存活了下來,甚至更加流行了。
在法國,一群深受詹森主義(Jensenism)影響的天主教道德家形成了與霍布斯頗為相似的觀點,并頗具影響力。[2]布萊茲·帕斯卡(Blaise Pascal)、弗朗索瓦·德·拉羅什富科(Fran?ois de la Rochefoucauld)、皮埃爾·尼可爾(Pierre Nicole)和雅克·埃斯普里(Jacques Esprit)都對人性抱有相當悲觀的看法。用帕斯卡的話來說,人是邪惡而卑鄙的生物,永遠被自愛(self-love)驅使著。[3]另一位著名的法國道德家皮埃爾·尼可爾也信奉詹森主義,他認為人類對自己的愛“沒有限制或度量”,這使人殘忍、暴力、不公正。沒有君主專制的約束,人類必將陷入互相為敵的永恒戰爭狀態。恐懼和貪婪才是社會的黏合劑。[4]霍布斯和法國詹森派信徒都認為,人們禮貌相待并不是因為人具有踐行慷慨的內在能力,而是完全出于自利。
有意思的是,詹森派并不否認慷慨的重要性。他們將慷慨描述為一種虛假但仍舊必要的美德。在他們看來,慷慨和禮貌差不多,是人們隱藏罪惡天性的一種做法。雅克·埃斯普里在1678年的《論人類道德的虛假》(Falsity of Human Virtues)中總結了詹森主義的看法,他說大多數人不過是在“假裝慷慨”。[5]不過值得注意的是,好幾位詹森派思想家,特別是尼可爾,最終得出結論,認為即便是這種偽善之舉,對人類社會的運行也是必要的;慷慨不一定要真誠才能凝聚社會。
其他哲學家、神學家和作家則反對或者不理會這種悲觀人性論及其對罪惡動機和偽善的執念。約翰·洛克就是這樣一位哲學家。洛克翻譯過幾篇尼可爾的論文并突出了正面解讀。他寫道,“愛與尊重是社會的紐帶”,它“對維系社會十分必要”,社會依賴這種“善意的流通”;沒有它,社會就“很難凝聚起來”。[6]
洛克在著作中反復提到,人類天生就有能力而且義不容辭地要慷慨待人。在他最具影響力的著作《人類理解論》(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1689)中,洛克駁斥了正統的原罪觀和當時流行的認識論理論,提出道德觀念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學習獲得的;因此,所有人都有能力并且應當學習那些指導人生的道德原則。在《基督教的合理性》(The Reasonableness of Christianity,1695)中,洛克強調了基督教徒行善舉的重要性。耶穌命令我們:“愛我們的敵人,向憎恨我們的人行善,祝福那些詛咒我們的人,為迫害我們的人祈禱;在受傷時耐心而順從,保持寬仁、慷慨和悲憫。”[7]
這種認為人類具有慷慨待人的能力和義務的觀點也是洛克《政府論》(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1690)的立論基礎。他在書中再次指出,人們對他人負有責任,特別是為保全人類生存而出力的義務。洛克認為不需要君主專制的統治,這主要是因為人們能夠合乎倫理地行事。在這一點上,他明確反對霍布斯。處于自然狀態的人有能力了解并且遵從道德法則。換句話說,正是因為人們有能力慷慨待人,才有了以高度自治為特點的有限的君主立憲制。
洛克對本書中所講的自由傳統還有不少其他貢獻。例如他談到了教育兒童習得慷慨的重要性。在《教育漫話》(Some Thoughts Concerning Education,1693)中,他列舉了幾種他認為兒童必須要學習的最基本的道德原則:應當教育兒童對他人“仁慈、慷慨、禮貌”;應當“掃除”自私自利,并注入“相反的品格”;兒童應當學會“輕松地舍棄自己的財物并自由地給予朋友”。[8]洛克的學生和朋友,第三代沙夫茨伯里伯爵(Third Earl of Shaftesbury,1671—1731)則說,這種教育能夠帶來“慷慨的秉性和性格、良好的愛好以及高尚的取向”[9]。
蘇格蘭神學家喬治·特恩布爾(George Turnbull,1698—1748)在他那本廣為流傳的《各學科自由教育之觀察》(Observations on Liberal Education in All Its Branches,1742)中進一步闡釋了這些原則。他解釋道,自由教育的目的是訓練年輕人成為社會的合格成員。因此,必須教會他們“自我掌控”和他筆下的“內心的自由”,也就是克服自私和墮落。需要訓練年輕人熱愛正確的事物:正義、真理和人類更大的利益。這才是“使思想更人道”和“喚醒慷慨之情”的內涵。[10]
注釋
[1]Thomas Hobbes,Leviatha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89;On the Citize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21,22,25;Leviathan,"Of the Natural Condition of Mankind";Leviathan,102;On the Citizen,149.
[2]詹森主義是17世紀天主教內部的神學運動,強調原罪、人類墮落、神的恩典的必要性和宿命論。
[3]Blaise Pascal,Pensées(Paris,1670),89.
[4]Pierre Nicole,"Of Charity and Self-Love,"轉載于Bernard Mandeville,The Fable of the Bees and Other Writings,ed.Mark Hulliung(Indianapolis:Hackett,1997).
[5]Jacques Esprit,La Fausseté des Vertus Humaines(Paris,1678),487,著重號為本書作者所加。
[6]Discourses:Translated from Nicole's Essays by John Locke with Important Variations from the Original French(London,1828),172.
[7]John Locke,The Reasonableness of Christianity,in The Works,vol.6(Liberty Fund Online Library of Liberty),116,
[8]John Locke,Some Thoughts Concerning Education,in The Educational Writings of John Locke,ed.James L.Axtell(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8).
[9]Anthony Ashley Cooper Shaftesbury,An Inquiry Concerning Virtue(London,1732),293.
[10]George Turnbull,Observations on Liberal Education in All Its Branches(London,1742),142,136,197,141,180,32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