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啟蒙運動時期的慷慨
- 自由主義被遺忘的歷史:從古羅馬到21世紀
- (美)海倫娜·羅森布拉特
- 1918字
- 2025-08-25 11:19:24
今天有不少人認為自由主義源于啟蒙運動,但需要重申的是,在18世紀,從來沒有人談論過自由主義。這個詞和對應的概念還沒有被發明出來。慷慨倒是借由全新的傳播形式繼續得到提倡,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廣泛傳播。
啟蒙運動時期的慷慨仍舊是一種主要與高貴出身和貴族精英相關的美德。約翰遜博士(Dr.Johnson)所著的《約翰遜字典》(Dr.Johnson's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將“自由”定義為“并非出身卑賤”和“成為紳士”。和以前一樣,人們廣泛認為只有少數人才能獲得相應的教育并學到自由人的那種“慷慨而善良的秉性”[1]。約翰·洛克的教育學著作是寫給紳士子弟的,他倡導的道德準則也是貴族式的。他為紳士子弟講授道德,為紳士組織社交俱樂部,并在著作上署名“紳士約翰·洛克”[2]。沙夫茨伯里認為,適合紳士的教育應當培養出社會的天然領袖,他們應當具備“文雅和慷慨的品格”,而不是“粗鄙的性格”。[3]特恩布爾那本廣為流傳的《各學科自由教育之觀察》是寫給“貴族和紳士”子弟的。自由教育是為了讓“出身良好”的男童養成“真正慷慨并帶有男子氣概的性情”。[4]
18世紀提倡自由教育的書籍常常會提到紳士和男子氣概。當時幾乎沒有人認為女性的心靈也需要提升。弗朗索瓦·費奈隆(Fran?ois Fénelon)的《論女子教育》(On the Education of Girls,1687)簡要概括了這一社會共識。這本書是應生育了九個女兒的博維利耶爾公爵和公爵夫人(Duke and Duchess de Beauvilliers)之邀所寫,問世后不久就被譯為英文和德文,并在18世紀和19世紀多次再版,成為當時最流行的教育手冊之一。費奈隆寫道,女子的教育應當恪守狹窄的范疇,務必“盡可能限制她們的思想”,讓她們把精力集中在家務上,也就是“努力持家,取悅丈夫并養育兒女”;絕對不應該為女性提供人文教育,因為這會使她們“分心”。[5]
一百年后,即便是亞當·斯密(1723~1790)這樣開明的改革者依然認為他那個時代的女童只需要學習對她們而言有用的課程,而無須學習“其他東西”。女子所受教育的各個部分都應該培養她們完成命中注定的家務角色:“增進她肉體上自然的豐姿,形成她內心的謹慎、謙遜、貞潔及節儉等美德:教以婦道,使她將來不愧為家庭主婦等等。”[6]斯密那個時代的醫學理論認為智力勞動有損女性的健康,這種對婦女“天性”的解讀強化了傳統的女性教育觀。[7]
然而,同樣是在啟蒙運動時期,自由男性的心靈塑造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斯密本人就得益于博雅教育,這使他能夠進入大學深造并最終成為格拉斯哥大學的道德哲學教授。斯密在那里師從弗蘭西斯·哈奇森(Francis Hutcheson,1694—1746)學習道德哲學,后者的學說特別強調慷慨的重要性,也就是“對他人行善舉”[8]。哈奇森在格拉斯哥大學的教授就職講座就題為“論人類的社會本性”(“The Natural Fellowship of Mankind”)。他明確駁斥了霍布斯的利己主義哲學觀,認為人類與生俱來就具有道德感,這使人們能夠視同情、慷慨和仁愛為美德,并促使人們以此為行為準則。他講道,“我們的心靈文化主要是形成對義務的公正觀念”,并時刻牢記共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義務。[9]要了解這些義務,哈奇森推薦學生閱讀西塞羅、洛克和沙夫茨伯里的著作。
自由的觀念常常與對窮人的傲慢乃至毫不遮掩的鄙視摻雜在一起。當然在法國就是如此。即便到了18世紀,慷慨依舊與貴族身份緊密相關。天主教布道者和主教讓-巴蒂斯特·馬西永(Jean-Baptiste Massillon,1663—1742)在一篇著名的布道詞中解釋道,下層階級缺乏慷慨待人的能力,慷慨、高尚的情操和對受苦之人的同情是貴族的標志。[10]約翰·洛克也有過類似的觀察。他說,博雅教育的對象不是“陷于勞作、被窘迫的狀況所奴役的普羅大眾”。他寫道,窮人子弟年滿三歲就應該開始工作。[11]作為英國殖民主義的代言人,洛克也曾撰文支持奴隸制。[12]直到19世紀,報刊、書籍和字典仍然在傳播這些觀念,將博雅教育描述為“適合紳士和學者的”,而“工匠行當和手工藝”方面的教育則適合那些注定要從事“奴仆”職業的“下等人”。[13]
在美國,地位較為穩固的士紳同樣傾向于認為普通人生來就思想狹隘頑冥。喬治·華盛頓手下的將領納瑟內爾·格林(Nathanael Greene,1742—1786)就說“大部分人”永遠是“狹隘、自私和不自由的”。不能把他們和天性更為高尚的紳士混為一談。[14]華盛頓本人就提到過“羊群般的大眾”,約翰·亞當斯(John Adams)則稱之為“普通人的牧群”。他寫道:“普通人根本沒有學習、修辭和天分的觀念。”他們“粗鄙、鄉野的腦筋”很容易被帶入歧途。
注釋
[1]Dr.Johnson's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London,1755).
[2]John Marshall,John Locke:Resistance,Religion and Responsibilit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111.
[3]Anthony Ashley Cooper Shaftesbury,A Letter Concerning Enthusiasm,in Characteristicks,vol.1(London,1732),333.
[4]George Turnbull,Observations upon Liberal Education,in All Its Branches,ed.Terrence O.Moore Jr.(Indianapolis:Liberty Fund,2003),chap.4.還可以參見Bruce Kimball,Orators and Philosophers:A History of the Idea of Liberal Education(New York:Teachers College Press,1986),14.
[5]Fran?ois de Salignac de La Mothe-Fénelon,On the Education of Girls,trans.Kate Lupton(Boston,1891),96,65,96,13,12.
[6]Adam Smith,An Inquiry into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London,1776),bk.5,chap.1,302.
[7]例如可以參見Lieselotte Steinbrügge,The Moral Sex:Woman's Nature in the French Enlightenmen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Ludmilla Jordanova,"Sex and Gender," in Inventing Human Science:Eighteenth-Century Domains,ed.Christopher Fox,Roy Porter,and Robert Wokler(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5),152—83;and Anne Vila,"‘Ambiguous Beings':Marginality,Melancholy,and the Femme Savante," in Women,Gender and Enlightenment,ed.Sarah Knott and Barbara Taylor(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5),53—69.
[8]Francis Hutcheson,A Short Introduction to Moral Philosophy(Glasgow,1747),94.
[9]Francis Hutcheson,A Short Introduction to Moral Philosophy(Glasgow,1747),87.
[10]Jean-Baptiste Massillon,?uvres de Massillon(Paris,1803),1:304.
[11]John Locke,Essay Concerning Understanding,bk.4,chap.20.
[12]David Armitage,"John Locke,Carolina,and the ‘Two Treatises of Government,'" Political Theory 32,no.5(2004):602—27.
[13]Nathan Bailey,An Universal Etymological English Dictionary,7th ed.(London,1735).
[14]轉引自Gordon Wood,The Radicalism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New York:Vintage,199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