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從頭開始

治愈是一段沒有終點的旅程。即使我認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些負面的事情，生活還是會打得我措手不及，把我帶回到自我懷疑和消極的自我對話的地方。最近，在和閨蜜艾麗卡（Erika）的一次旅行中，我得到了這個教訓。

艾麗卡和我租了一個古樸的老房子，我們坐在房子里的木桌旁，一直談論彼此的生活，以及我們在為人母親、婚姻關系和工作方面發生的許多轉變。她跟丈夫分開了，而我在新冠疫情暴發期間只能每天居家，這令我十分痛苦。一杯紅酒配著晚餐，我們暢所欲言地分享，無論是好的、壞的、變化的還是令人痛苦的人生經歷。我記得自己當時在想，能夠擁有這樣一段令人放心地分享真實想法的閨蜜情，因為你知道對方不會妄加批判，而只會聆聽，的確帶來了一種治愈的作用，能夠享受這樣一段不受外界打擾的閨蜜相處時光的感覺真好。

當我們的對話從當前的生活發展到回憶童年時，我覺得應該開始烘烤我已經連續做了一個月的桃子脆皮餡餅。我一整天都在瘋狂地給艾麗卡推薦這款點心，我們倆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始動手制作了。

以前的我對烹飪并不怎么熱衷。小時候，對我來說，廚房并不是一個有趣的地方。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東西，而我在廚房里只會礙手礙腳，而不是真正能幫上忙，所以我并不熱衷進廚房，而是選擇遠遠地看著母親烘烤和烹飪。下廚對年幼的我而言，更像是一種被禁止的事情，而不是一種釋放天性或神圣的事情。等到我二十出頭的時候，一個親密的朋友教會我不要想太多，只需要放松身心在廚房里品嘗美食和享受過程即可。回想起來，這是我在信任方面學到的第一堂成人課：哪怕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妨一試。現在，作為一個喜歡烘焙的成年人，尤其是喜歡帶著孩子們一起在廚房里打發時間的媽媽，我發現從頭開始制作美食，看著孩子們在廚房里制造混亂，看著他們衣服上沾滿了面粉、臺面上到處撒滿了飴糖，以及舔干凈滿是面糊或糖霜的勺子時，我總是能夠獲得很多的治愈。每一次的從零開始，創造出一些能夠讓人填飽肚子、面帶笑容的美食，不僅能夠陶冶情操，還能夠滋養一個人的身體和靈魂。

聽到餡餅烤好的提示音響起，艾麗卡和我沖向烤箱，興高采烈地準備嘗試這道美味的甜點。它看起來非常好吃，有著完美的金黃色，餡餅頂部的糖霜已經呈現漂亮的焦糖化，還能看到黃油像迷你的小火山一般，在面皮下咕嘟咕嘟地冒泡。我對它的外形十分滿意，拍了一張照片，分享給了媽媽和外婆，展示自己的成果。

媽媽給我回了一條短信，說：“你的烘焙技藝見長了……”

“我的廚藝見長？”我回復短信，寫道：“我已經做飯和烘焙好多年了，我要給一大家子人做飯呢，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對話到此終結，媽媽沒有再回復我。

我氣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因為自己給她們發了炫耀廚藝的信息而感到十分沮喪。在那一刻，我想著，我的母親當然永遠都不會夸我“亞力克斯，這很好！”或“干得好！味道如何？”或者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好吃！”也足以令我高興。母親總是會說一些令我質疑自己的話。我抬起頭，不再看著手機，眼里含著淚水，覺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傷害，也覺得自己傻得不行。艾麗卡問我發生了什么事情，我控制不住地開始抽泣。艾麗卡把我擁入懷中，用溫暖、充滿愛意的聲音安撫我：“沒事的，寶貝！生活中總會有一些東西觸發我們的悲傷，但我們還是要想辦法努力克服。”

在我終于平復了心情之后，我們談論了這個問題，我向艾麗卡解釋了自己突如其來的悲傷，因為不管我做什么事情，無論大小，母親的反應總會令我感到名譽掃地或無地自容。哪怕我已經非常努力來治愈和處理這些負面的東西，比如與母親的糟糕關系，但我們母女之間的一些互動，即使是這樣一條簡短的短信，也會讓我退回到情緒失控的糟糕境地。

我談到了感覺自己是整個家里唯一有思想的人是多么的痛苦，以及作為整個家庭的唯一治愈者，是多么的困難和孤獨。我對自己感到沮喪和失望，因為我還沒有達到接受某些事情將永遠不可改變的程度。在家庭關系方面，一次又一次地從頭開始，盡管就像我喜歡的烘焙一樣，只會帶來令人沮喪的效果，而不是感覺有所收獲。

這樣一個本應體現溫馨母女情但最終慘淡收場的時刻，給我帶來的教訓是，我可以選擇與現實的情況和平相處，或是繼續將自己置于明知不可能實現，但仍期待結果有所不同的失望環境中。這并不會讓我或者母親成為一個好人或壞人，只是意味著有些事情可能永遠都不會改變，而我們母女始終不是同路人。而且，我才是那個難以接受事實的人，母親并沒有像我一樣感到受傷，因為她并不知道，這樣一個簡短的短信交流毀掉了我整個美好的夜晚，讓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和傷害。我依然在努力治愈童年時期的創傷，努力去彌合那些年代久遠的疼痛，而艾麗卡為我保留了足夠的空間，給了我一雙專注傾聽的耳朵。她提醒我，我們的父母已經竭盡所能，有時候他們的付出或努力并沒有支持我們自我療愈的過程，或許并沒有以我們想要或需要的方式提供，但這已經是他們能夠做到的最好的情況了。

經過多年的實踐，我現在已經非常了解從頭開始的感覺，以至于它現在更像是一種類似烘焙那樣，能夠令人重新恢復活力與勇氣的工作，而不是耗費精力的無用功。滋養自身和我們的人際關系，要求我們有奉獻的精神、清晰的溝通和一顆開放的心。當我們學會放開控制欲，滿足我們的需求和愿望時，即使其他人令我們失望、感覺被辜負或悲傷，想要獲得關于人生的清晰感和確定感也更容易。治愈、悲傷和痛點，會反反復復地在生命中出現，它們并不是一次性事件，因此總是需要從頭開始，但這并不會令你變得軟弱、感到自己不值得或無法改變，而是讓你成為一個能夠適應其他人的感受的人。讓生活中的這些逆境，展示你的人生閱歷；讓生活中那些微小的歡樂時刻，例如在餡餅上撒下糖霜，提醒你在自我療愈的過程中取得了多少成就。人生中發生的一切事情，并不一定都是壞事，即使它們挑戰了我們的極限，或推動著我們朝著新的，有時候令人感到不適的方向成長和拓展。

你或許會認為，與母親的簡短信息交流，并不值得我那么大驚小怪，但對于一個多年來與母親的關系十分復雜且糾結的人來說，這的確是對我的一個巨大打擊，主要是因為，每當我認為我們的母女關系終于前進了三步時，就會發生一些事情，導致彼此的關系倒退數十步。

之所以分享這個小故事，是因為在我們自我療愈的過程中，即使我們自認為已經解決了問題，或取得了長足的進展，我們仍可能需要反復處理同樣的問題。人生中的缺陷或脆弱，可能會在任何特定的時刻重新浮出水面，又或者倒退成為一種不定時的常態。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從頭開始，并不是錯誤的做法。沒錯，這聽起來令人疲憊，然而重塑我們關于治愈過程的看法，對個人的成長和發展很有必要。在這樣的時刻，從容的態度、自我同情和自我撫慰能夠發揮極大的作用。與艾麗卡在一起的那一刻，在我的情緒穩定下來，內心那個悲傷欲絕的小孩退去之后，我擁有了治愈自己所需的工具，令自己感覺更好，重新找回了生活的重心。

在下一節中，我將聚焦于如何處理自我懷疑和恐懼的情緒，并通過一些練習，幫助你在自我療愈的過程中保持穩定和正確的方向，以確保在需要從頭開始的時候，你擁有可以重整旗鼓、從頭再來所需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