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超越快樂原則(2)
- 弗洛伊德9:自我與本我
- (奧)弗洛伊德著 車文博主編
- 5373字
- 2014-12-14 22:28:47
有一種狀況早已被人們所知曉和描述過,這是在嚴重的機械性震蕩、鐵路災難以及其他危及生命的事故之后發生的狀況,人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創傷性神經癥”(traumatic neurosis)。剛剛結束的那場可怕戰爭導致了這種疾病的大量產生,但是,它至少使人們不再傾向于把心理紊亂的原因歸咎于由于機械力量的作用而導致神經系統的器質性損傷。創傷性神經癥的癥狀表現在,它的大量的類似的運動癥狀方面很接近癔癥的癥狀,但往往被其主體失調的非常明顯的特征所掩蓋(在這一方面,它很像疑癥或抑郁癥),并且表現為心理功能的更全面的普遍衰弱和心理功能障礙。無論是戰爭神經癥(war neurosis)還是和平情況下的創傷性神經癥,到目前為止還不能做出全面的解釋。對戰爭神經癥來說,有些情況已經弄清,但另一方面也帶來了一些混亂,是由這個事實引起的,即使沒有很大機械力的參與,有時也會產生同類疾病。在普通的創傷性神經癥中,有兩個顯著的特點可作為進一步反思的線索:第一,主要的因素似乎在于受驚嚇時的受驚情況;第二,受傷的同時一般要預防神經癥的發生。驚恐(fright)、恐懼(fear)和焦慮(anxiety)被不正確地用做同義的表達方式:在它們和危險的關系中,它們實際上可能有十分明顯的差別。焦慮是表示在預期到有危險而對它無防備時的一種特殊狀態,即使對這種危險是什么還不知道;恐懼就需要有一個使人害怕的固定的對象;驚恐是當人們遇到一種危險而對它毫無防備時所處的那種狀態的名字;它強調的是受驚的因素。在我看來,焦慮不會產生創傷性神經癥;在焦慮中有一種成分在保護主體防備驚嚇,因而也在防備驚嚇性神經癥,我們以后還將探討這個問題[第31頁以下]。
夢的研究可被看作是揭示深層心理過程的最可靠的方法。現在,在創傷性神經癥中,夢的生活就有這種特性:它不斷地把病人帶回到他遭受災難時的情境中去,由此在重新經受驚恐之后,他又驚醒過來。這個事實所引起的驚嚇比實際應受的驚嚇少。他們認為,創傷的經驗甚至在睡眠期間也一再強加于病人身上,這個事實被看作是它的力量的證明。可以說,病人已對創傷進行了精神固著。這種對引起疾病的經驗的固著,在癔癥中早已為我們所知曉。布洛伊爾和弗洛伊德在1893年提出,“癔癥病人的大部分記憶恢復都受到了損害。”在戰爭神經癥里,觀察者如費倫茨和西梅爾(Simmel)已能解釋某些運動癥狀,如對創傷發生時刻的固著。
但是,我并沒有意識到,患創傷性神經癥的病人在清醒的時候總是回憶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他們更關心的或許是力求不去想它。如果有人認為,夜間做的夢自然會把他們帶回到引起麻煩的情境中,并認為這是不證自明的事,那就誤解了夢的實質。如果它們向病人展示的是他在健康的過去時的畫面,或者他希望治愈時的畫面,這就和夢的實質比較一致了。如果我們不想因為創傷性神經癥的夢而動搖了我們對夢的愿望滿足這個要旨的信念,那么,在我們面前就還有一個資源:我們可以論證,做夢的功能,就像許多其他功能一樣,在這種情況下被打亂了,而且與它的目的截然相反,或者我們就得被迫思考自我的那些神秘的受虐狂傾向。
在這里我提議,離開創傷性神經癥這個模糊而又沉悶的主題,轉向考察心理結構在其最早期的正常活動中所使用的工作方法——我指的是在兒童的游戲中使用的方法。
兒童游戲的不同理論只是在最近才被法伊弗爾(S.Pfeifer,1919)從精神分析的觀點進行總結和討論,我愿意向我的讀者推薦他的論文。這些理論試圖發現導致兒童游戲的動機,但是,它們卻沒有把結構的(economic)動機放在突出的地位,這是考慮到游戲會產生快樂的動機。我不打算對這些現象所包含的全部領域進行研究,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卻能夠對一個1歲半的小男孩所做的,而且是他自己發明的第一個游戲做出某種說明。這絕不只是一個不經意的觀察,因為我在同一幢房子里和這個孩子及其父母住了幾周,我花費了相當可觀的時間,才弄清了他那令人疑惑而又不斷重復的活動的意義。
這個孩子在智力發展上并沒有什么早熟之處。在1歲半的時候,他只能講幾句使人能聽懂的話;他還能發出許多只有他身邊的人才能理解的有意義的聲音。但是,他與他的父母和他們的一個保姆相處得很好,并且由于他是一個“好孩子”而受到稱贊。晚上他不驚擾他的父母,他認真地服從命令,從不亂動各種東西,不進入某些房間,而且更重要的是,當他母親出去一連幾個小時離開他時,他從不哭泣。同時,他又非常依戀他的母親,她不僅親自喂養他,而且在沒有任何外部幫手的情況下照料他。但是,這個行為表現很好的孩子偶爾也會表現出令人討厭的習慣,他把他所能拿到的一切小東西都扔到房屋的角落里、床底下等等,這樣,要把他的玩具都收拾起來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他在做這件事時,常發出一個大聲的、拖腔的“哦……嗬”聲,并伴隨著感興趣和滿足的表示。他的母親以及本文作者都一致同意,這不僅僅是一聲叫喊,而是代表德文詞“走開”(fort)。我終于認識到,這是一個游戲,這個孩子利用他所有的玩具只是在玩“走開”的游戲。有一天,我做了一次觀察證實了我的看法。這個孩子拿著一個上面纏著線的木線軸。他從未想到,例如,可以把線軸放在身后的地板上拖著,玩馬拉車的游戲。他所做的是,抓住線軸上的線繩,相當熟練地把線軸扔過他的蓋著毯子的小搖床的床沿,這樣,線軸扔進搖床里不見了,同時,他發出“哦……嗬”的聲音。然后他把線軸用線繩從搖床里拉出來,并對線軸的再次出現發出一聲“噠”(出來了)的歡呼聲。因此,這是一個完整的游戲,是消失和再現。一般地說,人們只目睹到它的第一個動作,是這個孩子把它作為自己的游戲而不知疲倦地重復的動作,雖然更大的快樂無疑是和第二個動作聯系著的。
于是,對游戲進行解釋就很明顯了。它和這個孩子很大的文化成就有關——這種文化成就就是本能的克制(就是說,對本能滿足的克制),他這樣做就能讓他的母親走開而不會大驚小怪。可以說,他是通過使手中的東西戲劇化的消失和重新出現而對此做了補償。不論這個游戲是這個孩子自己發明的,還是接受了外界的建議,從判斷這個游戲的有效性這種觀點來看,這當然無關緊要。我們的興趣指向另一種觀點。母親的離開對孩子來說不可能是一件高興的事,甚至也不是無關緊要的事。那么,他把這個痛苦的經驗作為一種游戲來重復,是怎樣和快樂原則聯系起來的呢?答案或許可以這樣說,她的離開一定是作為她快樂返回的必要前奏,而游戲的真正目的就在于后者。但是,觀察的事實卻與這種解釋相反,第一種動作,即離開的動作,其本身就作為一種游戲被表現出來,而且比有其快樂結局的整出戲劇更經常地出現。
對這樣一個事例的分析并不會得出肯定的結論。按照一種沒有偏見的看法,一個人就能獲得這種印象,這個孩子把他的經驗變成一種游戲是出于另一個動機。他最初處在一種被動的境地——他被這種體驗所壓倒;但是,通過重復這個過程,盡管還是不快樂的,作為一個游戲,他卻扮演了一個主動的角色。這些努力可以歸功于一種獲得控制的本能,無論記憶本身是快樂的還是不快樂的,這種本能都是獨立地表現出來的。但是,我們還可以嘗試做出另一種解釋。把東西扔掉使它“走開”,可能滿足的是這個孩子在其現實生活中被壓制的一種沖動,是對他的母親離開他的一種報復。在那種情況下,游戲就有了對抗的意思:“那么,好吧,走開吧!我不需要你。我要親自送你走開。”一年以后,還是這個我曾觀察過他的第一個游戲的男孩子,卻常常拿起一個玩具,如果他對這個玩具生氣,就把它扔在地板上,嘴里喊著“到前線去吧!”他那時曾聽說,他那位不在身邊的父親就“在前線”,而且他一點也不悔恨他的不在;相反,他相當明確地表示,他一點也不希望因為父親唯一地占有他的母親而使他受到干擾。我們知道,其他的孩子也喜歡通過扔東西而不是扔掉人,來表達類似的敵對沖動。這樣就給我們留下了一個疑問,那種在心靈中探索某種不可抗拒的體驗,以便使自己能對它加以控制的沖動,是否能表現為一種主要的事件,一種不受快樂原則支配的事件。因為,在我們一直討論的那個例子中,那個孩子可能畢竟只能在游戲中重復他的不快樂體驗,因為這種重復是和獲得另一種雖屬不同但卻是直接的快樂聯系著。
對兒童游戲做進一步的探討也不會消除我們在這兩種看法之間的猶豫。顯然,在游戲中,兒童重復在現實生活中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切事情,而且在這樣做的時候,他們把這種印象的力量發泄出來,可以說,這就是使他們自己成為情境的主人。但另一方面,他們的一切游戲顯然都受他們一生中占統治地位的一個愿望影響——即長大成人,能做大人所做的事的愿望。我們還可以觀察到,某種體驗的令人不快樂的性質并非總是不適合成為游戲的內容。如果醫生檢查了一個兒童的喉嚨,或給他做了個小手術,我們完全可以肯定,這些令人驚恐的體驗一定會成為下一個游戲的主題。但在這一方面我們一定不要忽略這個事實,從另一個根源也能產生快樂。在從這種體驗的被動性向游戲的主動性轉變的過程中,這個孩子把那個不快樂的體驗轉移到他的一個游戲伙伴身上,并以這種方式在這個替代物身上為自己報了仇。
不過,從這個討論中我們發現,沒有必要假設存在著一個特殊的模仿本能,為的是給游戲提供一個動機。我們可以再回憶一下成人的藝術戲劇和藝術模仿。和兒童的游戲不同,成人的藝術戲劇和模仿是針對觀眾的,它們并不為觀眾省略掉(例如,在悲劇中)那些最痛苦的經驗,并且能使他們感受到高度的快樂。這是一個令人信服的證據,即使是在快樂原則占支配地位的情況下,也有足夠的辦法和手段使令人不快的東西變成在心靈中進行回憶和探究的一個主題。對這些把產生快樂作為其最終目的的案例和情境進行考慮,應該讓某個美學體系對其主題帶著一種結構的觀點來進行。它們對我們的目的沒有什么幫助,因為它們預先假定了快樂原則的存在和至高無上;它們沒有證據證明,有超越快樂原則的傾向在起作用,就是說,那些比快樂原則更原始并且獨立于快樂原則之外的傾向性。
(第三章)
25年的深入研究的結果是,今天在精神分析技術的直接目的方面已經和它在初創時的情況大不相同了。最初,從事分析的醫生們所能做的無非是,發現病人所沒有覺察到的潛意識材料,把它的各個成分聚集在一起,并且在恰當的時候告訴他。當時,精神分析首先是一種解釋的藝術。由于這樣并不能解決治療的問題,所以另一個目的便很快表現出來:即迫使病人從他自己的記憶中肯定分析師的這種建構。在這種努力中,主要強調的是對付病人的抵抗:這種藝術現在就在于盡可能快地揭示這些現象,向病人指出這些抵抗,并通過人的影響——這就是作為“移情”的暗示所發揮的作用——引導他放棄他的抵抗。
但是,事情變得越來越清楚了,最初所確定的這個目的——即把潛意識的東西變成意識的這個目的——用這種方法是不可能完全達到的。病人不能回憶起在他心中全部被壓抑的東西,而且他不能回憶起來的東西或許正是其中最基本的一部分。因此,他不可能對告訴他的這種建構的正確性產生信服感。他被迫把被壓抑的材料作為一種當前的體驗來重復,而不是像醫生所愿意看到的那樣,把它作為屬于過去的東西來回憶。這些精確地令人討厭的再現,總是把嬰兒期性生活的一部分作為它們的主題——即俄狄浦斯情結的一部分及其派生物;而且它們必定會在移情的范圍內,在病人與醫生的關系中表現出來。當事情達到這個階段時,則可以說,早期的神經癥現在被一種新的、“移情性神經癥”所取代了。醫生努力把這種移情性神經癥保持在最狹窄的限度內,盡可能多地強迫病人回憶,盡可能少地使其重復出現。被回憶起來的東西和再現出來的東西之間的比例是因案例的不同而變的。一般地說,醫生不能給他的病人省略這個治療階段。他必須讓他重新體驗已被他遺忘的那一部分生活,但另一方面,也要注意使病人保持某種程度的冷淡,這樣,不管怎么說,將使他能夠認識到,看起來是顯示的東西其實只不過是以往過去的一種反映。如果這一點能夠成功地達到,病人就能產生信服感,依賴于此的治療的成功也就達到了。
為了更容易理解這種“強迫性重復”(compulsion to repeat),這是在精神分析在治療神經癥時發現的,我們必須首先放棄這個錯誤的觀念,即認為在我們與抵抗進行的這場斗爭中,我們所對付的是潛意識方面的抵抗。潛意識——就是說,“被壓抑的”東西,并沒有對治療的努力產生任何抵抗。的確,它本身所做的努力無非是強行推開加在他身上的壓力,并且盡力地做到要么達到意識,要么通過某種真實的行動實現釋放。治療期間的抵抗產生于最初實施壓抑的心靈的同一個較高的層次和系統。但是,正如我們從經驗中所知道的,抵抗的動機,以及確實還有抵抗本身,在治療期間最初都是潛意識的,這個事實向我們暗示,我們應該更正我們的術語中的一個缺陷。如果我們不是在意識和潛意識之間進行對比,而是在連貫的自我和被壓抑的東西之間進行對比,我們就避免了缺乏清晰性。當然,自我中的很多東西本身就是潛意識的,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可以描述為其核心的東西,自我只有一小部分包含在“前意識”之中。在用一種系統的或動力學的術語取代了一個純描述性的術語之后,我們就可以說,病人的抵抗起源于他的自我,于是我們立即發現,必須把強迫性重復歸于潛意識中被壓抑的東西,似乎很有可能的是,只有在治療工作進行到一半,并且放松了這種壓抑之后,強迫性才能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