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來叫南菀的,是周嬤嬤身邊的小丫鬟雀兒,她整日都跟在周嬤嬤的身邊,十分得臉。
雀兒雖然也是一副丫鬟的打扮,但衣裳的料子比南菀和雪菱的都要好很多,可見周嬤嬤待她是極好的。
為了早做準備,南菀拉住雀兒的胳膊低聲問道:“姐姐可知嬤嬤叫我有什么事情?”
雀兒看都沒有看南菀,很不耐煩地答道:“我怎么知道,趕緊走吧,嬤嬤等著呢。”在高門貴府中做事就是這樣,誰在主子前得臉,誰就受人尊重,像南菀這樣第一日來,就被景北瀟給斷了前程的,自然沒人會給她好臉。
這讓南菀不由得想起代替她葬身火海的惠兒,因為拂柳閣的不受寵,惠兒定然也是這般被人冷落的,心中不禁悔恨萬分,如果當初母親和她能夠再硬氣一些,不被人看輕,就沒有今日這般結局了。
南菀不再多言,緊緊跟在雀兒的身后,細細思忖著,周嬤嬤突然找她究竟和景北瀟在深夜偶遇有沒有關系,南菀越想,心中繃得越緊,就怕被逐出府外,直到她看見雀兒帶她去的地方。
讓南菀沒有想到的是,雀兒竟然帶著她來到了內(nèi)院,除了后院之外,侯府的其他地方南菀從未去過,因為景北瀟曾下令,不許南菀進內(nèi)院。
外院住著的都是粗使下人和護院,相比于內(nèi)院定然簡陋了許多,可此刻來到內(nèi)院中,南菀環(huán)顧四周,不禁暗自咋舌,這安定侯府可真氣派,傳言安定侯景淵一切從簡,除了當年為迎娶寧安公主,宅邸不得不修葺一番之外,自此之后這府中再沒有翻修過。
回想溫公府,溫澈為了不失國公府的顏面,每隔幾年就會將府中翻新一遍,而修葺的銀兩,都是從母親的陪嫁中出的,其名美曰,也是為了讓母親住得舒服。
可是他們母子三人,終日都待在拂柳閣中,很少出去,再加上前兩年南蘇的緣故,母親不受溫澈待見,有時候連月銀都縮縮減減的,更別提住得舒服了。
溫澈的惡毒可真不是一點半點的,一想到這些,南菀對溫家的憎恨又多了幾分。也不知是對溫府的厭惡,還是這侯府原本的布局本就威嚴大氣,行走在侯府內(nèi)院的長廊中,這多年不修的府邸,竟比奢靡考究的溫公府氣派得多。
最后,南菀跟著雀兒來到了一處院落中,上邊赫然寫著“聽雪閣”三個大字。
2
寧安公主最喜冬季,漫天飄雪之日,亦是寧安歡喜之時。
景淵便特意為寧安修建了聽雪閣。
登高望遠,聽雪漫元京,目光所及,皆如白玉無瑕,云海堆砌,故而名為“聽雪閣”。
若說這安定侯府里,最氣派、最華貴的地方,就屬此處了。
因為是景淵的原配王氏住過的舊址,又因寧安公主翻新過一回,所以侯府有個不成文的說法,聽雪閣就是侯府當家主母的住處。
可劉素春嫁進侯府以后,并沒有以正室自居,住進聽雪閣中,而是繼續(xù)讓寧安公主的女兒,四姑娘景叢瑤住在院中,且還把王氏的女兒,二姑娘景叢珮搬來此處,讓兩姐妹相伴,住著侯府中最好的院子,她自己嫁進侯府后,便住進了關雎苑中。眼下聽雪閣中主子正是侯府中的兩位姑娘,南菀心中狐疑,周嬤嬤叫她來此處是為何?
雀兒三繞兩繞的,帶著南菀來到了聽雪閣東南角處一個屋中,此刻里面烏泱泱的一群人正忙得熱火朝天的。
映入眼簾的大片紅色,看得南菀只覺得晃眼,再一細看,竟是十幾個繡娘正在縫制一件精細華貴嫁衣。
上邊繡著的是一對栩栩如生的孔雀,孔雀翎是個精細活,每一片都熠熠生輝,在紅色的襯托下十分高貴。
南菀見過的最美的嫁衣,其實是母親的,并非她見識少,局限在拂柳閣中,而是因為當年虎嘯樓嫁女,也是轟動整個元陽的。
虎嘯樓在西北甚至整個江湖名聲都是響當當?shù)模菢侵鳁顕[唯一的女兒嫁人,其規(guī)格和嫁妝也是在元京城中至今都有人還會談及,感慨當時的盛況。
南菀十歲那年,楊落塵收拾屋中舊物,在拂柳閣的庫房內(nèi)翻出了自己的嫁衣晾曬,當時南菀就被上面金燦燦的珠寶晃暈了眼。
只見嫁衣上用金線繡著大片的牡丹,其枝葉蔓延到裙擺處,再用西域的寶石嵌在枝干上,華貴的同時,還獨具特色,整個元陽僅此一件。
上邊的寶石是楊嘯尋了許久才湊齊的九九八十一顆,佛云有云:“九九歸一,終成正果”,楊落塵撫摸著七彩寶石,搖頭嘆道:“你外祖希望我與你父親終成正果,看來怕是要辜負他一片好心了。”
再看眼前的這一件嫁衣,雖然華貴,但比起母親的那一件,少了勃勃生機,不知為何,南菀感覺,好像……好像就只是一件嫁衣而已。
3
曾經(jīng)的記憶浮現(xiàn)在南菀的眼前,周嬤嬤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你說你會刺繡?”
南菀立即回過神來,看向周嬤嬤:“是,嬤嬤,惠兒曾跟著夫人學過。”
這一聲“夫人”說的便是楊落塵,此話一出,惠兒和周嬤嬤的面上皆是一陣唏噓,尤其是周嬤嬤,感慨紅顏薄命。
周嬤嬤把南菀拉到一處,兩個繡娘正在繡中衣。
周嬤嬤把南菀推到她們面前:“時間緊,二姑娘的嫁衣不得出任何問題,這丫頭就交給你們打下手。”
南菀一驚,不知周嬤嬤為何突然這樣安排,這時周嬤嬤又補充了一句:
“若是敢出一點差錯,侯府絕不養(yǎng)閑人。”
“是。”兩位繡娘欠身回應。
這時周嬤嬤又沖著南菀叮囑:“你剛來,切莫肆意妄為,眼下全是細碎的活兒,別看活小,但又多又麻煩,做好了不會虧待你的。”
說著,周嬤嬤摸向自己腰間的荷包,南菀猛然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當時南菀在黑市上偶遇周嬤嬤時,就是因為她腰間的荷包,上邊理應用金線繡邊,但是南菀看出它是用月洋花染的絲線充數(shù),若是不細看,或者是不懂繡工的人,很難發(fā)現(xiàn)并非金線。
眼前的正是要給二姑娘繡嫁衣,會用到大量的金線,周嬤嬤此舉就是要讓南菀盯著,以免再出現(xiàn)魚目混珠的事情。
南菀立即會意,點頭應和。
但這也太巧了吧,南菀剛打算要想辦法來內(nèi)院做活,找一個靠得住的主子,就有了今日這茬,也不知是母親上天庇佑,還是有人刻意安排。
但不等南菀多想什么,繡娘就給她安排了活兒。
看到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周嬤嬤便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南菀入聽雪閣的事情也傳到了云安院中。
景北瀟懶散地歪在書桌前,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本書看著。
白武道:“主子,都安頓好了。”
景北瀟的目光仍停留在書上,聲音清冷,十分慵懶:“溫府那邊,可安排好了?”
“回主子,人已經(jīng)準備好了,就等溫家采買下人,咱們的人就能混進去。”
景北瀟隨手一扔,將書扔在了那一疊剛送來的信件上邊,里面事無巨細地記載著楊落塵母子三人在溫府別院遇害的事情,雖然還有些遺漏,但景北瀟心中已有了答案。
白武想了想,疑惑道:“主子,若她真的是溫家四姑娘,咱們?yōu)楹尾恢苯訋退!蹦侨站氨睘t路過溫府,在大雨滂沱中,聽到一個女孩高聲道:“溫家主君,寵妾滅妻,將正頭娘子趕出府外,不顧其生死,天理不容,父親,母親的死活您真的不管了嗎?”
景北瀟撩起車簾向外看去,就見溫家府門前跪著一對姐弟。
二人瘦瘦小小的,在這風雨中如同爛泥一樣,任由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身上,可是那女孩卻緊緊地護著身邊的小男孩,脊背直挺,目光堅毅,毫不畏懼地看向溫府緊閉的大門。
女孩口頭乞求,頭都磕破了,雨水變成了血水,可她的眼神依舊沒有變。
如磐石不移,如河流不干,堅定不屈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景北瀟的腦海中。
后面景北瀟派人去打聽,才知道那對姐弟正是虎嘯樓之女,楊落塵的一雙兒女,溫南菀和溫南蘇。
而后就傳出了溫家主母過世的消息,再往后,景北瀟也沒有想到會在自家后院中再次見到溫南菀。她的整張臉都被頭巾包裹住,只留下一雙明眸在外,那雙眼睛,景北瀟一眼就認出來了。
但是相比那一日的堅毅,溫南菀的眼中少了些光芒。
當景北瀟弄清楚溫南菀為何會出現(xiàn)在侯府時,心中已有了打算。
景北瀟冷冷地看向那些信件,瞇著眼,冷然道:“溫家算什么,一屋子見利忘義之輩,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我?guī)偷氖腔[樓唯一名正言順的繼位者。”
說著,景北瀟抬眼看向白武,目光凌厲,笑容淡然:“溫家可以絕后,但虎嘯樓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