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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我們沒有被打垮[1]

治療疼痛的方法就在疼痛中。

——魯米(Rumi)(由Coleman Barks翻譯)

四年中的大部分時間里,每周四我都坐在我的治療師的辦公室里,向他展示生活黯淡的新證據,就好像我在向他展示周末從海灘上帶來的一塊海玻璃。

“看,這就是證據。碎片,尖銳而破碎,僅此而已。這就是大海的構成。你能看見嗎?”

“是的,我看到了玻璃,我看到了碎片”,他說,“但這真的是全部嗎?”

平心而論,我當時正面臨諸多的不順,被各種大大小小的悲劇包圍著。我當時25歲,隨著父母的突然去世,家庭在悲痛的重壓下分崩離析。我們賣掉了童年的老房子和父母積攢了30年的家當。我們兄弟姐妹六人也都各奔東西,四散在了三個不同的州。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切變得越來越難以承受。我開始有壓迫性的偏頭痛、持續的驚恐發作和眩暈發作。生活就像是一連串的噩夢。如果這就是成年后的樣子,那么我寧愿不長大。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好像生活中所有最穩固的錨都被從沙灘上拔了出來,我發現自己完全不知所措,就像在海上漂泊一樣。

唯一讓我感到穩定的事情是工作,所以我一直在工作。我干過很多工作——兼職工作、全職工作、上課、教課。我當過保姆,做過助教,作為承包商設計過課程,還編輯過圖書。唯一讓我感覺良好的時候是,我可以在一個項目中忘掉自己的處境——最好是一個有緊迫期限的項目。空閑時間意味著我不得不獨處一隅,我確信,那樣的話,我會沉浸在我的情緒中,沉溺于這片我發現的由玻璃碎片組成的大海。

除了通過工作分散注意力,我還有兩種應對方法:服用阿普唑侖和做開合跳。理論上,阿普唑侖是一種抗焦慮的藥物,但它的半衰期非常短,一旦藥效消失,不安感就會涌現,并像吞了根電線一樣在你的身體里跳動。一旦發生這種情況,我就會起身開始做開合跳。我那焦躁不安的小腦袋認為,如果我在做開合跳,至少我的心臟會因為某種原因而快速跳動,這總比無緣無故地跳動要好得多。

這些應對方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也有很大的弊端。我并不能經常服用阿普唑侖,而且在很多情況下,瘋狂地做開合跳可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如果我在教書時驚恐發作,我該怎么辦?在講課過程中開始做開合跳嗎?唯一的選擇似乎是過度換氣。

因此,我去接受治療并不是僅僅為了提醒自己生活中不只有純粹的、絕望無助又糟糕透頂的經歷(我非常確定生活即是如此,充斥著不順),而是因為我的生活方式已經無法維持了。

在一次治療中,我怯生生地對治療師說,在感覺糟糕時我會開始躺在地上,我會躺在學生中心、研究生休息室、辦公室和家里的地上。我有考慮過在公共交通工具上和在街上這樣做,不過我非常確定,一旦我這樣做,我的治療師就會建議我去精神病院。

然而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貼地方法。”

“什么?”

“一種讓自己貼近地面的方法,你通過專注于自己的身體和感受地面的平穩使自己平靜舒緩下來。你甚至在不知道這個方法的情況下就做到了!看起來你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也許你應該多相信自己一點。”

事實證明,當你感到不知所措時,躺在地上有助于緩解焦慮和激動。如果你躺在地上,將你的身體充分地與地面接觸,注意體會身體與地面相接觸的每一個點,你就會開始有意感受到平穩與力量,你會變得更安心、更有臨場感。如果你趴在地上并做一些深呼吸,你就會通過迷走神經激活你的副交感神經系統,從而減慢心率,使身體恢復到平靜狀態。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些,我躺在地上僅僅是因為我需要這樣做:因為我受到了創傷;因為我頭暈目眩,不知所措,試圖回想起待在陸地上的感覺;因為一切都變得難以忍受了。不是因為我崩潰、軟弱、有缺陷或注定命苦,而是因為我很堅強、很健康、很清醒。即使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我那可憐的小身體和我那焦躁不安的小腦袋也知道它們需要什么。

那一天,有些事情發生了變化。我開始了解,尋求應對策略的沖動是一種適應力,這種適應力是與生俱來的。我開始思考,如果我們更多地了解這種本能沖動,用對我們有益的應對策略來儲備我們的適應力工具箱,我們當中有多少人可能會痊愈。

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配備良好應對工具的工具箱,那么我們本應難以長大成人。然而幾乎所有人都是這樣過來的。我是如何在只有兩種應對方法的情況下活到25歲的:服用阿普唑侖和做開合跳?為什么我只能意外地發現像躺在地上貼地這樣奇妙的應對方法呢?為什么我會對此感到羞恥呢?為什么我們不在學校里教這些應對方法呢?

這并不是因為我們被打垮了,而是因為我們對創傷以及對其本能反應的理解,已經被打垮了。

我在讀研究生時就發現了當下的創傷反應機制是多么脆弱。當時,我不僅在學習如何應對自己大大小小的悲劇,還在研究創傷及其在身份心理學這一更大問題中所造成的影響。當我走進創傷研究歷史的“兔子洞”[2]時,我很快發現,心理學領域仍然陷于一場關于哪些事情屬于創傷的論戰。難怪我在沒有任何應對機制的情況下活到了25歲!心理學領域甚至連創傷是什么都搞不清楚,更不用說人們如何應對創傷并在做出反應后治愈創傷了。

我最初對于身份的研究后來成了關于創傷反應的心理學和神經生物學的跨學科博士論文,但我不希望我所學的一切都被鎖在象牙塔里。因此,在寫論文的同時,我還取得了生活教練從業資格,并開始了兼職練習。我想盡可能多地告訴人們在傳統的治療過程中無法學到的東西:他們的大腦和身體正在拼命地維持他們的生命;他們不必為受到創傷而感到羞恥;他們所面臨的癥狀是有意義的,是可以解決的;我們可以使用一些工具來研究如何共同應對這些癥狀。我感覺我有義務幫助那些像我一樣在努力斗爭的人。

在過去的十年里,我給形形色色的人當過生活教練:退伍軍人;現場急救人員;急診室和重癥監護室的醫生;遭受性侵、亂倫以及兒童虐待與忽視的受害者;曾經被監禁的人;幫派成員;因謀殺而失去親人的人;身患絕癥的人;長期處于痛苦中的人;試圖處理復雜悲傷情緒的人;以及在失戀、離婚、換工作和創傷性損失中掙扎的人。雖然他們的故事正如你所想象的那樣多種多樣,但他們的共同之處在于,他們都渴望了解如何重拾自我、重建人際關系以及重新融入破碎不堪的世界。

我對這本書有兩個期望。第一個期望是用150年研究的成果來讓大家重新認識與了解創傷。正如我于第一章中所解釋的那樣,研究表明,我們先前以及當今對創傷都存在較大的誤解。心理學界以及社會曾經認為,創傷反應即病癥、缺陷與功能障礙,現在我們知道它是身體對威脅的本能反應,代表著自身機能和力量。第二章至第七章中,我們將更仔細地觀察創傷反應中那些容易被忽視或誤解的地方。如果你在生活中經歷過創傷,在我的來訪者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么這將幫助你在不感到羞恥的情況下認識創傷并與其建立聯系。

第二個期望是希望大家用科學的應對工具來武裝自己,從而幫助大家處理創傷經歷留下的問題。我希望大家擁有一個全套的應對工具箱,而不僅僅有服用阿普唑侖和做開合跳這樣本能的應對措施。我想讓大家知道如何以及何時使用這些工具。你可以去買一流的工具,但如果你連怎么使用它們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建造出好東西呢?你會在第二章至第七章末尾處找到這些工具。

當涉及創傷后的愈合以及創傷后遺癥的應對時,哪怕是一點點的小進步也是可喜的,我們需要學著去直面并且了解它們。人類最偉大的特質之一是可塑性,我們生而會適應,但我們有時也會忘記自己還可以重新適應。當我們的應對機制變得不再健康或不再適合我們時,我們可以選擇新的機制,但要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愿意并準備好認識與滿足我們不斷變化的需求。只有當我們把癥狀和行為暴露在陽光底下,不感到羞恥,我們才能對它們采取措施。

如果你正在與創傷后遺癥做斗爭,這本書將幫助你擺脫羞恥感,以便理解并與你的強大神經生物活動合作。這種強大的神經生物活動曾讓你存活下來,但現在卻成為你的阻礙。它還將教你如何利用自己的生物自主反應更好地掌控自己的身體與生活。

如果你正試圖幫助其他正在與創傷后遺癥做斗爭的人,本書將幫助你更好地了解他們。這將使你有可能預見他們的創傷反應,而不是將其個人化,并幫助他們掌握更多可持續、有聯系的應對方式。

無論你是誰,我希望你首先明白,創傷并不等于崩潰,那只是一個錯誤觀點、一個謬論,創傷經歷使我們崩潰這一觀點是建立在羞恥心與偽科學基礎上的。我們的創傷經歷所揭示的是,盡管我們可能被壓彎了腰、受傷或受挫,但我們不會被打垮。事實上,我們是打不垮的。


[1] Jalal al-Din Rumi,“There's Nothing Ahead,”The Essential Rumi, trans.Coleman Barks (New York: HarperCollins, 1995), 205.

[2] 出自《愛麗絲夢游仙境》,意為進入另一個世界的入口。此處用來引申和比喻“未知、不確定的世界”,通俗地講,指“無底洞”。——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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