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憤怒的囚徒
- (美)阿倫·貝克
- 2740字
- 2024-01-29 15:21:27
憤怒的共性
通過對病人的專業工作,我證實了憤怒和攻擊的自我中心特質成分,其中公共活動經歷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與羅布的接觸。多年來,我一直在想,在對問題來訪個體心理治療過程中萌發的對人類問題的洞見,是否可以推廣適用于家庭、社區、民族團體和國家的暴力問題。兩者似乎沒什么關系,但親密關系中表現出來的憤怒和仇恨與敵對群體和國家的表現看起來類似。你的朋友、同事和伴侶在認為自己被冤枉或冒犯時的過激反應,與那些面對異族或異教徒的敵意反應是類似的。一位丈夫或戀人因被背叛而震怒,此時的他如同一名憤怒的激進組織分子——他認為自己的政府違背了他的信仰原則和價值。最后,偏執狂患者的偏見和歪曲思維與那些種族滅絕暴行者的思維也是雷同的。
在最初做夫妻心理治療時,我發現僅靠指導他們改變問題行為,即如何“正確行事”,顯然不能持久解決問題,至少那些問題嚴重的案例是如此。無論他們多么努力遵循事先制訂的建設性行動計劃,一旦對對方生氣,他們在溝通時就會失去理智和禮貌。
在溝通時如果他們感受到傷害或威脅,就會導致對對方行為的誤解,這會讓他們無法再堅持定好的規則。彼此對對方動機和態度的“致命”歪曲會導致雙方感到被困住、受傷和被忽視。這些看法(或是誤解)讓他們憤怒——甚至是仇恨——這驅使他們報復對方或退避而敵視孤立對方。
夫妻長期不和顯然會對對方心生敵對意象。其中典型的情形就是,夫妻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而對方是元兇。雙方都忘卻了對方的優點和平靜日子里的愉快回憶,或者認為那些都不是真的,是自己當時被蒙蔽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互相懷疑對方的動機,對對方的缺點或“壞”做出偏見性的概括。這種僵化的負性思維與他們在解決婚姻之外的問題時靈活多樣的思維形成了鮮明對比。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的頭腦被原始思維占據,這使得他們不自覺地認為自己受到了虐待,并對假定的敵人持敵對態度。
不過,臨床上的這種情況好的一面是,在我幫助他們聚焦于他們對對方的偏見思維并重構對方的負面形象時,他們通常能做到以一種不那么貶低的、更客觀的方式來評判對方。大多數情況下,他們能重拾以前的感情并開始構建一種更穩定和滿意的婚姻關系。有時,他們的偏見烙印太深,以致雙方決定分手,但也是以友好的方式分開的。這樣我們就能實現一種溫和的家庭分裂。只有在放下對對方的仇恨后,他們才可能就監護權和財務問題制定出合理的解決方案。由于這種解決夫妻問題的方法側重于處理他們的偏見思維和認知扭曲,我將這種療法稱為“婚姻認知療法”。
我發現同樣的敵對意象和偏見也會發生在兄弟姐妹、父母和孩子、雇主和雇員之間的互動中。敵對者都不可避免地會認為自己是冤枉的,而對方卑鄙可恥,總要操控他人。他們武斷——常常是歪曲——解讀沖突者的動機。他們會把不帶個人感情的陳述解讀為對個人的侮辱,把無意間的冒犯歸結為惡意,會過于籠統地概括他人不友好的行為,例如,“你總是貶低我……你從不把我當人看”。
我注意到,非精神病患者也容易受到這種功能不良思維的影響。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習慣性地對非同類人懷有負面意象,就像他們惡意推定與之沖突的平常朋友或親戚一樣。這種負面意象似乎也是消極社會刻板印象、宗教偏見和不寬容的核心所在。類似的偏見思維似乎也是意識形態侵略和戰爭的驅動力。
沖突的人是覺察到源自敵對方形象中的威脅而做出反應,而不是基于對對手的真實評價做出反應的。他們誤以為他們頭腦中的那個形象就是那個人。對敵對方最消極的意象范式中充滿危險、惡毒和邪惡。不管是有敵意的配偶,還是不友好的外國勢力,貼在他們身上的這一頑固的負面標簽都是人們在對或真或假的前塵往事的選擇性記憶和惡意歸因之上形成的。他們的心靈被“憤怒的囚牢”裹挾。種族沖突、國家紛爭或國際沖突讓“敵人”的謬傳廣泛散播,讓人際的敵對意象愈加豐滿。
人們對傷害行為的認識來自大量臨床觀察。治療中的藥物濫用患者、診斷為“反社會人格”者,他們都為我們理解憤怒和破壞性行為的機制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比爾是位35歲的推銷員,他沉迷于各種街頭毒品,他特別易怒,有毆打妻子和孩子的行為,還經常和別人打架。在我們一起探討給他的各種心理體驗排序時,我們發現,不管是妻子還是外人,只要有人讓他覺得不“尊重”他時,他就會變得非常憤怒,想要打那個人,甚至要殺了他。
通過對比爾快速心理反應的“微觀分析”,我們發現,從對方開口或行動到他自己的情緒爆發之間,他心里冒出來一種“有損自尊”的念頭和一種“受到傷害”的感覺。這種典型的自貶式解讀導致他“受到傷害”的不愉快感覺幾乎在瞬間發生:“他認為我是一個懦夫”,或“她(妻子)不尊重我”。
當比爾學會察覺和評估這種干擾性的痛苦想法后,他就可以意識到,他對自己被貶低的思維解釋并非是由他人的實際評論或行為造成的。然后我就能夠將那些激發他敵意反應的信念闡釋清楚。比如,比爾的一個重要信念是“一個人不贊同我,就意味著他不尊重我”。而激怒比爾導致他攻擊當事者的則是這些下意識的和不可抗拒的后繼想法:“需要讓他們知道他們不能這么做,這樣他們就會知道我不是一個懦夫,他們就不能擺布我。”對比爾來說,他被傷害的感覺導致了這些懲罰性思維,能認識到這一點很重要,但這卻被他的憤怒掩蓋了。我們的治療則包括評估比爾的信念,幫助他理解保持“冷靜”和克制而非好戰與易怒更能讓他獲得家人及熟人的尊重。
通過對比爾等易怒者心理反應的分析可以發現,這些人非常重視自己的社會形象和地位。他們的個人信念系統定義了他們對所謂侵犯者做出的推斷。心理學家肯尼思·道奇發現,許多有傷害行為傾向的人普遍存在這類信念及其后繼事件解釋。例如,后來成了少年犯的兒童也持有與比爾所表達的相同類型的攻擊性信念,包括以下內容。
? 侵犯者在某種程度上冤枉了他們,因此要對他們受到的傷害和痛苦負責。
? 對他們的傷害是故意的、不公平的。
? 侵犯者應受到懲罰或被消滅。
這些結論在某種程度上源自他們施加于他人身上的行為準則。那些要求和期望類似于精神科醫生卡倫·霍尼所說的“應該的暴政”現象。像比爾這樣的人相信:
? 人們在任何時候都必須對我表示尊重。
? 我的伴侶應該很敏銳地關注我需要什么。
? 人們必須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在處于劇烈沖突中憤怒的偏執狂患者身上,我們有可能會觀察到這種敵意范式以一種夸張的形式呈現出來。這些患者一貫推定他人心懷惡意并且急切渴望要為他們所謂的敵意行為而懲罰他們。有些偏執狂患者有被害妄想癥,這種妄想是受一些具有貶低自尊影響的創傷事件激發而產生的,例如,未能獲得預期的職位晉升。他們的被迫害妄想,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是一種保護他們自我形象的辯解,就仿佛他們在想:“你認為我有毛病,那是因為你對我有偏見”,或者“因為你圖謀對我不利”。大多數這類患者會因此恐懼,而少數患者則會變得憤怒而想要攻擊所謂的施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