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竟然真的是出自此處。
宋濂的書童嘴巴長的老大，一臉震驚，想著方才說出的話語，臉上更是火辣辣的疼。
宋濂卻是鎮定得多，聽得這個回答，點了點頭。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面前的《古文觀止》一書，上至先秦，下到唐宋，從成千上萬篇文章中選出來不到兩百篇精品，并對每一篇精品點評批注。
雖然從封面上就寫了只是為了初學者參考，但作為當世大儒的宋濂看起來，很多評語也都很是新鮮，令他印象深刻。
《古文觀止》此書并非一人一代便能完成的作品，更像是匯集許多集萃，評價的集大成之作。
宋濂在觀看此書之時，甚至曾經以為，這冊書籍是一個龐大的儒學團體所作。
宋濂今日聽周易所說，《古文觀止》乃是一老儒得了天地所賜之物，雖出人意料，倒也理所當然。
可宋濂還是有些失望。
宋濂此番前來，并不是看到了一個好雞蛋，便想要拜訪下蛋母雞這么簡單。
而是宋濂從《古文觀止》這本書中，對文學的發展有所感悟，更期望和作者探討，切磋一二。
宋濂的文學傾向本就是師法唐宋古文大家，《古文觀止》一書，算是這條文脈上的大成者。
可如今宋濂得知，此書的作者已然去世，又如何不生出悲痛感嘆之情！
“家父還留著些手稿，待晚輩整理之后，定第一時間送到太史公府邸?！?
周易待宋濂惋惜之情略淡，忙輕聲說道。
這算是給以后假借父親的名義，把一些后世經典文章，提前發表，留出一個缺口。
相信父親的在天之靈，看到名揚四海的場景，定會感到無比的欣慰。
宋濂聽到周易說，觀止堂主人還有手稿，黯淡地眸子忽然閃亮起來，嘴唇嗡動了幾下，終究是沒有說出什么，而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宋濂今年已是70高齡，人活七十古來稀。
等待周易整理觀止堂主人的手稿，不知還能否在生前“聞道”。
可要說直接觀看觀止堂主人的手稿，卻是有搶奪之嫌。
“吾文好法唐宋，何為文？文以載道。《古文觀止》，篇篇均為佳上。”
宋濂語速平緩，翻閱《古文觀止》的速度也很緩慢，
“初習文章，觀《古文觀止》，觀之止矣?！?
所謂“觀止”，便是看到這里就可以停止的意思。
《古文觀止》就是說：
不用費勁兒看古代的文章了，看我這本兒精選就可以了。
此書的口氣，無疑是極大的，此時宋濂的肯定，便像是頂級學者背書，讓這個書名變得名副其實起來。
“謝太史公評點。
不知太史公可否允許將此番點評，加此書之上?！?
周易聽了宋濂的點評，心中高興：
以宋濂在儒學士子心目中的地位，下一次古文觀止再版，加上一個“太史公宋濂傾情推薦”，不知又會多賣出去多少冊。
賺錢總是好的，只有有了很多很多的銀子，腦子里面的種種奇思妙想才能找到人來實踐。
雖說什么槍炮、鋼鐵不急于一時，但科技樹的攀爬，還是要從基礎開始。
最次還能把觀止堂裝修一下，免得一個書童進來就面露鄙夷的神色。
周易愛錢，但在宋濂面前明牌打出一副愛錢的窮鬼模樣，卻是有著自己的想法。
立一個貪財小人的人設，對于現在周易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周易的人設立足了，之后的科技樹點出來，大家便都會往周易貪財的方向去想。
不會聯想到，科技發展帶來的社會變革。
宋濂看著周易的窮鬼模樣，心里面大致猜測到了周易的想法，心中卻是有些可惜。
如此才華的父親，怎么會生出如此不堪的兒子。
身為士子，怎為商人行為？
貪圖小利！
周易看著宋濂臉上不加掩飾的嫌棄，卻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對，咱就是一個貪圖小利的小人。
您宋濂宋大太史公最好出了觀止堂這道門，就把咱給忘得一干二凈！
“咳?！彼五ケ鞠刖痛烁孓o離去，但腦海中想著《古文觀止》的寫作者如此才華，不能目送著他兒子墮入濁流。
宋濂作為長者，有責任讓迷途的羔羊重新回到正軌，于是清咳一聲：
“小周先生，令尊教你讀書識字，道理為何？”
士子讀書，無非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或者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
宋濂此番話語，便是讓周易記得，讀書的本心。
“活著?！敝芤状鸬?。
宋濂聽了周易的回答，雙眉微皺：
觀止堂清貧如此，想來元末亂世，十不存一，活著便是地獄難度。
君子窮則善其身，讀書的初心，說是活著，倒也實在。
可如今卻已經是盛世大明，活著并不如何艱難，讀書士子的追求，總要更高遠一些才是。
“那你教這些幼童開蒙識字，難道也只是讓他們活著？”
宋濂又追問道。
“更好的活著?！?
周易答道。
“只是為了活著？”
宋濂雙眉緊皺，對于士人來說，“活著”也許重要，但比活著更重要的還有許多。
至少在理想情況下，是這樣的。
若是有“水太涼”之類的意外，另當別論。
“或許?！敝芤淄ｎD了一下，
“人人都能活著，不論是官吏、士子，亦或是販夫走卒、農夫農婦，都能免受凍餓之苦，頤養天年?！?
宋濂聽著周易的話，嘆了一口氣。
這番話語不能算錯，但更像是從一個農夫口中說出，而非識字讀書的士子：
格局小了！
“活著？”
皇城，金鑾殿。
龍書案上，奏事的文章堆積如山。
一旁有宮女捧著銅盆、手巾。
龍書案之后坐著的大明皇帝朱元璋，一邊兒用占了涼水的手巾擦臉，提振精神；
一邊兒沖著臺階下的武官問道。
“那塾師周易便是如此回答的宋濂?！?
武官點頭確認道。
這位武官身材高大，身著飛魚服，腰掛繡春刀。
赫然便是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