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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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幸運中帶著不幸
周侯燦睜開眼,迷茫地看著周圍略顯陰暗破敗的環境。
黑褐色的墻壁,目測一碰就倒的木門,還有……床邊的一捆柴火。
“這是在哪兒啊?”
周侯燦非常疑惑。
在他的印象中,就連自己的山區老家——一個國家級貧困縣——都沒有這么破敗的房子。
眼見這片安靜的環境中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周侯燦便決定出門看看。
他挪到床邊,準備下床。
猛然間,他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對勁。
這看著……咋就這么像古代的衣服呢?
作為專業研究明代歷史,長期梳理明實錄與明史所記載史實的學者,周侯燦看著身上這身只有明代讀書人能穿的寬袖黑邊,黑色垂帶,領口一圈青的藍色衣衫,再結合房間里的陳設,肯定地確認了自己穿越成了一位明朝讀書人的事實。
就算是現代演戲,也沒有多少劇組能花大價錢把衣服做成這樣了。
周侯燦犯著迷糊下了床,此時的他還不太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
自己大致可能是生員或儒士。
但周侯燦不能確定自己所處的時代,所以也不能那么肯定。
畢竟明代后期禮制崩壞,衣服這種事情,僭越的多了。
周侯燦走到木門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推了一下。
沒倒。
周侯燦便加了一點勁,木門也沒有讓他失望,在不情愿地吱扭作響后還是打開了。
外面的光一下便毫無遮掩地照了進來,周侯燦不禁下意識地抬手去擋。
許是周侯燦方才沒有注意的原因,外面的聲音其實并不算小。
門外是一片街巷,此時太陽已是高照,街上的人倒是不少。
見到周侯燦出來,對門一個穿著白布衫,正端著茶碗閑坐的漢子喊道:“周哥兒,可是好些了?”
“啊?啊,好些了!”周侯燦下意識地答道。
“好些便好,要不孫大姐可就沒法活了!”
“劉老哥,提這話作甚?”
在周侯燦已經徹底懵了的時候,旁邊又一個閑坐的漢子接了這話。
“也是,也是,”姓劉的漢子對周侯燦陪著笑,“周哥兒莫怪!”
“誰去給孫大嫂遞個話?”
“我去,我現在沒活兒干。”
周侯燦還在一旁木然地站著,迷茫地看著眼前這出好像跟自己有很大關系的大戲。
“燦兒,來這兒坐著,別站到那兒。”周侯燦鄰家的一個大娘對周侯燦說道。
周侯燦道了謝,便坐到了大娘從身邊拿出的一把小凳子上。
“看看,這周哥兒真是不忘本,要是其他的人………嘖嘖,還真不好說。”讓凳子的大娘見到周侯燦跟她道謝,很是驚訝。
“真是,周哥兒都是文曲星轉世了,還是這般謙遜。”
“還‘謙遜’呢,別在那兒顯擺了,你有周哥兒有本事?還不是連個秀才都考不上?”
“說你是個無知村婦,我哪能跟周哥兒相提并論……”
周侯燦在凳子上看著兩人開始斗嘴,很是失望。
他還是沒有確定這具身體前任主人的身份。
“學謙!你無恙了吧?”
周侯燦被這聲音吸引,見一個跟他身著同樣服飾的人轉過巷口,向這邊走來。
“周哥兒,茹老爺又來尋你了,你發怔的這幾天他天天都來。”
周侯燦雖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基本的常識還是有的。
他從凳子上起身,迎向來人,說道:“倒是有勞茹兄掛念了,在下無礙了。”
茹鳴鳳不放心地問道:“學謙,你是真的無礙了?我回去問過家父了,你這是失心瘋,可不是好治的。四日后就要廷試了,要是實在不行你就別考了,萬一掉到三甲之列,豈不是白白讀了這十年書?”
“學謙?”見周侯燦沒有反應,茹鳴鳳又不放心地叫了一聲。
“啊?茹兄,不瞞你,我是真的沒事了。”
周侯燦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四日后殿試?
這穿越來的可真是及時。
不過既然四日后殿試,那自己現在豈不是在京城內?
“你可別瞞我,”茹鳴鳳見周侯燦說話有一搭沒一搭,不禁擔心起來,“殿試又不黜落,你畢竟年輕,要是有事可千萬不要強撐著。國朝先前也有貢士有恙不赴考的先例,你不必擔心因為今年缺考導致發派到不好的地方去。”
“沒事,茹兄,我真的沒事。”周侯燦再三重復著。
他現在身體確實沒事,只是他不知道這身體在他過來前到底犯了什么病,搞得這些人這么緊張,連周圍人說話都小心翼翼的。
“讓我給你看看?”茹鳴鳳說完,也不由周侯燦反對,硬是把他按在了板凳上。
周侯燦看著茹鳴鳳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腕部,不由感嘆起來。
明代的準進士都像這樣多才多藝嗎?
“無事,確實無事。”茹鳴鳳號了一會兒脈,把手拿開,示意周侯燦可以動了,“但是我為何感覺學謙你有點不對勁?”
“有嗎?”周侯燦強自鎮定道。
廢話,都穿越了會沒有問題嗎?
“你沒事就好,哦,對了,魯司業前日對我們幾個私下說了,殿試時不要失儀就行,其他的就聽天由命吧。”茹鳴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連忙對周侯燦說道。
“魯司業真這樣說的?”周侯燦一時沒忍住,問了出來。
現在他已經能夠確定自己的國子監生身份了。
畢竟只有國子監才有司業,而能在殿試前囑告學生的也只能是在順天府的國子監了。
但是,作為國子監司業,在殿試之前對幾個學生私下說“聽天由命”這種話屬實是過于離奇了。
國子監司業可是國子監的二號人物,是輔佐祭酒管理監內一應事務的堂堂正六品清流官。
這樣的話無論出于什么考量,從這樣的人的嘴里說出來都顯得有些違和。
茹鳴鳳一臉“你還是有病”的表情,看了周圍一眼,壓低聲音對周侯燦說道:“還能怎樣?今科焦黃中可是參考了,他可是那焦芳的兒子,劉部堂的兒子劉仁也在今科,偏偏陛下還不讓這二人避嫌。再說了,朝堂上又有劉閹這樣的逆珰弄權,我等無依無靠之人怎能出頭?”
“茹兄,慎言!”周侯燦說完,便聽到了茹鳴鳳的一聲嘆息。
周侯燦真想給這位茹兄點個大大的贊。
現在他已經確定自己所處的時代了。
焦黃中參考,那必是正德三年無疑了。
在弄清了這個問題之后,周侯燦其實想提醒面前的茹兄一句,其實他們這些今科考生都沾了劉瑾的光。
就是在這一科,為了給改變各布政使司解入京城的舉人數量制造輿論,在劉瑾焦芳等人的操作下,今年會試總共取了三百五十人,比弘治年間的平均取士數額多了足足五十人。
而且由于幾個布政使司的名額的增加,導致部分監生回本籍考試,順天府的競爭在某種程度上緩和了。
周侯燦現在甚至懷疑,要不是這種安排,原來的周侯燦甚至都過不了鄉試。
“慎言慎言,天天慎言,”茹鳴鳳明顯有些不痛快,“魯司業是何等人物?他都看不下去了,要我說,陛下遲早會看清劉閹的真面目的。”
周侯燦此時又聽到茹鳴鳳強調了一遍這個魯司業,方才略微想起了這么一號人物。
這魯鐸魯司業可了不得。
正德皇帝即位后不久,便按制度派遣使節去往朝鮮和安南等國宣告新帝繼位的事實。
可事有不巧,派往安南的正使——弘治己未科狀元,翰林院修撰倫文敘——在贛州接到了自己父親去世的消息。于是身為翰林院編修的魯鐸就在朝廷的指示下火線上崗,從京城一路南下接替倫文敘的位置,作為正使出使安南。
魯鐸這個人本身就不喜交游,平時在京師里也只是埋頭學習,到了安南更是一點東西都沒收,讓安南人都驚訝不已。
但現在就連魯鐸這樣不問政事的人都這樣說了,可見某些人在士人里的口碑。
“誒,你真沒事了吧?”茹鳴鳳說完痛快話,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今天可是十一日了,你萬一要是在御前犯病,誰都救不了你。”
周侯燦拍了拍自己的頭,無奈地說道:“我真的,真的沒事了,我現在好得——啊——”
周侯燦慘叫一聲,抱著頭摔倒在地。
見狀,給周侯燦讓座的大娘連忙說道:“我去喊鄭御醫,茹老爺先幫著照料一下。”
茹鳴鳳點頭,一言不發。
他家世隸太醫院醫籍,父親茹海現在就是一名御醫,他受家學熏陶,自是會一些簡單的醫術。
但茹鳴鳳也知道自己的這點醫術面對周侯燦這樣的情況也只是解表不解里,所以心里也盼著鄭御醫能快些來。
他知道這個閑居在附近的鄭御醫也不是尋常人物。
鄭御醫比他爹還高一輩,官至太醫院院判,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后來從太醫院辭官了。
“燦兒——”
在茹鳴鳳正努力地施救時,剛被叫回來的孫氏恰好看到周侯燦抱頭在地上打滾的這一幕,當下什么都顧不上了,扔下手中的籃子,幾步便從巷口跑到了周侯燦身前。
孫氏眼含淚水,強忍著啜泣,向茹鳴鳳跪下道:“茹老爺,救救我燦兒吧!他是——他——他還小——”
茹鳴鳳忙側開身子,手上動作不停,說道:“您放心吧,我會盡全力的,鄭御醫已經趕來了。”
孫氏木然地點頭,癱坐在地,已是說不出話了。
茹鳴鳳同情地看了孫氏一眼,任誰攤上這樣的事都不會好受。
周侯燦在二十八日知道自己過了會試后,便大叫一聲不省人事地昏了過去,這十幾天來都是這樣渾渾噩噩,一天興許能清醒個一時半會兒。
整個京城都傳開了,甚至有流言說,這周貢士沒有福氣,怕是要歸西了。
“來來,讓讓!”鄭御醫匆匆提著藥箱趕來,見周侯燦這個樣子,也不由咋舌,“你們都讓開,茹家的來給老夫打下手。”
“嗯……好!”茹鳴鳳立刻讓到一邊,看著鄭御醫操作。
鄭御醫從身上的藥囊中摸出幾根銀針,迅速地插進了周侯燦的百會、神庭、印堂等穴位。
聽著周侯燦好像叫得更慘了,茹鳴鳳不禁問道:“鄭老,這……這沒事吧?”
“肯定沒事,你放心好了,”鄭御醫又搭上周侯燦的脈搏,“當年你爹進太醫院的時候,我還教過你爹呢。”
茹鳴鳳半信半疑地盯著周侯燦,發現他逐漸平穩后,才放下了懸在半空的心。
天可憐見,他在國子監就這一個知己,要是周侯燦就這樣走了,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在周圍人都在各想各事時,躺在地上,頭上扎著幾根銀針的周侯燦慢慢睜開了眼睛,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天,一言不發地流下了眼淚。
這身體原來的主人也太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