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精管理(精裝)
- 宋志平
- 4607字
- 2022-05-24 18:03:08
好的公司要有好的機制
在公司里,激勵機制、分配制度等都屬于公司治理的范疇。好的公司要有好的內部機制。什么叫機制?它就是企業的效益和經營者、技術骨干、員工利益之間的正相關關系。企業的效益好了,經營者、技術骨干、員工的利益就會增加,這就是正相關關系,就有機制;若不存在正相關關系,就沒有機制。
企業的最終目的是讓社會更美好
企業需要賺錢,但是賺錢只是目的之一,企業的最終目的應該是讓社會更美好。
1972年成立的商業圓桌會議,是由近200位美國大公司的首席執行官組成的商業組織。自1997年起,該組織多次重申“股東至上”的原則,認為企業的唯一目的是讓股東利益最大化。這個原則對世界各地企業的影響都很大,我國不少企業也深受它的影響。
到了2019年,該組織發現過去的那個提法失之偏頗,于是聯合簽署了《公司宗旨宣言書》,宣稱企業的目的應該是讓社會更美好,企業不僅要考慮股東利益,還要兼顧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比如客戶、供應商、銀行、社區等,尤其是員工,員工是重要的利益相關者。該組織重新詮釋了企業的目的,這讓我們認識到企業的目的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當然,這不是說股東利益不重要了,而是說只重視股東利益還遠遠不夠。
今天談論的兩極分化、共同富裕,不只是中國的問題,美國等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共贏:覺醒商業的實踐》是一本由美國作者撰寫、北京大學教授翻譯的書。書中提出了覺醒商業、覺醒企業、覺醒企業家的概念,其中覺醒企業有三重底線:環境、社會責任、利益相關者,只有恪守這三重底線,企業才叫覺醒企業。商業要覺醒,企業要覺醒,企業家也要覺醒。美國提出覺醒企業的概念已經有段時間了,我們也要很好地研究這些問題。
結合中國的語境,如果用一個詞來概括覺醒企業等概念的話,那就是共享,可以用共享的理念、共享的經濟、共享的企業來達到社會共同富裕的目的。
企業是實現共同富裕理想的基石,而這和機制有關。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機制,到底利益該怎么分配?這始終是企業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過去,企業分配很簡單,就是按所有者投資比例分紅。現在,企業既需要金融資本,也需要人力資本,這兩種資本都應該作為生產要素而參與企業財富的分配。尤其是今天的新經濟和高科技時代,我們更應該重視人力資本,而不能只重視金融資本。
共同富裕中提到了三次分配。要想形成橄欖型的收入結構,創造更多的中產階層,企業在初次分配中就應引入機制,進行合理分配,讓勞動者、人力資本都能獲益。這不等于把所有者的財富都分給勞動者,而是大家一起把餅做大,都分到更多的餅,不僅給投資者創造財富,也給員工和社會等創造財富。
未來社會將會形成一個共享經濟的格局,不僅會出現更多的共享企業,還會產生共享型企業家群體,而不再是掉到錢眼里出不來的“土財主”。當然,這不是殺富濟貧,也不是搞平均主義、吃“大鍋飯”,而是為了實現企業所有者、員工和整個社會的共贏。這代表著我們未來的發展方向,也是我們覺醒的標志。
從激勵機制到共享機制
其實,機制也不是新東西。清朝的晉商就設立了一種機制:銀股和身股。銀股就是東家、金融投資者(金融資本),身股就是經營者,包括掌柜、賬房先生和伙計。到了年底分紅,東家分50%,掌柜、賬房先生分25%,伙計分25%。這種分配機制,讓一大批優秀的晉商繁榮壯大,平遙票號當年就是這么做起來的。
今天,任何企業都存在著機制問題,國有企業機制要改革,民營企業有天然的機制基因,但并不是每個民營企業都有好的機制。這里有兩個關鍵點:一是所有者的開明,二是機制的科學有效。其實,設計一套好的機制是不容易的。華為的成功靠什么?有兩點很關鍵,就是企業家精神和“財散人聚”的機制,這是倒逼出來的,華為當年很困難,很多人認為任正非做不下去,沒錢發工資,打白條給員工。最后怎么辦呢?他的父親建議與其這樣,不如把股權分一分,結果增強了企業的凝聚力,華為走出了困境,迅速發展壯大。今天任正非只有0.88%的股權,華為在重壓下能眾志成城,這個全員持股的機制起了大作用。
在機制上,國企也有做得比較好的,比如萬華化學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簡稱萬華)。萬華過去是一家生產人造革的小企業,現在發展成為世界聞名的化工企業,號稱中國的“巴斯夫”,2021年凈利潤有246.5億元。習近平總書記2018年到萬華考察時說了一段發人深省的話,“誰說國企搞不好?要搞好就一定要改革,抱殘守缺不行,改革能成功,就能變成現代企業”。我專門到萬華學習了一次,與萬華的廖增太董事長進行了一次長談,到底萬華靠的是什么?最后發現,萬華靠的是內部機制,一是科技分紅,技術人員如果創造了效益,萬華會提取15%獎勵技術人員,一提五年,這是真金白銀的獎勵。所以,他們很有積極性。二是員工持股,煙臺國資委持股21.6%,員工所持的20%由兩家持股公司各持10%,加起來做一致行動人。也就是說,員工持股不是把這些股份量化到每個人,而是作為一個資金池,由持股公司持有股票,員工在持股公司里有股份,持股公司每年只派發現金給大家分紅。如果員工持股都量化到個人,每個人在股價高的時候就會拋售,這樣就沒有股份了,也就失去了激勵作用。萬華的這種做法對員工來說始終有激勵作用,而且員工退休后還有股份,員工去世的時候萬華才把股份回購,將錢給到員工家屬,股份不繼承。這一套機制吸收和留住了人才,使得萬華實現了超常規的發展。
央企中的海康威視在機制上也做得特別好,我去這家企業參觀學習過。它的前身可以說是在太原的一家研究所,18年前搬到杭州,杭州這個地方市場化程度高,那時就引入了16%的員工持股。2010年上市后,海康威視又先后做了五次限制性股票計劃,2015年后又做了跟投,公司核心員工出資跟投創新業務子公司的股權,形成共創、共享、共擔的事業平臺,促進企業和員工共同發展。受益于這些機制,這家公司一年也有100多億元的利潤。
中國科學院西安光學精密機械研究所(簡稱西安光機所)的改革也很有代表性,真正把科研事業系統、企業成長機制和市場化經營結合起來,實現了市場化人才機制改革,投資理念有了突破,可以只參股不控股,等等。西安光機所的改革,改出了一片新天地,最重要的是建設了一個共享的平臺。這么多年來,西安光機所引進80多個海外創業團隊,孵化300多家硬科技企業。
我過去做企業的時候,也在機制改革上做了一些探索。我剛當北新建材廠長時,這家工廠發不出工資,每天有幾百人遲到早退,不干活。我后來跟工人們談:“怎么才會干活?”他們說:“好多年沒有分過房子,好多年沒有漲過工資了。”我說:“漲工資、分房子,錢在哪兒?錢在大家的手里,大家努力工作,有了效益,蓋兩棟宿舍樓不算什么,漲點工資也不算什么。”后來,我就在工廠掛起了兩個條幅,一個條幅上寫著“工資年年漲”,另一個條幅上寫著“房子年年蓋”,調動了大家的積極性。
北新建材當時有條從德國引進的石膏板生產線,熱煙爐經常熄火,產能總是不達標,本來是年產2000萬平方米的生產線,結果,10年里年產始終都沒超過800萬平方米。我當了廠長后,工人們讓我這位年輕廠長去點火,說不定就不會滅了。我舉著火把扔了進去,點燃了熱煙爐后對周圍的工人講:“其實,我最想點燃的是你們心中的火,如果你們心中沒火,爐子里的火就會滅;如果你們心中有火,爐子里的火就不會滅。”我當廠長的第一年,這個爐子里的火沒有滅過,第二年石膏板產能就達標了,年產超過2000萬平方米。我后來經常反思這件事:到底發生了什么,讓一個每況愈下的工廠恢復了生機。這讓我聯想到讀MBA時,有位老師曾解釋過什么是“冷漠”:在魚缸里把吃魚的放在一邊,把被吃的魚放在另一邊,中間隔著一個玻璃板,吃魚的撞了無數次玻璃板之后,認定被吃的魚是吃不到的,把玻璃板撤掉,它們就和平共處,這就是“冷漠”。早期的國有企業干多和干少都一樣,干和不干也一個樣。當工人們的想法總得不到滿足后,他們就冷漠了。每年都蓋房子和漲工資的承諾兌現后,工人們的積極性高漲,企業就快速發展起來了。后來,北新建材改制上市,現在是一家績優的上市公司。
我到中國建材后,前往有關院所進行調研,了解到合肥水泥研究設計院(以下簡稱合肥院)在機制方面的問題。過去,合肥院一度連工資都發不出來,怎么辦呢?合肥院就采取了所謂“大船擱淺,帆板逃生”的做法,以6個處室為單位,實行員工持股,成立了6家公司。結果,這6家公司做得越來越好,合肥院反而經營不善,正所謂“富了和尚窮了廟”,蓋章還是院里的鋼印,但是賺的錢是大家自己的,和院里沒有關系了。我想這不行,就提出院里占70%,員工持股公司占30%,進行重新調整。結果,技術人員不肯干了。后來,我和他們談了整整一天,靠自身的談判能力說服了他們,這就是我在中國建材“舌戰群儒”的故事。這些年合肥院效益非常好,每年都有五六億元的凈利潤,還沒有應收賬款,這就是員工持股的優勢。
合肥院的“七三模式”,讓員工分享了利益。有一次,一位干部去了合肥院后回來就問我:“這次到合肥院發現了大問題,其中一家公司去年的分紅比例有些高,現在銀行的利息才多少?”我這樣回答道:“你認為它應該多分還是少分?多分的話,我們院里不是分得更多?我是贊成多分的,因為那么多人才分30%,院里分70%。如果少分,我們的機制還有什么用,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機制能解決技術人員利益的問題,但是更重要的是為企業發展注入了強勁的創新動力。
中國建材所屬中聯水泥則采用超額利潤分紅,做法很簡單,就是制定利潤指標,超額部分提取15%,按照“127”進行分配:一把手和主要負責人分10%,班子其他成員分20%,員工分70%。班子成員基本上都是一正兩副,固定的分成比例也讓管理團隊始終保持精簡狀態。這個辦法非常有效,實行超額利潤分紅后,中聯水泥的利潤大幅提升。中國建材所屬貴州西南水泥這兩年也采用了超額利潤分紅,調動了管理人員、技術人員和員工的積極性,每年利潤大幅增加。
總的來看,我們講的企業改革和機制改革,最后的落腳點是機制的創新,還得依靠管理人員、技術人員和員工等,他們得有積極性。機制創新并不神秘,如果企業有好的機制,能算清賬了,要做的事就行得通。正如任正非所言,華為發展靠的是“認同、分錢”這四個字。“認同”,即進了華為就要認同華為的文化,認同任正非的這套思想;“分錢”,即要有機制,分好錢就能有更多的錢,錢要分不好后面就沒錢了。企業的核心是能不能分好錢,利益的關系能不能處理好。如果利益關系處理不好,企業最后就賺不到錢;如果利益關系處理好了,企業就能賺更多的錢,優秀的員工就會來,還不會走,最后還會有好的客戶,所以分好錢很重要。
不管國企還是民企,誰能破解機制的難題,誰能有好的機制,誰就能發展得快、發展得好。一般而言,企業要注重兩件事:一是精神和文化,二是物質和機制。如果企業在文化上有欠缺,就要在文化上下功夫;如果企業欠缺機制,就要在機制上下功夫。
我是機制主義者,2019年臨退休的時候在從法國回來的飛機上寫了一篇文章《共享機制:推開國企改革最后一扇門》。2022年是國企改革三年行動收官之年,國企改革一項重要的內容就是要把機制做好,深化三項制度改革,在考核分配、中長期激勵、職級晉升、榮譽獎勵等方面形成“政策包”“工具箱”。其中,中長期激勵包括員工持股、上市公司股權激勵、科技型企業的股權分紅、超額利潤分享、跟投等。
今天我們的企業要找到一種好的機制,兼顧效率和公平,實現利益相關者的共贏。共享機制,是深層次的,也是這個時代需要的,真正地激發大家奮斗的東西。在這樣一個時代,企業要開明,把創造的財富分配給員工一部分,使企業成為一個社會、股東、員工的利益共享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