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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既然斷定,知覺是一切顯然憑據之第一來源,唯有直接或間接地關聯到知覺上才是絕對的真理,并且,通到它的路越短,便越是確實,任何事物透過概念的中介,將使我們暴露于許多錯誤欺蒙;我說,要是現在咱們以這樣的信念,轉向數學方面看,即看歐幾里得在科學形式中設下的,傳下來到現在大體上沒有變的東西,我們不免發現,它走的路子是奇怪的,甚至是歪曲的。我們要求的是,把任何邏輯的證明化為知覺的證明。相反,數學吃了很大的苦頭,有意排斥它獨有的、隨處可以掌握的知覺之顯然憑據,為的是拿邏輯的憑據來替代它。我們沒有辦法不把這看作是,一個人為了靠拐杖走路而把自己的腿砍掉——削足適履!又好比在《傷感的凱旋》劇中的王子,逃離了美麗的真實自然,跑來享受模仿自然的劇場。我不由想起在《論充足理由原理》第六章中說過的,也假定讀者對它必留有新鮮的記憶。那么,把此地說的跟那里所講的結合起來,我不打算重新討論以下兩者的差異:單純可以拿邏輯找出來的數學真理之認識根據,和那只有從知覺認知而算是時空的部分之無間聯系的“存有”的根據。只有透入“存有”的根據去看,才有真正的滿足及貫徹之認識。另一方面,光是認識的根據,總只是表面的,只能使我們有合乎理性認識的知其然,卻不提供合乎理性認識的所以然。歐幾里得選擇后者方式的不恰當,顯然傷害到科學。比如一開頭他就要一勞永逸地證明,三角形的角和邊怎樣相互彼此決定,彼此是理由、根據,又是結果,配合著充足理由原理,光是在空間的形式,配合著凡對一事物本來面目提示了必要性的形式——因為,另外的事物,跟它相當不一樣,又有它的本來面目。歐幾里得沒有如此給我們提供對三角形本質的詳盡透視,不,他把一些不相干的、隨意選取的有關三角的命題湊到一塊兒,通過千辛萬苦的邏輯證明,拿矛盾律裝飾,來給這些命題做出一個邏輯的認識根據。這樣,我們得到的并不是一詳盡的關于這些空間關系的認識,只是從這些關系來的若干隨意交換的結果,就好像一個人,人家指給他看一個機巧的機器不同的效果,至于機器的內部關系以及機械作用,他毫無所知。我們受矛盾律的強迫,不得不承認任何歐幾里得證明的是如此如此,但我們不知其所以如此。所以,我們幾乎要產生這樣不舒服的感覺,感覺像是跟在一個哄人的把戲后頭。的確,歐幾里得的大部分證明很明顯就像這樣的把戲。真理幾乎總是打從后門溜進來,好比是per accidens[碰巧的]跟著一些小花樣。經常地,反證法的證明,把一扇扇門關起來,只留下一道打開著,這扇門,為那個理由,于是乎就是我們要進去的。經常是,像在畢達哥拉斯的定理中,線段被畫下來,我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以后看出來,它們是陷阱,它們不期然地捕獲、幽閉了學習者所能接受的,于是后者吃驚地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沒有完全了解其內在關聯。這到了某種程度,以至于他能讀完歐幾里得的整部書,卻仍然掌握不了空間關系的法則;相反,他只記住一些關系的結果。這種真正經驗的、非科學的知識,正好比一個醫生知道病情與療法,卻不曉得把兩者聯系起來。但這正是當我們任性地拒絕一種知識特有的證明方法、顯然憑據,而強制代以一個跟它性質不相干的方法時,所發生的后果吶。無論如何,在其他方面,歐幾里得所使用的方法當得起多少個年代以來加諸它的贊美。他的方法被奉為圭臬,他處理數學的手法被稱為一切科學之表達的模范。人們甚至打算將其他一切科學照這個模范處理,但就算以后放棄了這方面的努力,可他們還不曉得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過在我看,歐幾里得在數學上的這個方法,只能看作光輝燦爛的瑕疵。當一個關系到生命或科學的巨大錯誤被有意地、按部就班地追求著,被普遍同意時,那么我們經常能從流行的哲學來找到此事之所以如此的理由。埃利亞學派首先發現,知覺的φαινομενον,跟構想的νοουμενον[22],二者之不同,甚至說是對立,在哲學理論上,它們會在詭辯上被多方引用。跟著埃利亞學派的,有麥加拉學派、辯證學派、智者派、新柏拉圖派及懷疑學派;他們的注意力轉到幻覺上頭,即對官能的蒙蔽,或許不如說,把那感官材料換成知覺的知性之蒙蔽,這使我們看到,理性有能力積極否認看似真實可信的東西,比如棍子在水中像折斷一般,等等。人們知道不能無條件地信任透過官能的知覺,就有點操之過急地結論說,只有理性的邏輯思想才建立真理。盡管,柏拉圖(在《巴門尼德》這篇對話中)、麥加拉、皮浪及新柏拉圖學派都舉例(就是以后塞克斯都采取的方式)、都證明了三段論跟概念也會引入歧途,它們怎樣在事實上產生了謬論悖理及曲解,那可是比透過官能的知覺之幻,要來得更容易且不好解決。理性論與經驗論對立,前者還占了上風,歐幾里得的數學就是配合著它建構的。所以歐幾里得只好把公理建在知覺(φαινομενον)的憑據上,而所有其他的則建立在三段論(νοουμενον)上。歐幾里得的方法經過若干世紀仍然盛極一時,而只要沒有分清先驗的純粹直觀或知覺,以及經驗的知覺,它就注定要這樣流行下去。的確,歐幾里得的注疏者普洛克羅斯湊巧完全看清了這個分別,這在開普勒那本《宇宙之和諧》中翻成了拉丁文。不過普洛克羅斯沒有就此事給予相當的強調;他的態度過分稀松,當然還是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其成就也就等于零。所以,只有等到兩千年以后,康德的教義——注定要給一切歐洲國家在知識、思想和活動上帶來巨大的改變——同樣在數學上導致了大大的改變。只有經過這個偉大的心靈,咱們學習到了,對空間和時間的直觀或知覺,相當不同于經驗的知覺,是完全獨立于任何官能的印象,前者限制了后者,而非被它限制,是先驗的,所以,無論打哪兒看都不許被置于官能的欺蒙——只有那樣,我們才能看出,歐幾里得處理數學的邏輯方法,是無用的預防,是健全之腿的拐杖。我們看到,這種方法就好比一個流浪者,在夜間把明亮踏實的道路看成積水,而畏于行走其上,轉來匍匐于道旁的崎嶇之地,滿足于他在假想的積水邊上的蟻步之行。只有現在我們才確切地肯定,在一圖形的知覺中必然表達給我們的,并非來自紙上也許畫得很不完全的圖形,并不是來自我們仗以思維的抽象概念,而是直接由一切認識的形式來,那形式是咱們先驗意識到的。這是無所不有的充足理由原理;在這里,就其為知覺的形式,即空間而言,它是“有”的立場之原理;但它的有效性及顯然明確正如認識根據的原理(即邏輯的肯定)之有效跟明確,它們是一樣的重大而直接。所以,我們不必、不該為了光信賴邏輯的肯定而丟下了數學特有的領域,來就一個相當跟它不相干的另一領域去證明數學之真,那個領域就是概念的領域。要是我們堅持數學特有的立場,我們就得到極大的好處,就是在它以內,關于某些事物為如此這般的理性之認識,將與某些事物為何如此的理性認識,相吻合一致。另一方面,歐幾里得的法子,卻是完全把它兩個拆開了,只讓我們曉得第一種,卻不知第二種。亞里士多德在《后分析篇》(I.27)中說得多么好:“說到知識,更精確更可取的是,它不只告訴我們某些事物怎樣怎樣,并且還道出它為什么這樣,而不是那個別告訴人怎樣跟為什么的知識?!痹谖锢韺W中,只有當知曉某些事物是怎樣的知識,配合上了關于它為什么這樣的知識時候,我們才滿意。要是我們不同時曉得托里拆利管里的水銀柱高有三十英寸,以及其原因是大氣當中均衡的壓力,那么,我們光知道前者又有何用?這么說,難道我們該滿足于數學當中關于圓的qualitas occulta[隱奧的質性],即任何兩條截切的弦的切線部分,構成同等的長方形嗎?關于它之形成如此,當然在歐幾里得第三部書的命題35已經證明了,可為什么這樣就難講了。同樣,畢達哥拉斯的定理也告訴我們直角三角形的隱奧質性;歐幾里得矯揉賣弄的——老實說是狡猾的證明,并不提供給我們為什么,下面這個簡單的已知的圖形,我們一眼就了解它的內容,我們內心深深堅信其必然性,以及該特性之依賴直角,總之它所能給予我們的,要勝過歐幾里得的證明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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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不等的邊包容直角的情況——在一般可能的一切幾何真理里頭有的,要達到這樣基于知覺的斷然確信,應該一定可以,因為,它的發現,經常是以這樣知覺到的必然性為出發點,只有跟著來才給它想出一個證明。所以,發現一個幾何真理,第一步只需要分析思想的程序,這樣,去直觀或知覺地認知它的必然性。說到去闡明數學,通常我希望的是分析的方法,而非歐幾里得所使用的綜合方法??墒钱斎焕玻v到復雜的數學真理,這就留下太大的困難,雖然,這些困難不是沒法子克服的。在德國,大家這兒那兒開始更改數學的解析,傾向于走這條分析的路子。這方面最顯著的成就出自哥薩克先生,諾豪大學預科班的數理講師,他在課程表上排上它,并且于1852年4月6日專門考試過,這是詳詳細細地有意按照我主要的原理來處理幾何學的。

為改進數學的方法,特別要放棄任何諸如此類的偏見:所謂證明過的真理勝過經由透過直觀認知的真理;基于矛盾律的邏輯真理勝過那直接顯然、只有純粹空間的直觀才屬于它的形而上學真理。

那頂確定,卻又任何地方均不可說明的,就是充足理由原理的內涵,講起來,這個原理,就它不同的方面,表示了一切我們表象和認識的普遍形式。所有的解釋,只有歸原于此原理,特殊情形下,一般地透過它來表示的,表象關系之證明。它是一切解釋的原則,所以本身不能被解釋;它也不需要解釋,因任何解釋都預先假定它,只有透過它才有任何的意義,它的形式沒有一個勝過其他別個;就其化身為有的根據、變化的根據、行為活動的根據、認知的根據——各個原理而言,它同樣肯定而不能證明。在它那些形式中的任何一個,必然都有理由、根據之于結果的關系;的確,一般說,它是必然性概念的起源和唯一意義。當理由或根據已知,除了結果以外別無其他的必然情形;同樣,沒有任何理由或根據不限定有結果的必要性。那么,空間中有的根據限制了它在空間中的結果,正如結論中表達的結果從前提給予的認識立場流露出來,這是同樣確定的。如果我通過知覺體認這兩者的關系,則這種肯定,正和任何邏輯的肯定一樣強烈。話說回來,任何幾何命題之為良好的這樣一種關系的表示,正如十二公理任何一個之為如是。它是形上的真理,并且由于這樣,它正如矛盾律本身一樣直接肯定。矛盾律是形上邏輯的真理;它是一切邏輯證明的一般基礎。任何人若否認直觀呈現而表達在任何命題中的空間關系的必要性,就等于同樣有權否定公理、結論之繼隨前提,甚至,否定矛盾律本身,因為所有這些關系是同樣不可證明、直接顯著并先驗地可知。所以,若任何人盼望從矛盾律透過一邏輯的證明,引導出可以在直觀或知覺中認知的空間關系之必要性,這就好比一個陌生人盼望賜原來的直接所有人以采邑田封,可以說是多此一舉。但這正是歐幾里得干的勾當。只有他的公理是歐幾里得自己不得不放過而以為直接的憑據、作為基礎的;所有以后的幾何之真均被邏輯地證明,換句話說,先假定了那些公理,而妥協了命題中設的假定,或者,妥協一更前的命題,從這么來的,甚至,從命題跟假說、公理、前命題,甚至本身,彼此間這個那個的對立矛盾而來的??墒枪肀旧砭透魏纹渌麕缀蚊}一樣再沒有更直接的證據,只是一內涵越小,越是簡單的東西。

當偵訊一個被告時,他的證詞被記錄下來作證,為的是從它們的可采取性和協和方面來判斷它們是否真實。但這只是權宜之計,要是我們能直接調查他每一句證詞的真實性,從其本身來看,我們該不會去信賴這片面之詞,特別是被告可能從一開始就有計劃地扯謊??上W幾里得就是照第一個方法來偵察空間。的確,他是從正確的假說開始,即自然必須到處和諧一貫,所以在它基本的形式——空間中,也須一貫。因此,既然空間各部分彼此以一種理由、根據之于結果的關系成立,再沒有一個單獨的空間限制會是跟其他一切的部分沖突。但這是一個非常麻煩、令人不滿的迂回方法,寧可取其不直接的認識,舍下了同樣肯定的直接認識;甚至,它把有關事物是怎樣的知識,跟事物為什么這樣的知識,弄出一個門戶,這給科學大大地帶來了不便;末了,它完全阻礙了初學者對空間法則的深入了解,使得他不習慣于事物之根據與內在關系的正當之勘察。繼而,它導致初學者滿足于事物之為然的區區歷史性知識。這門方法受人不斷贊美的精確鍛煉之處,主要不過是學生之學習獲取結論,特別是要他竭其記憶,以掌握一切原應該比較才知道可不可以采用、協不協和的資料。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個證明方法只運用到幾何上,而沒有用到算術上。在算術中,相反,真理真正地只允許透過知覺而明朗化,在這里,是在于純粹的數計。由于數的知覺只有在時間中,所以不能如幾何圖形的官能之圖式表示,因此懷疑說知覺只是經驗的,屈服于幻覺——在算術中可沒這一套。只有這種猜疑,才將邏輯的證明方法導入幾何。既然時間只有一個維度,數計乃是唯一的算術運算,一切其他均可由此化為數計。不過,這個數計不過是先驗的直觀或知覺,我們毫不遲疑牽連到它,唯有靠它,一切其他東西,一切計算,一切方程式才可以被根本地證實。比如,除非牽連時間中的純粹知覺牽連到算數,否則不能證明;所以我們使每一獨立的命題成為公理,整個算術跟代數的內涵,就這么單純地是一種簡化數計的方法,而不是那充實了幾何的證明。像前頭說的,我們對時間中數的立即知覺,并不超出十的范圍。十以外,就是一個抽象的概念,讓一個字固定著,就替代了知覺;因此實際上不再是知覺的執行了,知覺只是被相當確定地暗示著。甚而至于這樣,通過個、十、百、千……位數等的排序,這樣重要方便的方法,使得大數得以由小數表示出來,這樣對每一個總和、積分,就可能有直觀的、知覺的憑據顯示,這樣抽象的手法如此有用,甚至不但數目,乃至不確定的量性,跟整個運算都只是抽象地被加以思維,而從這方面暗示出來,比如,這樣,它們不再被實踐,而只是象征著什么。

同樣確定的是,我們可以一樣正當地光靠純粹先驗直觀,把真理在幾何學中建設起來,正好比在算術中一樣。老實說,就是這種按照“有”的根據、“有”的理由原理而從知覺認知的必要性,給予了幾何以最大的顯著憑據,而幾何命題的肯定性,就是基于它而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意識中。這確實不是那大言不慚的邏輯證明,后者是置身局外的,通常很快就會被忘記而又不會影響乃至于傷害我們深深的信仰,它可以完全省略而無損于幾何之顯然憑據,幾何,是相當脫離這類證明的。它總只是證明我們通過另一種認識已經完全確信了的。就這范圍說,它就像一個沒種的士兵,對著已經被別人殺死的敵人再戳一刀,然后吹牛說是他自己干掉了敵人[23]。

所以從這一切出發,我們盼望關于數學的憑據——一切證據之式樣、表征,它根本上并不基于證明,而是基于直接的直觀、直接的知覺,這應該不再有任何懷疑。這兒像在一切其他地方,是一切真理最終的根據及來源。然而,構成數學基礎的知覺,大大勝過了任何其他的知覺,因此也勝過了經驗。所以,由于它是先驗的,因此是脫離那通常只部分地連續地被給予的經驗,任何事物均同樣接近它,我們或是從理由、根據開始,或是從結果著手都行,隨你高興。由于這個緣故,它才有完全的確定性與可靠性,因為,在它之中,結果是從根據或理由而被認知,而只有這一種知識才有必然性可言。比如,像通過角的相等而認知了邊的相等之為成立。另一方面,一切經驗的知覺,還有一切經驗的大部分,卻只有相反地從結果逆推出根據,這種的認識可不是萬無一失。照道理說,只要給予根據,必然性就只屬于結果,而從結果推出根據,就不帶有必然性。可不是嘛,同樣的結果可以從不同的根據得出來呀。后面這種認識只能算是歸納的,即從許多結果指向一個立場,于是立即被假定為確定不移,可是,由于沒辦法收齊所有的情況,真理在此便不是無條件確定。然而一切透過官能知覺和大量經驗的知識,都只具有這種的“真”。某一官能受到觸動,導致知性從結果推原因,可是,既然從已成立的(結果)推導出的根據,其結論絕非確定,則幻覺——官能的欺蒙——就有可能,就實際存在,這是前面提過的。只有當若干或所有五官受觸動,指向同一原因時,那幻覺的可能性才變得極小。甚至那樣它還是存在,因為在某些的情況,就像碰到偽幣那樣——整個感覺的能力將被欺騙。一切經驗的認識,跟著,整個自然科學,就處于同樣這種地位,丟棄了它純粹的(或許像康德說的,形而上學的)部分。同樣,在這里,從效果之中看了原因;所以一切自然科學是基于經常錯誤的假說,然后一步步地讓步給其他那更正確的;只要在有意安排的經驗的情形下,知識才從原因推展向結果,換言之,它才走正確、肯定的路子;可是這些經驗自身,只有跟著假說才好下手。為這緣故,自然科學的分支,諸如物理學、天文學、生理學,沒有說可以像數學或邏輯學那樣馬上被發現,它們從古到今都是需要著多少世紀以來收集的、比較的經驗。只有許多種類的經驗的肯定,使假說所根據的歸納如此接近完備,而在實際上,便取代了肯定確實性。關于假說及假說的來源,被認為再危險不過的,是直線曲線不能以同一單位計算而運用于幾何,或對數的絕對精確——而那是不可能達到的——之于算術。正如同圓跟對數的平方,透過無限分割趨近于正確,所以,透過各種角度的經驗的歸納,也就是從結果到根據的認識,帶來了數學的憑據,也就是從根據之于結果的憑據,那的確不是無限的,可是如此之接近,至于欺蒙的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然而還是有可能;比如,從無數的例子中找出涵蓋一切例子的結論,即事實上是一切東西依賴的未知之根據這樣的結論,這——是歸納的結論?,F在,這樣子的結論,比一個說一切人類心臟在左邊的結論怎樣?不至于比它更確定多少吧。可是,人類當中有一些極端稀少、相當孤立的例外——他們的心臟是在右邊的。官能的知覺與經驗科學因此有同樣的這種憑據。數學、純粹自然科學和邏輯就其為先驗的知識,勝過它們的地方,只在于一切數學等先驗知識所基于的認識之形式要素,乃是整體地、立刻被給予。所以,這兒我們總能從根據推向結果,但在另外別種知識中,經常只有從結果進行到根據。另一方面,因果律,或變化的充足理由原理,那是指導著經驗的知識,它本身正如那些上頭提到的先驗科學所依靠的充足理由原理之其他形式一樣確定。從概念或三段論來的邏輯證明,占的便宜就是從根據推到結果,正如通過先驗知覺而獲有的認識一般;所以就它們本身,就是說,照它們的形式,它們是萬無一失。這對于一般地把證明的聲望帶到高峰來講,是大有幫助的。但它們的萬無一失是相對的;它們只涵攝在主要的科學原理以下。但包含科學整個原本真理的就是這些,而它們無法再被單單地證明,而必須建立在知覺上。在提到過的少數先驗科學中,這種知覺是純粹的,可除此之外,那就總是經驗的了,并且,只有通過歸納而被拔擢為普遍的。所以,在經驗科學中,特殊的從一般之中得到證明,然而其一般性又只是從特殊中獲得;它只是存貨的谷倉,而非本身有生產力的土壤。

真理的建立,到這兒已經說得差不多了。關于謬誤的來源和可能,自從柏拉圖拿鴿舍的隱喻來解決,在其中,錯誤的那只鴿子被逮住了,如此這般(《泰阿泰德》[197ff],167頁以下),從此以來跟著有許許多多的說法??档履脤蔷€的移動,對錯誤的起源做出含混而不明確的解釋,可見《純粹理性批判》(第1版294頁,5版350頁)。由于真理是判斷與其認識根據的一種關系,那么問題顯然就是,判斷的人怎樣才能真正地相信他擁有這樣一個根據,而又掌握不住它?即錯誤、對理性能力的欺瞞,是如何可能。我發覺,這種可能性完全跟幻覺的可能性類似,所謂幻覺什么的,就是對知性的欺蒙——這是前面解釋過的。我的看法是(同時那個解釋也因此有必要在此地考慮),任何謬誤是從結果到根據的推論,的確,當我們知道結果只能具有該根據而絕沒有其他時,它是對的;不然就難講嘍。犯了錯的人,把結果歸給一個結果所不能有的根據,于是顯示出他實際上缺乏知性,即直接認知原因及效果間關系的能力之不足——要么像更常見的,他把結果歸給一個的確可能有的根據,但這兒,他在他由結果推到根據的結論之大命題上加了一道限制:前述的結果,總是只有從他自家提到的根據上弄出來。也許對?但那只有靠一完全美備的歸納——無論如何,他假定它,不去執行它。所以這個“總是”是太廣泛的一個概念,應該拿某某東西或一般說替代它。所以結論應該說是成問題的,這樣,我們就不至于弄錯了。謬誤的人按照剛剛我講的那種方法,或許是由于冒進,或許是對于或然情況太有限的認識,為此他不知道執行歸納的必然性。因此謬誤大體上和幻覺類似。兩者都是從結果上求根據的結論;幻覺,經常按照因果律由區區的知性造致,因此是直接的在知覺本身;謬誤,則是按照充足理由原理的一切形式,由我們的理性能力導致,因此是適當地在思想當中,但通常也是按照因果律的,這點是從下面三個例子證明出的,可以看作是三種謬誤的形態或代表:(1)官能的幻覺(知性之蒙蔽)產生謬誤(理性之蒙蔽);比如,我誤以為繪畫是一浮雕,并且實際上把它當成這樣;那是經過下面的大前提來的結論:“如果這兒那兒一塊塊的深灰,透過了朦朧的色調轉成白色,其原因總是光線不均地打到凸起凹下的部分,所以——”(2)“要是我的保險柜里掉了錢,其原因總是我的用人有把萬能鑰匙,所以——”(3)“要是太陽的影像透過三棱鏡被分割了,上上下下地移動,現在變長且有了顏色,而非原來的圓且白,那么其原因總是在于,光線中有不同顏色且折射不一的同性質光線,這樣,它們被不同的折射率分開了,現在造成了一拉長的且同時著上了各種色彩的映象,所以——bibamus [讓我們喝一杯吧]!”總之,任何謬誤歸根結底,一定可以追源到這樣的結論,從一個經常只是假說性的、只是錯誤地被一般化的大前提得來,由于假定一個根據來推出結果造成的。只有某些計算的錯誤可稱例外,那不是真正的謬錯,只是誤會。數的概念所記下來的運算,并不是在純粹知覺或直觀中,并沒有在數計中執行,而是另外一種運算過程。

至于一般科學的內涵,它事實上總是世界的現象按照充足理由原理,在“為什么”(它只有透過充足理由原理才有效而有意義)的準繩導引下的彼此關系,簡言之,是世界現象彼此間的關系。所謂解釋,就是把這個關系建立起來。所以,解釋所能做到的,不超出指出兩個表象按照彼此所屬那一類的充足理由原理形式間的關系而彼此成立——這個范圍。若它完成了這點,我們不能再問為什么,因為那被證明的關系乃是簡簡單單不許被另外表示的;換言之,它是一切認識的形式。所以我們不問,為什么二加二等于四,或為什么三角形角的相等決定了邊的相等,或為什么任何已知的原因既隨著它的后果,或為什么一個結論之真,乃是顯然從前提之真而來。任何不指向這樣一種關系的解釋,就是再不能要求一個為什么的——這解釋,便停頓為一被接納的隱奧質性;但這也正是任何自然原始之力的性格。任何自然科學之解釋,必須最終停在這樣一個隱奧的質性上,所以是停頓在某些完全曖昧的東西上頭。所以石頭的內在本性就流為不得解釋,正如人之本質;對于石頭的重量、凝聚力、化學性質等,無法怎樣描述,正如對人之認知與行為作用為然。所以比方,重量是一隱奧的質性,因為,可以設想出脫離重量的物體,所以它并不追從認識的形式,而成為必要的什么東西。可慣性律的情形就不是這樣,它遵從因果律;所以只要牽涉它,就已經是完全適當的解釋了。有兩件事,是絕對不可解明的,就是說,并不追溯到充足理由原理所表白的關系上。第一,是在它自己四個形式當中的充足理由原理本身,因為,它是一切解釋的原理,所有解釋只有參考它才有意義。第二,是這個原理所夠不到的東西,而一切現象的起源之物卻是從它拔擢起來的;它就是事物本身,對它的認識可不是充足理由原理所能勝任的。這兒暫時地,我們得滿足于不去了解這個物自體,因只有從下一篇才能弄一個明白出來,到時,我們還要再討論科學的可能成就。但是有一個界限——到此,自然科學,老實說是任何的科學,都只有乖乖讓事物在那兒保持它們的本來面目,因為,不但是對它們的解釋,還有甚而至于這個解釋的原理——充足理由原理,都不能越過那個點。這就是那個點:哲學真正著手于事物之研究,而使用完全跟科學不同的方法。在《論充足理由原理》第51節中,我已指出在不同的科學中,那主要的準繩如何如何地,是這個原理或此或彼的形式;的確,科學最適切的歸類也許可以按照這個來分。但又像我說過的,任何按照這個準繩所給的解釋只是相對的。它參考這個那個來解釋事物,但它總是掌握不到,它總沒有解釋某些假定在先的東西。比如數學中,這種東西就是時空;機械、物理及化學中,就是物質、質性、原始之力、自然律;在植物學及動物學當中,是種族的及生命本身的差異;在歷史中,是人類及其一切思想、意志的特征。在所有這些當中,是出現在個別適用的形式中的充足理由原理。哲學有個特點,就是先絕對假定了沒有任何事情是已知的;任何事物對哲學而言都同樣陌生,同樣是問題;不只是現象的關系,并且那些現象自己,還有充足理由原理本身——其他的科學滿足于將一切事物只歸屬于充足理由原理。無論如何,在哲學中,做這樣的歸屬,其所獲將為零,因整個系列其中一環,正如其他的一樣,對它為陌生而不能明。還有,那種關聯本身,對哲學也成為問題,正如這個關聯所連貫起來的事物一般,而經過了像解釋以前一個那樣解釋了它的“結合”,又照樣成了一個更大的問題。因為像我們說過的,科學預先假定并設下當作基礎的,以為它們的解釋之極限的,正是真正哲學的問題,于是哲學從科學放棄的地方開始。證明不可能是哲學的基礎,因證明是從其他已知的推論出不知的原理;但對于哲學,任何事物同樣是陌生而不被認知。找不到一個原理說,跟著它,世界以及其一切現象將首先存在;所以像斯賓諾莎期望的,演繹出一個證明ex firmis principiis [居先肯定原則]的哲學,那是不可能的。哲學也是最普遍的理性之認識,所以它的主要原理不可能是其他更普遍原理的演繹。矛盾律只樹立了概念的協和,它本身并不提供概念。充足理由原理解釋了關系與結合,但不是現象本身。所以,哲學不能從這些開始來尋求整個世界的causa efficiens [動力因]或causa finalis [目的因]。我的哲學,無論怎么說,絕非嘗試解說世界在什么時候、為了什么目的存在,而只是說出了世界是什么。然而在這里,“為什么”從屬于“是什么”,因為它已經屬于這個世界,它只是從世界現象的形式——充足理由原理中跳出的,而只有在這個范圍它才有意義和有效。的確,或許有人要說,每個人不靠其他幫助就已經能夠認知世界究竟如何,他自己就是認知的主體,世界是這認知主體的表象,只要這是對的,這便是真的。但這個認識是一知覺的認識,是具體的。哲學的工作是把這個在抽象中再生出來,把連續的、變化多端的知覺,還有把一般所有的那廣泛的感覺概念所包容的、只是消極地、否定地形容為不抽象、不確定的理性認識——拔擢到一永恒的理性認識。所以,哲學應該是抽象地對整個世界本質,部分全體兼容并蓄的敘述。但是,只要不想在無窮多的特殊判斷中迷失,你就一定要利用抽象作用,普遍思考每一個別獨立的東西,同樣普遍思考個體的差異。所以為了把整個世界的層面照它的樣子、本質,表征給理性認識,它就要部分地分割、融合,要凝縮、節縮出少數抽象的概念來??墒峭高^這些概念——在這些概念中它固定了世界的本質——需要去認知個體以及整個宇宙,對二者的認識需要緊密地締結相連。所以哲學的領悟正像柏拉圖講的:在許多之中認知統一的,而在統一之中認知許多。接著,哲學將成為極其的普遍各種判斷的總和,它的認識根據立刻就是整然的世界自己,不排斥任何事物,所以任何事物也要在我之意識內。它將是一完備的“反復”,一種在抽象概念中對世界之思維,只有把基本上同一的結合而為一個概念,把不一樣的、有差異的歸給另一個概念,才得以可能。培根已經替哲學找到這樣的工作了,培根如是說:“只有哲學是真正忠實地把自然的技術再現,如同從自然的口授記載下來,這樣,它不再是自然的翻版、反映,在原來上不加任何東西,只是一重述,一回聲?!保ā吨R的演進》,L.2,C.13)。但我們采用的意義,比培根當時所能構想的要更深入。

世界的每一個角度、部分,彼此妥協,正由于它們屬于一個統一的整體——這一點,必須也在這個世界抽象的翻版中被發現。跟著,在這總的判斷中,某一個判斷可以在限度以內由另一個導出來,的確,反過來也常一樣。但它們必須首先存在,所以應該先被設下,當作透過對世界具體的認識而直接成立的——只要一切直接證明比那不直接的證明更肯定,便越是這樣。它們彼此和諧,借此它們甚至一起流入統一的思想,還有那從知覺世界本身來的和諧統一,從它們共同的認識根據中躍現,將因此只被當作證實它們之“真”而附帶加上去的東西,不能被用來建樹它們的第一事物。只有把它解決,問題本身才能變得完全清楚,明明白白。[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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