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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臨近尾聲，社交熱度隨之退去，興味索然之際，但凡我認識的人，個個都忙著打點行裝、準備離城。斯特里克蘭太太計劃拖家帶口開赴諾福克海濱，讓孩子們盡情玩海，也讓丈夫有高爾夫球可打。我們互相道別，并相約秋天再會。不過，恰在我出行前一日，我從陸軍和海軍百貨公司里出來，趕巧碰見斯特里克蘭太太與她的一雙兒女。同我一樣，她也正進行著臨行前最后的采購。我見大家都大熱天忙活，疲態盡露，便提議一起去公園吃些涼食，歇腳小憩。

斯特里克蘭太太爽快地答應了，我想她也樂于讓我見見她的孩子。這一對兄妹比照片上更招人喜愛，她完全有理由感到驕傲。我也還沒老到孩子見了我就緊張害羞、躲躲閃閃的程度；倆孩子顧自聊東聊西，興高采烈。他們不僅生得俊俏，而且年輕健康、朝氣蓬勃。樹蔭遮擋著炎炎烈日，眾人頗覺愜意。

個把鐘頭后，一家人擠上一輛馬車回家了，我則一路閑逛，往俱樂部踱去。或許我不無孤寂之感，剛才那家子的出現，讓我得以一瞥家庭生活中的那種其樂融融，回想起來，一絲羨慕掠過心頭。他們看上去手足情深、骨肉相依，說的那些“私房”小笑話，外人聽來完全不知笑點在哪，卻足以讓他們樂不可支。若依“善于言辭、精于話術”的標準來評判一個人，查爾斯·斯特里克蘭的確令人不敢恭維，但就其生活的環境而言，他的智慧綽綽有余，不僅足以成就一番事業，更能為家庭幸福提供保障，而斯特里克蘭太太又素有魅力，且深愛自己的丈夫。我在腦海中勾繪起這一家人的生活畫面：誠實、體面、安定、平穩，一雙知書達禮、懂事乖巧的兒女也注定將繼承家族地位、發揚傳統家風。不知不覺間，夫妻二人會年華老去，他們將見證孩子的成長、蛻變，直至談婚論嫁——閨女出脫成美麗的姑娘，姑娘將為人母，哺育又一代健康可愛的孩子；兒子也將變得英姿勃勃，氣度非凡，毫無疑問會入伍從軍。接著，二人將光榮退休，過上富足的晚年生活，并得滿堂兒孫孝敬。最后，在走過幸福快樂、未嘗枉度的一生后，他們壽終正寢、歸于塵土。

世間無數夫妻，何嘗不是如此？這般人生軌跡，閃耀著平凡之美，仿佛一條安靜的小河蜿蜒曲折地淌過茵茵牧場，悄無聲息地穿越蔥蔥樹蔭，奔向無邊大海，融歸浩渺之中。然而大海是那樣平靜，那樣沉寂，那樣漠然，猝不及防地，一種難以言表的不安會縈繞心頭。或許，這只是緣于我自身的奇想，但即使在年輕時，這種念頭也在我腦海中時時閃現、躍躍欲動。我不禁覺得，世間大多數人皆如此“存在”、共此輪回，一生爾爾，他們總歸錯過了些什么。我承認這種人生的社會價值，也見過有條不紊的幸福，但在我的血液中，有一種狂熱潛伏著、顫抖著，不斷催動著我，要我追逐不羈、踏步異路。在那安寧的幸福中，仿佛有種東西令我戰栗、膽寒。我向往危險的生活，渴望心跳的感覺，只要我的日子不是一成不變，只要未知的明天對我不吝驚喜，那么前方無論是山壑嶙峋，還是暗礁密布，我都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