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于奧列佛·特維斯特的成長 教育和膳宿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7062字
- 2021-10-27 14:08:15
在以后的八至十個月里,奧列佛成為一系列奸詐、欺騙行為的犧牲品。自打一生下來,他就沒喝過人奶。針對這位新生孤兒缺食少衣的狀況,濟貧院當局向教區(qū)當局如實做了匯報。威嚴的教區(qū)當局詢問濟貧院當局,院內有無女性可為奧列佛·特維斯特提供所需的撫慰及營養(yǎng)。濟貧院當局低聲下氣地回答說沒有。于是,教區(qū)當局做出了一項崇高而人道的決定——把奧列佛“寄養(yǎng)”出去,換言之,就是把他送到三英里開外的一個濟貧院分部去。那兒有二三十個違反了《濟貧法》[1]的小犯人,整天在地板上打滾,決無吃得太飽或穿得過暖之虞,由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給予“慈母般的關懷”。那女人是為了每星期每個人七便士半的進項才接受這些小犯人的。一個孩子每星期七便士半的伙食費簡直太豐厚了,能買許多東西,足以把肚皮撐得滾圓,甚至撐得不舒服。那位上了年紀的女人足智多謀,知道怎樣做對孩子們有利,而且精于算計,明白哪種方式對自己有好處。于是,她每星期都把生活費抽出大半供自己揮霍,分在正在長身體的教區(qū)孤兒身上的款項甚至比原先的標準還要少,從骨頭里都能榨出油來,以此證明了自己是一位杰出的實驗哲學家。
人人都知道另一位實驗哲學家的故事,他發(fā)明了一套能夠讓馬兒不吃草的偉大理論,而且出色地運用于實踐,使自家的馬忍饑挨餓,每天只吃一根草。毫無疑問,他完全可以訓練出一匹不吃不喝的精力充沛的良馬,只可惜那畜生在首次享用純粹由空氣組成的美餐前二十四小時成了陰間的冤魂。不幸的是,負責保護和照料奧列佛·特維斯特的那個女人在實施自己的實驗哲學時,也往往得到類似的結果。正當一個孩子經過訓練,靠數量極少、營養(yǎng)極差的食物維持生命時,十有八九會陰差陽錯地發(fā)生這些情況:由于饑寒交迫而染病在身;因為照看不周而栽進火塘里或者被無意中悶死。不管發(fā)生任何一種情況,可憐的小家伙一般都會命赴黃泉,去陰間與他們在陽世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團聚。
有的時候,在翻轉床架的過程中會把教區(qū)孤兒漫不經心地摔死,或大清洗時馬虎大意地用開水燙死(不過后一種現象極為罕見,因為濟貧院里很少進行大清洗之類的活動)。如發(fā)生以上情況,往往要舉行別開生面的審訊。陪審團會心血來潮地提一些刁鉆的問題,或者,教區(qū)居民們會舉起造反的大旗,聯(lián)名抗議。不過,這種魯莽的行為很快就會被教區(qū)醫(yī)生和教區(qū)干事的證詞擊潰。醫(yī)生每次解剖孩子的尸體,均一無所獲(這的確是很可能的),而教區(qū)干事則信誓旦旦,所說的證詞完全符合該教區(qū)的利益,由此可見其忠誠之心。另外,理事會定期視察濟貧院,每次都派干事提前一天通知院方。這樣,他們抵達時,孩子們便穿戴得整整齊齊、干干凈凈,簡直無可挑剔!
別指望這種寄養(yǎng)制度會培養(yǎng)出超塵拔俗的人才或結下豐碩的成果。剛滿九周歲的奧列佛·特維斯特顯得蒼白瘦弱,身材矮小,腰身細得厲害。但天性或遺傳卻在他的心房里播下了善良和堅毅的種子。多虧寄養(yǎng)院里吃不飽肚子,這種子才有了廣闊的發(fā)展空間。也許,他能活到九歲,還得歸功于此哩。不管怎么說,反正他過上了九歲的生日。那天,他和另兩位精選出的小紳士在煤窖里慶祝他的生日。那倆家伙竟然俗不可耐地喊肚子餓,所以和他一道被痛打一頓,關在了窖里。就在他們坐禁閉時,寄養(yǎng)院的女當家曼太太突然面露吃驚之色,因為她瞧見教區(qū)干事班布爾先生出現在眼前,正在想方設法地要打開花園小門。
“仁慈的上帝啊!真是你嗎,班布爾先生?”曼太太把腦袋探出窗口說道,惟妙惟肖地裝出一副大喜過望的樣子,“(蘇珊,把奧列佛和那兩個小鬼頭帶到樓上去,即刻給他們洗洗。)啊唷唷!班布爾先生,見到你我實在太高興了!”
班布爾先生身材肥胖、性格急躁,沒有以同樣熱情的口氣回復這種親切的歡迎詞,而是狠勁搖晃了一下小門,接著又飛起一腳踢在門上,除了教區(qū)干事,任誰也不會這樣踢門的。
“老天爺,實在抱歉。”曼太太口里說著話跑了出來,因為此刻那三個孩子已被轉移往他處,“你看多糟糕!我竟忘了小門是從里邊插著呢。唉,這全是為了那些可愛的孩子們!請進來,先生。快請進,班布爾先生。”
她邊邀請邊行了個屈膝禮,這種大禮也許可使教會執(zhí)事軟下心來,然而卻絲毫打動不了我們的教區(qū)干事。
“教區(qū)的官員前來安排有關孤兒的事務,要是把他們關在花園門外,你覺得這是禮貌、得體的行為嗎,曼太太?”班布爾先生緊握手杖,提出了質問,“你知道嗎,曼太太,你是教區(qū)的代表,而且領著教區(qū)的薪金?”
“班布爾先生,我剛才只不過在告訴一兩個可愛的孩子,說你大駕光臨,因為他們非常喜歡你。”曼太太十分謙卑地回答。
班布爾先生深深地以為自己具有雄辯之才,而且身份極高。眼下既然顯示了口才,也表明了身份,他的態(tài)度便有所緩和。
“好啦,好啦,曼太太,”他的口吻變得溫和了些,“也許情況正如你所言,這是有可能的。帶路進屋去吧,曼太太。我公務在身,有話跟你講哩。”
曼太太把這位官吏引入一間方磚鋪地的小客廳,為他擺上座位,殷勤地將他的三角帽和手杖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班布爾先生揩揩額頭,抹去行路時沁出的汗珠,春風得意地朝三角帽瞥一眼,綻出了微笑。不錯,他終于露出了笑容。教區(qū)干事畢竟也是凡人,所以班布爾先生才微微含笑。
“你可別對我的話斤斤計較。”曼太太說道,聲音甜蜜蜜地令人心醉,“你走了很遠的路,不然我也就不提了。班布爾先生,你要不要喝上一小口呢?”
“一滴也不喝,一滴也不喝。”班布爾先生答著話,威嚴地擺了擺右手,但那手勢做得軟綿綿的。
“我看還是喝點吧。”曼太太留意到了他拒絕時的口氣以及無精打采的手勢,于是奉勸道,“只喝一小杯,加一點點冷水和一塊糖。”
班布爾先生干咳了一聲。
“來吧,只喝一小杯。”曼太太循循善誘地說。
“什么酒?”小吏問。
“哦,這是一種我必須在手頭常常備一些的酒,每逢那些幸福的孩子們身體欠佳,我就往達菲糖漿[2]里摻一點喂他們,班布爾先生。”曼太太答著腔,一邊打開墻角柜,取下一個瓶子以及一只玻璃杯,“瞧,杜松子酒。不騙你,班布爾先生,這的確是杜松子酒。”
“你給那些孩子達菲糖漿喝,曼太太?”班布爾一邊問話,一邊饒有興趣地觀看對方調制酒。
“愿上帝保佑他們!糖漿雖然價錢昂貴,可我還是喂他們喝。”這位兒童的保護人回答說,“我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活受罪,先生。”
“是啊,”班布爾先生贊許地說,“是啊,情況的確如此。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曼太太。”(此時,她把玻璃杯放在了桌上。)“我一有機會就向理事會稟報,曼太太。”(他把杯子移到自己跟前。)“你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個慈母,曼太太。”(他攪了攪杜松子酒,把酒和水調勻。)“我懷著愉快的心情為你的健康干杯,曼太太。”他一仰脖子灌下了半杯酒。
“該談正經事了。”這位干事取出一個皮面筆記簿說,“那個隨便給取名叫奧列佛·特維斯特的孩子今天該滿九歲了。”
“愿上帝保佑他!”曼太太忍不住插了一句,而且用圍裙角把右眼擦得有些紅腫。
“盡管出了十英鎊的賞金,后來把賞金又提到了二十英鎊,盡管該教區(qū)做了最大的、甚至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的努力,”班布爾說,“我們始終沒能查明他父親是誰,也沒能查明他母親的地址、姓名及身份。”
曼太太不無驚愕地抬起了雙手,略加思忖后問:“那么,他的姓名是從哪兒得來的?”
干事十分自豪地挺了挺胸脯說:“是我發(fā)明的。”
“是你發(fā)明的,班布爾先生?”
“不錯,曼太太。我們按字母表的順序給小乖乖們起名字。上一個小家伙輪到S,我管他叫‘Swubble’(斯瓦布爾)。這次是T,所以我給他起名叫‘Twist’(特維斯特)。下一個孩子叫‘Unwin’(昂溫),再下來就叫‘Vilkins’(維爾金斯)。我準備好的名字能排到字母表的最后一個字母。用過Z之后,就再從頭開始。”
“啊,你的文才真了不起,先生!”曼太太說。
“嗯,嗯。”干事對這樣的恭維顯然十分滿意,“也許吧,也許吧,曼太太。”他一口喝凈摻了水的杜松子酒,然后又說,“奧列佛已經長大,不適合再待在這兒,理事會決定送他回濟貧院總部。我這一趟就是來領他走的。趕快喚他來見我。”
“我這就去引他來。”曼太太說著,便離開了房間。此時,奧列佛已經洗去了臉上和手上的一層泥垢,一次也就只能除掉這許多臟東西了。而后,慈眉善目的女保護人把他領進了客廳。
“給這位紳士鞠個躬,奧列佛。”曼太太說。
奧列佛鞠了一躬,一半是沖著坐在椅子上的小吏,一半是沖著放在桌上的那頂三角帽。
“愿意隨我走嗎,奧列佛?”班布爾先生以威嚴的聲音問。
奧列佛正欲聲稱自己心甘情愿隨任何人遠走高飛,抬頭卻瞧見曼太太躲在干事的椅后,一臉窮兇極惡的表情沖他晃拳頭。他立刻便心領神會了,因為那拳頭常常落在他身上,不可能不在他的記憶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她陪我一道去嗎?”可憐的奧列佛問。
“不,她去不成。”班布爾先生回答,“不過,她可以時常去看望你。”
這番話對小奧列佛未起到非常理想的安慰效果。他雖然年幼,心眼卻不少,于是依依不舍地裝出一副不忍離去的樣子。擠出幾滴淚水在他并非十分棘手的事。饑餓和方才遭受到的虐待是合適的催淚劑,于是乎,他極其自然地哭將起來。曼太太把他擁抱了有一千遍,贈給他一塊面包和些許黃油(這才是令他垂涎欲滴的東西),生怕他抵達濟貧院時顯露出太厲害的餓相。
奧列佛手拿面包,頭戴教區(qū)的棕褐色小布帽,被班布爾先生領出了氣氛悲慘的寄養(yǎng)所。在這兒,他度過了缺乏歡樂的幼年時代,從未聽到過一句親切的話,從未看到過和藹的目光。可是,當寄養(yǎng)所的大門在他的身后關上時,他卻猛然幼稚地感到一陣傷心。他離別的那些和他一道在苦難中掙扎過的小伙伴固然可惡,可他們畢竟是他僅有的朋友。來到這大千世界里,他心中第一次產生了孤苦伶仃的感覺。
班布爾先生行路大步流星,小奧列佛緊緊拽住他那緄著金邊的衣袖,跟在他旁邊一溜小跑,每每走完四分之一英里的路程便要問一聲“是否快到了”。對于這些問題,班布爾先生的回答既簡短又不耐煩。摻了水的杜松子酒在有些人的心中可以喚起的那種短時間的溫柔情緒,此時已煙消云散,而他又變成了地道的教區(qū)小吏。
奧列佛跨入濟貧院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第二片面包幾乎還未完全咽下肚,曾把他交給一位老嫗照看的班布爾先生又跑了回來,說今晚理事會開會,理事們吩咐他即刻前去參見。
奧列佛聽后不由驚呆了,簡直有點昏了頭,不明白理事會[3]怎么會是活的,一時被弄得啼笑皆非。然而,他沒有時間細想,班布爾先生掄起手杖敲敲他的腦袋讓他保持清醒,又敲敲他的脊背使他振作起來,招呼他跟在后邊,把他引進了一個粉了白石灰的大房間,那兒有八至十位腦滿腸肥的紳士圍坐在一張桌旁。首席的扶手椅比別的座位高出許多,上面坐著一位胖得出奇的紳士,圓滾滾的臉上泛著紅光。
“向理事會(board)鞠躬。”班布爾命令道。奧列佛抹去正在眼眶里打轉轉的兩三滴淚水,可他看不見木板(board),只能看得到桌子,于是瞎碰運氣地沖桌子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孩子?”坐在高椅上的紳士發(fā)問道。
奧列佛一見這么多紳士,嚇得渾身發(fā)抖;教區(qū)干事從后面又敲了他一手杖,痛得他淌出了淚。鑒于這兩條原因,他在回話時聲音顯得非常低微和猶豫。一位穿白背心的紳士見狀,便罵他是個蠢材,這是該紳士提高情緒和尋開心的一種重要方式。
“孩子,”高椅上的紳士說,“你好好聽著。你大概知道自己是個孤兒吧?”
“孤兒是什么,先生?”可憐的奧列佛問。
“這孩子是個蠢材,我早就料到了。”身著白背心的紳士說。
“噓!”最先開口的那位紳士說,“你沒有父母,是由教區(qū)撫養(yǎng)大的,這你知道嗎?”
“知道,先生。”奧列佛回答時,傷感地流著眼淚。
“你哭個啥勁?”身著白背心的紳士質問道。真是讓人感到莫名其妙,鬼才知道這孩子為什么要哭!
“希望你每晚做禱告,”另一位紳士聲調粗暴地說,“為撫養(yǎng)和照料你的人祈禱,這是一個基督徒所應該做的。”
“是的,先生。”奧列佛結結巴巴地說。最后發(fā)言的那位紳士無意中講出了一條正確的道理。奧列佛如果為撫養(yǎng)和照料他的人進行過祈禱,那他就算是做了一個基督徒,而且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基督徒應該做的事情。可惜他沒有祈禱過,因為沒人教過他。
“聽著!你來這兒是接受教育的,要學一門有用的技術。”高椅上的那位滿面紅光的紳士說。
“明天早晨六點鐘,你就開始拆麻絮。”身著白背心的紳士惡狠狠地補充道。
他們把受教育和學技術二者合一,融化在拆麻絮這種簡單的勞動中。奧列佛在教區(qū)干事的指導下深深鞠了個躬表示感謝,然后被急匆匆?guī)胍婚g大收容室。在收容室硬邦邦的床板上,他抽泣著進入了夢鄉(xiāng)。寬容的英國法律在這里得到了高度的體現!英倫法律竟然還允許貧賤的人遨游夢鄉(xiāng)!
可憐的奧列佛啊!幸虧他臥床睡覺,對周圍的事情全然不知。他哪里想得到,就在這一天,理事會做出了一項對他未來的命運有著極其重大影響的決定。決定已經形成。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該理事會的成員都是些非常賢明、睿智的圣哲。他們把注意力轉移向濟貧院時,立刻就發(fā)現了一種肉眼凡胎的人永遠也看不到的現象——窮苦人喜歡濟貧院!這兒是貧民階層的公共娛樂場所;是分文不取的飯館,終年施舍早點、午餐、下午茶和晚飯;又是磚泥砌就的福地,這兒的人整日玩耍,從不干活。看起來洞察秋毫的理事們宣稱道:“哦嗬!我們必須糾正這種現象,立即加以制止。”于是他們訂下規(guī)矩,讓窮苦人自己選擇(因為他們不愿強迫任何人,決不):要么在濟貧院里慢慢餓死,要么在院外很快地餓死。他們和自來水廠簽訂無限制供水的合同,又跟糧食商簽訂定期供應少量燕麥片的合同,每天施舍三頓稀粥,一星期發(fā)兩次蔥頭,每次一枚,而星期日添半塊面包卷。他們還訂了大量涉及婦女的規(guī)章制度,每一條都明智和仁慈,此處無須一一贅述。由于民法博士會館[4]索取的訴訟費太高,他們便大發(fā)慈悲,著手為貧窮的夫婦辦理離婚。過去,他們曾強迫男方贍養(yǎng)家庭,現在卻讓當丈夫的同家人分離,使他成為光棍漢!如果此事和濟貧院沒有關聯(lián),單憑最后的兩條,社會各階層不知會有多少人申請救濟哩。可理事們老于謀算,早就為這個困難準備了應對之策。你要得到救濟,就得進濟貧院,就得喝稀粥,這一點嚇退了世人。
奧列佛·特維斯特初來乍到的半年里,該項制度得到了全力推行。由于殯葬費用增加,再者因為窮苦人們在喝了一兩個星期的稀粥后餓得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必須為他們把衣服改小,所以開始的時候花銷是相當大的。可濟貧院里收容的人數也同那些窮苦人的體重一樣在減少,理事們?yōu)榇诵老踩艨瘛?
小貧兒們就餐的地方是一個石砌的大廳,大廳盡頭放著一口銅鍋。開飯的時候,大師傅身系圍裙,在一兩位女人的協(xié)助下,操起長柄勺從銅鍋里舀稀粥。每個孩子可以領到一碗這樣的佳肴,再沒有多的,除非遇到盛大的喜慶日,才另外添加二又四分之一英兩的面包。喝粥的碗根本用不著洗,孩子們總是用勺子把碗刮得明光锃亮才肯罷休。他們完成了這一壯舉后(刮碗歷來都無需太長的時間,因為他們的勺子差不多跟碗一樣大小),就坐在那兒以貪婪的目光眼巴巴地盯著銅鍋,恨不得把砌鍋臺用的磚塊也吞下肚,同時起勁地吮手指頭,指望能發(fā)現鍋臺上有濺上去的粥汁。小孩子家一般胃口都特別好。奧列佛·特維斯特和小伙伴們忍受了三個月慢性饑餓的折磨,簡直餓得死去活來,餓得要發(fā)瘋。一個雖然年齡小但個子高的孩子不習慣這種日子(因為他父親曾經是開飯館的),兇狠地對伙伴們暗示說,除非每天多發(fā)給他一碗粥,否則他保不準哪天夜里會把睡在他身旁的一個瘦弱的幼童吃掉。他說話時,饑餓的眼睛里兇光畢露,大伙兒便盲目地相信了。孩子們碰頭商量,并抽簽決定當天晚上吃完飯后由一個人去要求大師傅添粥,結果中簽者是奧列佛·特維斯特。
到了傍晚,孩子們入座就餐。大師傅身穿廚子制服守立在鍋旁,充當助手的貧婦排列于他身后。稀粥分發(fā)了出去。大家針對這種質量極差的份飯進行了冗長的感恩祈禱。孩子們風卷殘云般喝光了稀粥,然后便交頭接耳,而且朝奧列佛使眼色,鄰座的則用胳膊肘碰他。奧列佛雖然年幼,但已經餓紅了眼,痛苦得昏了頭。只見他從桌旁站起,手里拿著碗勺走向大師傅,心中為自己的狂妄感到震驚,而口里卻說:“對不起,先生,我還想喝些粥。”
大師傅是個健壯的胖子,可一聽這話臉色變得煞白。他驚得呆若木雞,愣愣地望著這位小叛逆者有好一會兒功夫,然后倚在銅鍋上支撐住身子。他的助手們驚愕萬分,孩子們則嚇得魂飛天外,一個個全都似木雕泥塑一般。
“什么?!”大師傅終于開了口,聲音很是微弱。
“對不起,先生,”奧列佛重復說,“我還想喝些粥。”
大師傅對準奧列佛的腦袋給了他一長柄勺,扭住他的胳膊,尖聲喊叫,為的是把教區(qū)干事喚來。
理事們正在莊嚴地舉行秘密會議,班布爾先生神色慌張地沖進會場,對坐在高椅上的紳士說:“林金斯先生!請原諒,先生!奧列佛·特維斯特要求再給他添些粥!”
與會的人都嚇了一跳,每一張臉上都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要求添飯?!”林金斯先生說,“你別慌,班布爾,把話講清楚些。你是不是說,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晚餐后要求再給他添些?”
“是的,先生。”班布爾回答。
“那孩子將來一定會被送上絞架。”穿白背心的紳士說,“我知道他將來準上絞架。”
沒有人反駁這位紳士的預言。隨即,大伙兒展開了激烈的討論。奧列佛立刻被關了禁閉。次日早晨,大門外貼出一張告示:任何人只要把奧列佛·特維斯特從教區(qū)當局的手中領走,便可以拿到五英鎊的賞金。換言之,無論哪位男士或女人需要一位學徒干手藝活、做買賣或從事任何一種行業(yè),都可以來領走奧列佛·特維斯特以及五英鎊的賞金。
“我一生中對任何事情都沒有這般確信過。”穿白背心的紳士次日上午用手敲著大門,一邊看著告示一邊說道,“我一生中對任何事情都沒有這般確信過。我斷言:那孩子將來一定會被絞死。”
至于這位穿白背心的紳士所說的預言是否能應驗,筆者打算以后再揭示。如果現在就貿然透露奧列佛·特維斯特會不會有這種可怕的結局,那么,這篇故事即便能引起些趣味,大概也會被破壞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