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于奧列佛·特維斯特的出生地以及呱呱墜地時的情形
- 霧都孤兒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1832字
- 2021-10-27 14:08:15
世上有那么一座城鎮,出于種種緣由,此處不便暴露其名稱,筆者也不愿為其安一個假名。鎮上的公共建筑物中間夾雜著一幢房屋,其外觀在各大小城鎮都隨處可見,這便是濟貧院。本章標題中提及的那位凡夫俗子就降生在這家濟貧院里,至于具體日期筆者此處就不贅言嘮叨了,因為這對讀者來說無關緊要,起碼現階段如此。
教區醫生把嬰兒迎入這個充滿憂愁和煩惱的世界后,小家伙能否存活以及是否需要姓名,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個讓人懷疑的問題。根據當時的情況,這部傳記很可能永遠也不會問世。不過,如果這部傳記出籠,即便只有寥寥數頁,也會具備一個無法估量的優勢,成為極其簡明、可信的傳記范本,成為流芳百世、名聞遐邇的佳篇。
我并不想著意強調,出生在濟貧院這件事本身是一個人最為幸運、最值得羨慕的機遇,但我的確認為這對奧列佛·特維斯特而言可能是最佳的安排。當時,要讓奧列佛發揮呼吸的功能是相當困難的。呼吸固然很麻煩,但根據習慣卻是我們生存的必需條件。有一會兒的功夫,他躺在一小塊褥墊上喘個不停,無力在陰陽界之間保持平衡,因為天平明顯地倒向陰界一方。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里,如果有體貼入微的祖母、牽腸掛肚的姨媽、經驗豐富的護士以及才智過人的醫生圍在奧列佛身邊,他勢必立刻就嗚呼哀哉,這一點毋庸置疑。然而,他旁邊除了一位貪杯的老貧婦——抱著意外搞來的酒喝得醉醺醺——和一位按合同料理此事的教區醫生外,再沒有其他的人了。奧列佛只有和命運較量來決出勝負。結果,他經過苦苦奮斗,終于疏通了呼吸,打一聲噴嚏,響亮地哇哇哭起來,一陣號啕遠遠超過了三分十五秒鐘,這種現象對一個久久哭不出聲的男嬰而言是合情合理的。他向濟貧院的難兄難弟們宣告,該教區又添了一個新包袱。
奧列佛剛剛證實了自己的肺部可以運動自如、功能健全,胡亂鋪在鐵床上的那條縫滿了補丁的床單便窸窣作響,一位年輕女子從枕頭上軟綿綿地仰起蒼白的面孔,以微弱的聲音含混不清地吐出了這樣幾個字:“讓我看看孩子,我就要死了。”
醫生面朝爐火而坐,把手掌烤一會兒,搓一會兒,聽到年輕女子的話,便起身踱到床前,以異乎尋常的和善口氣說:“嘖,你可不能把死掛在口邊。”
“愿上帝保佑她!別讓她死去!”一直在墻角心滿意足地品嘗瓊漿玉液的那位充當護士的老貧婦急忙把綠色的酒瓶塞入衣袋,插嘴說了話,“愿上帝保佑她,能活到我這把歲數,那時她就不會尋死覓活的了。我生下十三個孩子,只存活了兩個,現隨我一道待在濟貧院里。愿上帝保佑她!多想想當母親的滋味,想想自己可愛的小心肝。”
顯然,用做母親的前景安慰產婦并未產生預期的效果,只見產婦搖搖頭,朝嬰兒伸出手來。
醫生把孩子放到了她懷里。她用冷冰冰、血色全無的芳唇狂熱地吻吻幼嬰的前額,然后雙手抹一把自己的臉,以驚恐的目光環顧一周,全身一哆嗦,頭一仰便撒手西去了。他們為她揉胸,搓手,按摩太陽穴,可她的血液已停止了流淌。他們沖著年輕女子說了些充滿希望和安慰的話,這種話年輕女子生前已很久都未聽到了。
“全結束了,辛格米太太!”醫生末了說道。
“啊,可憐的人兒,她死啦!”老護士說著撿起了綠酒瓶的軟塞,那是她彎腰抱嬰兒時掉落在枕頭上的,“可憐的人哪!”
“護士,假如這孩子哭鬧得兇,你可以遣人去叫我。”醫生從容不迫地邊戴手套邊款款說道,“小家伙很可能會折騰一場。要是不安分,就給他喂點粥。”他將帽子扣到頭上,朝門口走時在床邊留了一下步子又說道,“這姑娘模樣蠻俊。她是哪兒來的?”
“昨天晚上,教區管理員吩咐把她送到了這里。”老貧婦回答,“有人發現她栽倒在街上,八成走了不少路,鞋底都磨穿了。不過,她究竟來自何方以及前往何處,卻無人知曉。”
醫生俯下身,拉起死者的左手,搖搖頭說:“又是一段悲慘的故事,沒戴結婚戒指。事情已昭然若揭,唉!再見吧!”
這位醫學界的紳士轉身吃飯去了。護士又抱著綠瓶子喝了幾口酒,而后坐在爐火前的一把低矮的椅子上,著手為嬰兒穿衣服。
從對待小奧列佛·特維斯特的這件事一眼便可看出,服飾的確威力無窮!在此之前,他身上只裹著條毯子,既可被認為是貴族后裔,也可視作叫花子的骨血,陌生人洞察力再強也難以斷定他在社會上的確切地位。而現在穿上破舊的白布衫(因反復使用,已經泛黃),他身上就有了記號和標簽,立刻露出了自己的本色,成了教區收養的孩子。從今往后,他便是濟貧院的孤兒、食不果腹的低賤苦役,注定要歷盡磨難,被世人拳打腳踢,遭所有人鄙視,得不到任何人的憐憫。
奧列佛撕破嗓門起勁地哭著。倘若能明白自己是個孤兒,生死要取決于教會執事和管理員的憐憫之心,他也許會哭得更兇。